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皇帝与村姑 作者:轻乌桃 【文案】 皇帝病入膏肓,无良太医声称少了一味药引。 这药引是个九月九日生的娇滴滴的黄花大闺女。 彪悍村姑苏长久是个大龄未嫁女,稀里糊涂被送入宫中当药引。 知道真相的她,擦干眼泪,决定将皇宫闹个鸡飞狗跳。 村姑技能:现代人士;种花。 隐藏技能:百毒不侵。 皇帝技能:重病,所有技能失效。 彪悍村姑vs病弱皇帝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长久,宋滕久 ┃ 配角: ┃ 其它:1v1,甜 ==================   ☆、说媒   最近村子里来了个算命先生,算命不要钱,还提供茶水。因此算命先生摆在村头大樟树下的摊子成了最热闹的地方。   一大早,花农家的女儿苏长久拎着花篮从村子里走出来,头发上扎着块深蓝色方巾,额头飘着几缕碎发,淡蓝色襦裙下一双大脚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走街串巷,走到哪都是热情洋溢地打招呼。苏长久一笑,嘴角就两个梨涡,笑得特别甜。   大家都说这姑娘真不错,只是这脾气,可真不像一般小家碧玉。发起飙来连男人都怵三分,别说那些同龄女孩了,就是三姑六婆都不敢嚼舌头,因此苏姑娘到了双十年华,别人家女孩都是三岁孩子的娘了,她的亲事连个影儿都没有。   因为没有一个媒婆敢上门说亲,没有一个男人敢提亲。   好在苏姑娘也不在乎,只是受不了家里爹娘的唠叨,也曾放言要像男子般分家立户,自己单独过,权当是嫁出去了,把她爹娘气得直打哆嗦,“那也得问问官府允不允许,女儿分家,传出去,还不被人笑话死。”   苏姑娘那时正撩着袖子劈柴,手里的斧头亮闪闪,“那您老就好好心,别唠叨,收留女儿继续在家里,给口饭吃,我也不白住,洗衣做饭,种花卖树,赚来的钱全孝敬你们,还省了一笔嫁妆钱。”   她老头站在屋檐下,人老了,斗嘴也斗不过自家女儿了,“你瞧瞧你说的都是什么话。”   “大实话呗。”话音未落,木桩上的一根碗口粗壮的木头被劈成了两半,木屑四飞,唬得老头子不说话了。   这苏姑娘也不知吃的是什么,力气死壮死壮的,人看上去却不是个空有蛮力的傻大姐,人家还特有经商头脑,花农家的生意在她料理下也渐渐好起来了。以往卖不出去的花枝全被她晒干了,花瓣磨成香料,枝条装在画框里,拉到市镇上,平常人家也可以买来装饰客堂卧室,价格不贵。   她站在街上卖花也不害羞,扯开嗓子,一条街从头响到尾,又脆又亮,喊一个上午也不累。人家向她讨秘诀,苏姑娘就特傲娇地说了三字儿,“用假声。”没人听得懂,她在这个世上就是朵奇葩。   奇葩姑娘谁也不怕,就怕樟树脚下摆摊卖茶水的后生刘书深。走出小巷,跨过溪上桥,转个弯,便见一面好大张的旗帜,上书“刘家茶”三个大字,为刘书深亲笔写就。   刘书深是个落魄秀才,满口四书五经,平生一看不惯女子在外做事,二看不惯女子不嫁人,三看不惯女子骂男子。苏长久恰好一二三条全占了。是以每次两人一见面,便是唇舌大战。   “呦,苏姑娘,上山采花去啊。”一句娇滴滴音尖尖的声音,把大樟树底下两位摆摊的男人吸引地抬起头,朝这边望过来。苏长久挎着花篮子,双手抱胸,看着拦住自己去路的张媒婆,“张媒婆这是要去给哪家姑娘说亲呀?”   张媒婆鬓角插着朵大红花,嘴角悬着粒大黑痣,媚眼儿一瞪,未语笑先出,一双捈着粉的肥手像春醒的蛇爬过来,亲亲热热挽住苏姑娘的手,把她拉得站都站不稳,只得跟着她走,“我今天啊,给苏姑娘你说亲。”   “张媒婆今天也会说笑了。”苏长久呵呵笑了几声,见她没反驳,这才明白是真的了,连忙问,“是哪个男人托你来说媒的?”   张媒婆胭脂味浓郁的绣帕拍过来,“嗳,苏姑娘说话不要这么粗鲁嘛,好不容易有个男人愿意娶你,你可要把握住,不然呐,这辈子就真嫁不出去了。”   “本姑娘不稀罕!”苏长久拽出自己的手,就要走。只是两人已走到茶摊前,那刘书深提着一壶热茶从里面跑出来,破天荒地拉住了苏长久,“苏姑娘,小可有话跟你说。”   那张媒婆捂着嘴,看着他们笑。一旁的算命先生摇着手里的木签,摇摇头,“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苏长久大眼一瞪,唬得刘书深松了手,“你这人真奇怪,平时见到我就要上来骂几句,今天见到我,怎么像蜜蜂碰到一朵花,巴巴地黏上来。”   “苏姑娘,你这话说得……“刘书深的脸都变了,涨得通红,然后痛下决心般,跺了跺脚,说道,“苏姑娘,我屡次讲道理于你,你一句都听不得,照旧将女子行德规矩丢得一干二净!小可深思熟虑,昨夜忽然灵犀一点,总算想到个好法子来。”   刘书深喋喋不休地讲着,旁边的张媒婆用眼神示意他,快讲重点!他会意,只是这个主意一到嘴边,脸就涨红,半天也讲不出口。苏长久敲敲茶桌,“你平日一张伶牙俐嘴,说起我的坏话来机关枪一样,今日怎么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你不说,我还有事忙,不听了。准是个馊主意。”   说完转身就要走,一走,后面有人拉着,回头,刘书深正抓着她的袖子,脸红得像五月的花,“苏姑娘你听了,可别太激动。小可拒绝了张员外千金的示好,如今打算娶了你,免得你再被人说了闲话。”见苏长久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他擦擦额头的汗,“小可娶了你,你一桩心愿也了了,也不用外出抛头露面,只用在家相夫教子。你,你不用太感激我,小可也是不想苏姑娘再在外面坏了女子的名声。”   敢情他以为自己是在做善事!苏长久皮笑肉不笑,扯着嘴角问他,“这方圆十里,谁说了我苏长久的闲话?刘书生,你倒是说说啊!”   刘书深还真认认真真地想了一下,还没数清楚,苏长久的嗓门猛地提高了,“你再说说,我怎么就坏了女子的名声?!我今天就坐在这里,听你说个一二三来!”苏姑娘一撩裙摆,端端正正坐在茶桌边,像个官老爷审犯人。   刘书深转头看张媒婆,求救!   张媒婆堆起笑,“苏姑娘,刘先生他不会说话,你别生气,他的意思就是他想娶你,不想让你再这么辛苦了。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你爹娘想想,他们可就你这么个女儿,你不嫁人生孩子,这苏家可就没了。”   刘书深在旁边猛点头,“小可方才还忘说了一点,小可娶你,还可为你家延续香火……”   “呸!”苏长久看着刘书深,“是续我苏家香火,还是续你刘家香火啊!你个穷书生,守着个茶摊子,家里没钱没粮食,还想讨媳妇。那张员外不是一心想着招你上门做女婿嘛,你怎么不去。那张小姐丑是丑了点,人家好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女子德行条条守着,我若是你,早就卷铺盖上门去了。你倒好,好女子不要,偏要我这个粗野村姑,你看不上眼,本姑娘也不稀罕你这人!我苏家的花圃房宅就是空着没人住,也不要你这穷酸书生来管!”   苏长久骂完了,心情痛快,端起刘家茶大口喝尽,又补了一句,“你们刘家唯一好的,就是这茶了。可惜了,这茶树还是我们苏家卖给你们刘家的!”   刘书深一张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一会儿红,气得手都发抖了,“你这村姑,好言好语不肯听,亏我还好心要娶你,今后这刘家茶,一滴也不卖给你。你走!”   “大樟树底下这片地可不是你地盘,我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不用你说。你这茶水不喝也罢,以后你就是倒贴给我,我也不喝!哼。”苏姑娘得意洋洋地站起来,挎起自己的花篮,走了几步,忽然想起还有张媒婆这号人物,她转过头,看着一脸苦兮兮的媒婆,“张媒婆,以后你可别瞎好心,乱点鸳鸯谱,坏了姑娘少年各自的姻缘。”   “哈哈,姑娘真乃性情中人也!”算命先生笑得声如洪钟,一只手捋着自己的长胡子。苏长久闻言止步,这中年男人倒是有几分仙气,比摆地摊算命的那些人专业多了。她故意冷着脸,说道,“先生有着闲情听人吵架,不如多算算卦,你看你生意都越来越不好了。”   算命先生也不恼,“不知姑娘可有雅兴来算上一卦?”   “我可不信命。”苏长久果断拒绝了,这可是封建迷信,二十几年的科学教育可不是白教的。   算命先生摇摇手中羽扇,笑呵呵道,“在下算命,从不收钱。姑娘,不知你生辰八字是多少?”   看他那样子是定要给她算上一卦了。   苏长久想了一想,古代历法与现代算法不同,她也不懂,只好报出个数字来,“我是九月九生的。”反正她在以前都是这么说的,才不管它是公历还是农历。   “哦……”算命先生原本捋胡子的手顿了顿,半眯着的眼亮了亮,“看姑娘年纪也不小了,至今未嫁,不知是那一年所生?”   苏长久不知年份,索性只说自己今年年方双十。   “那便是褚久九年生的,难得,难得……”算命先生的心情顿时大好。   “呃,什么是褚久?”   他看苏长久的目光有点怪,“褚久,乃是当今圣上的年号。”   “哦,哦,失礼了,失礼了。”苏长久假装惶恐,“乡下村姑,什么都不懂,呵呵。”   算命先生慢悠悠地点点头,“姑娘,你这一生可是不简单呐,观你气色,真有贵人之象也。切记,切记,不可轻易嫁人,他日定当有贵婿出现。”   反正这算命先生说,苏长久横竖是不信的。 作者有话要说:     ☆、祸临   “长久啊,娘对不起你,你都这么大了,娘还没把你嫁出去……”老太太坐在灯下抹眼泪,苏长久就坐在她对面,低着头琢磨手中的刺绣,这种手工活,她向来不行。绣帕上的一朵牡丹花绣得歪歪扭扭。   作为每天的惯例,老太太都要边擦眼泪边说上几分钟,期间还偷眼看苏长久的反应。   自从苏长久过了十八岁,她的婚事成了苏家头等大事,这件事不解决,两老喝茶茶不香,睡觉睡不稳。苏长久依旧我行我素,该干嘛干嘛,她向来不看旁人眼色过活。   “长久啊,娘想了又想,村头大樟树脚下卖茶水的刘三郎还不错,要不改日,我们提亲去?”老太太犹犹豫豫,好歹说出口了。苏长久停下手中的刺绣,刘书深在刘家排行第三,上头两个哥哥都是伯伯家儿子,因此村里人都叫他刘三郎。看来他还不死心,一心要娶了她,给村子除一害。她抬头,看着自己的母亲,“娘,哪有女方去提亲的。”   苏长久刚刚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这具身体的主人还只是个婴儿,寒冬腊月被丢在苏家门前,她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是这对夫妇的亲生女儿,只是他们不点破,她也假装不知道。苏家夫妇没有孩子,自然将苏长久当成亲闺女般养着。只是没想到自己养出来的孩子会这般另类,两老寻思着自己的教育方式,也没差错啊。怎么别人家的女儿一个个都乖巧温柔的,自家女儿就男孩子般要强,按照习俗,女孩从小要裹脚,苏长久偏不,力气大得谁也压不住她,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听说,刘三郎央了张媒婆来说过亲,他口拙,不小心冒犯了你。我看他倒是一心一意要娶你,难得他有这份心,你就应了他吧,啊。”老太太语重心长,又想抹眼泪了,“我们年纪大了,再不把你嫁出去,以后你孤零零一个人的,可怎么办?”   苏长久刚想说自己一个人也挺好的,但是他们到底明白不了,在老人眼里女儿总是要嫁人的,当老姑娘太可怜了。她哀叹了一声,看着愁云惨淡的母亲,她又不愿违背了自己心意,去嫁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娘,这件事明天再说吧。今天也不晚了,你先歇息去吧。”   “别管她了,她大了,有自己主见,连爹娘的话也不听了。”老头子忽然出现在门口,也不知听了多久的墙角,脸上都是愤愤不平之色,要老太太出来。老头子比苏长久更倔强。   “爹,除了这件事,我哪一回没听你们的?”苏长久比父母更委屈,“我若嫁了个没良心的,不准我回娘家来,也不准我接济照顾你们。你们以后日子怎么过?”   老头子闻言眼睛一亮,“这么说,要是碰到个好人,你就嫁了?”   苏长久心想,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没想到第二天两个老人就开始张罗了,请来张媒婆,要她推荐几个好的后生。苏长久拉着一车的小树苗到街上卖,因此不在家,压根不知道自己父母在做什么。   “苏姑娘,你又来卖花啦。哟,今天卖的是树根啊。”街头上一群小混混满脸堆笑地凑过来。苏长久双手环胸,冷眼看他们,“你们今天来这是寻本姑娘开心?”   “哎呦,苏姑娘,就您这脾气,我们弟兄哪敢惹啊。我们啊,是来给苏姑娘提亲的!”最后两个字咬得特别重。一群混帐男人笑成一团,捡到宝的老鼠一样。   苏长久点点头,“果然是来寻我开心。那我问你们,你们替谁来做媒的?”   “自然是我们的老大了。”一个长得鼠目獐脸的男人被推出来,脸上腆着笑,“呵呵,苏姑娘,正经家的男人不要你,我们可是稀罕得很啊。”   “哼,你们怎么知道正经家的男人不要我?!”苏长久觉得他们说的话真是太伤自尊了,明明是她看不上别人,哪里是别人嫌弃自己!“你们可真厚脸皮啊,说起自己不正经来脸色也不变一下。”   “苏姑娘,你这话说得可就难听了,不正经,又不是什么不好的词,不正经的女人招人疼,不正经的男人招人爱,呵呵……”歪理说了一大通,苏长久懒得跟他们说下去,拉起自己的小推车就要走,走了,后方被拽住了,回头一看,真是要气死她。这群小混混竟然抱走了她的小树苗。一边跑,还一边喊着,“苏姑娘来追我们啊……”   苏长久将小推车交个一旁卖瓜的老爷爷,“老头子,你帮我看一会儿车,我待会来找你。”   老爷爷睁开眼,见她要走,“哎,姑娘,就算了吧。你斗不过他们。”   “这回若是饶了他们,他们岂不是以为我苏长久是好欺负的!”   小巷子里,那群混混转头没见苏长久的踪影,顿觉有些无趣。他们要这些破树根干什么。那为首的小混混一笑,“大家都说卖花的苏姑娘彪悍,了不得,没人敢惹。我看也不过如此嘛……”话未说完,苏长久清亮的声音在巷口传来,“正好,你们躲在这巷子里,别人看不见,也跑不了。”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苏长久一身襦裙,腰带紧系,手里拿着一根挑衣用的竹竿,堵住了巷口的入口。裙下的脚一错,身影已经随着竹竿袭来。“今天就教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是,格!斗!术!”   一时之间小巷里只剩下“砰”“啪”的声音,竹竿压在一个小混混胸上,苏长久一脚踩住他,扑上来一个就是一个过肩摔,她攥住其中一个的手腕,扭到一边,冷笑道,“本姑娘当年可是见多了你们这种人,哪一个不是被我打趴下!”手腕一用力,手中的小混混就被摔在地上了。   “哎呦,苏姑娘,饶了我们吧……”   卖西瓜的老爷爷看到苏长久身后跟着抱着树苗回来的小混混,眼睛都瞪直了。苏长久指挥他们把树苗放回车里,然后挥挥手,“你们可以走了,下次别再让我见到你们。”   小混混们揉着身上的伤口,嘴里嘟囔着:“这是女人吗?难怪没有男人敢娶她……”当然只是小声抱怨,不敢让苏长久听到。苏姑娘心里冷哼一声,若是在现代,她早就一个镣铐上去,以偷窃罪把他们全抓了。   “苏姑娘,他们没怎么你吧。”卖瓜的老爷爷将小推车交给苏长久,见她安然无恙,心里未免诧异。苏长久拉起车,“没事。老头子,谢谢啦。作为报答,我买你个西瓜。”随手扔给他一串铜钱。   “哎,可惜咯,”老爷爷看着苏长久走远,摇摇头,“若是个男儿身,不知该有多好。”   “此言差矣。”街对面一直看好戏的算命先生慢悠悠地走过来,说道,“老人家,你可看见这位姑娘方才是怎么制伏那群地痞?”   “我也不知道,苏姑娘去追他们,把车交给我看着。没过一会,他们就回来了。客客气气,都不敢大声说话了。”老人家也是一头雾水。   算命先生捋了捋胡子,脸上有了笑意,就是她了。   街边后巷,那群混混聚在一起,“大哥,难道就这么算了?被个娘们打成这样,说出去,岂不是丢脸死了。”   “不然怎麽办,打又打不过,你有好办法啊!”贼眉鼠眼的老大扑过去打自己手下,“都是一群没用的东西!”   “哎呦,大哥别生气嘛,要治那妞,治得她服服帖帖的,有的是办法,就是不知道大哥狠不狠得下那个心?”一个满脸麻子的人凑过来,阴险地笑,“听说,那妞家里还有两个什么力气也没的老人……”   “怎么,你还要冲到她家里去闹事?”老大挑眉。   “嘿嘿,武的不行,咱们就来文的嘛……”   “别唧唧歪歪的,说!”   一群人围在一起,开始商量报复大计。   苏长久卖了一天的树苗,半车的都卖完了,还剩下一半。西边的太阳金灿灿,照在大街上,光线都变成金黄色了。街边摆摊的商贩都开始准备回家。她也收拾了一下,拉起车往村子里走。   镇外的小路边是大片的田野,过了溪水,就是苏长久住的村子了。   走到村头,那算命先生忽然拦住她,面色肃然,“苏姑娘,在下观你面相,近日有小人犯冲,大祸将至啊。”   苏长久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你这算命的,不在自己摊子上好好守着,跑来给我算什么命。”她越过他就要走,算命先生跟在她后面,慢悠悠地说道,“若是走投无路了,姑娘可来找在下。在下这里刚好有个空缺,正是给姑娘留着的。”   “先生真是说笑了,我苏家有花圃有良宅,还有手艺,怎么就会走投无路了?!”苏姑娘照旧没有把这来历不明的算命先生说的话当真。   谁能想得到了,短短三天,苏长久还真走投无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苏姑娘的风姿,可以参考现代女武警。   ☆、汉子   “长久呐,来看看,这几个少年郎怎么样。”苏长久刚一回家,老太太就踮着小脚跑出来,手里拿着几张小画像。“娘今天啊,请来了张媒婆,她那里留了几个,说早就想介绍给你的,就是怕你不肯见。我说没关系,要是你不去,娘替你去!”   苏长久哭笑不得,“娘,您就别折腾了。”   她坐下来,拿过桌上早凉好的茶,咕噜咕噜喝下。老太太手一伸,嗔怪道,“长久,喝茶要喝慢点,你这样哪有姑娘家家的样子,将来若是嫁了人,夫家的人可要笑话你的。”   苏长久站起来,去食柜里拿出蒸好的桂花糕,还是娘懂她,知道她卖花回来早就渴了饿了。哪像爹,见她回来了,哼一声就转身回屋子里去,还在气头上,不肯跟她说话呢。   “娘,晚饭烧了什么啊?”苏长久一边咬着糕,一边问老太太。   老太太连忙阻止她,“吃完再说,吃完再说。”   这些规矩早不管,晚不管,偏偏要在她饿的时候管,苏长久决定收回刚才那句话。   “今天不商量好,谁也不准吃晚饭!”老头子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在门口,双手背在身后,“苏长久,你明天不用去卖树苗了,给我呆在家里。”   老太太解释道:“明天呐,张媒婆说要来上门提亲。那个小伙子也要来的。长久,你见见,若是不喜欢,我们拒了也就是了。”   为了晚饭,苏长久只好答应了。   第二天,张媒婆领着一个俊俏小生过来。苏长久被强迫穿上轻纱裙子,露着粉红抹胸,脖子上也戴上了一串淡红项链遮锁骨。老太太犹嫌不够,拿出珍藏的唇抹,给自家闺女涂上。“这才是女儿家的打扮嘛。”   双方坐在堂上,苏长久将手搁在扶椅上,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面前红唇齿白的少年,一看就是小白脸嘛。好看是好看,只是看他那副身子骨,不中用啊。   “苏姑娘,小……小生向来仰慕姑娘,今日有幸一见,果然,果然是非同凡响啊。”一句话也说得结结巴巴,苏长久很纳闷,这个人怎么一副很怕自己的样子。她抬起手,那少年竟吓得往后退去,把椅子都撞翻了。   张媒婆连忙上前救急,“他这是,紧张,太紧张才这样的,平时他可是个有灵气的小伙子。”   刘书深都比他强,苏长久最看不起这种没骨气的男人,骨头比女人还要软。   等他们走后,老太太也挺失望的,“不喜欢啊,那就算了。下午再见见。”   “还见?”苏长久喊出声。   “张媒婆给你留着两个呢,这个不中意,还有下一个。”   村外,面白如雪的少年郎跌跌撞撞跑过去,那群小混混蜂拥上去,“怎么样,怎么样……”   小白脸哭丧着脸,“那苏姑娘太可怕了,我都不敢跟她说话。我一想起她把你们全打趴下过,心里就害怕。她,她好像不喜欢皮肤白的男人,要不,大哥你换个风格的?”   “我们这里谁最勇猛啊?”他转过头看来看去,刚瞄准一个,那人连忙摆手,“昨天她打过我,应该认得我。大哥要找个从没见过她的。”   “大哥,不如找镇子外守墓的那个流放犯人。据说他以前打死过人!”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来,拿银子来,咱们请人去。”   下午,苏长久原本在喝茶,一看来人,噗地一声,嘴里的水全都喷了。   面前的男人身高目测应有一米九,穿在身上的衣衫都要被胸前肌肉挤爆了。手伸出来,五指粗大,巴掌如扇风。站在媒婆后面就是个巨塔。这上午见的和下午见的,风格差别太大了吧。不是一个画风啊……   张媒婆满脸堆笑,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惶恐,“这汉子做事勤快,力气也大,脾气更是没话说,唯一不好的,就是他是流放来守墓的……”那汉子忍不住了,碰了一下张媒婆,重重咳了一声。   张媒婆很委屈啊,要是别人,她才不会说出实话来,可面前是苏姑娘啊,若是哪天她知道了这汉子是流放来的,还不来找她算账。两个都不是好惹的啊,银子真难赚……   过犹不及,过犹不及,苏长久在心里狂摇头,虽说她不喜欢体弱男人,可这种空有一身蛮力的男人也不是她的菜啊……她看向自家母亲,不喜欢!   老太太转过头,看自家丈夫,老头子转过脸,看张媒婆。张媒婆转过身,仰视汉子。   汉子发话了,“姑娘是个好姑娘,洪三跟着这婆娘来见姑娘,是拿了银子来的。我也不骗你了,姑娘以后要小心,那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后应该还会来骗你。”他大步一迈,将袖子里的银子掏出来,搁在桌上,“这算是洪三赔礼用的。”   他转身就要走,苏长久站起来,掷地有声,“就是你了!”   最先舒了一口气的是老头子,闺女的婚事总算是解决了。这大汉虽然看上去粗鲁了点,心眼倒是蛮好的。虽然是守墓的,好歹有份职务。苏长久这岁数,还有人娶,也算是万幸了。   洪三出了苏家门,别了张媒婆,就要回守墓的地方。那群地痞从草丛里跳出来,“洪三,洪三,怎么样?”大汉虎目一扫,直看得他们不敢再出声,“你们听着,以后这姑娘就是我洪三的媳妇了,你们中间要是哪个敢出来惹她,我洪三第一个不放过!”   “哎呦嗬,好你个洪三!大哥我给你银子,可不是白给的!怎么,现在被姑娘看上眼,转身就反目啦。”那大哥气得要跳脚,这下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还引来一只大豺狼!   洪三站在那里,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真如巨塔般无可撼动。   小混混们这才明白他是说真的。   他们连苏长久都打不过,更何况这身高八尺多高的大汉。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扬长而去。大哥转过头敲打当初出这个馊主意的人,“你瞧瞧你出的馊主意!”   “大哥,大哥……”那人被打疼了,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既然洪三不仁,那休怪我们不义!他让我们赔了夫人又折兵,我们也得以牙还牙,坏了他的好姻缘!”   “你要怎么做?”   看着他们嘻嘻哈哈笑着走了,路边的算命先生鬼魅般摇着羽扇出现,“天注定,天注定呐……不是老夫不管,实在是天机不可泄漏,天机不可泄漏啊……”   “长久呐,你怎么就看上人家了?”老太太解决了一桩心事,总算想起要问问闺女怎么想的了。   苏长久正站在庭院里给花草浇水,她说道:“人家无父无母,以后要孝敬,也就只能孝敬两老了,我也不用为怎么跟婆婆相处的事情烦恼,岂不是很好。他那么壮的一个人,走起路来都虎虎生风,但是搁在我桌上的银子,放得却是连声音也不曾发出,可见他人看上去虽然粗壮,心思倒是挺细,放个银子也顾及着姑娘家的桌子。”他若是随性放下银子,他那张巨掌压在木桌上,岂不是要将桌子压坏了。   她虽不喜欢他,却很是欣赏他,这村子里看遍了所有人,只有他才称得上好汉。想必也是个怜香惜玉之人,不会做强迫他人的事情。   老头子难得露出笑颜,坐在屋檐下喝酒,听了苏长久这番话,哈哈大笑,“我闺女眼光就是好,精,看人准得很!”   “得了吧,老爹,有你这么夸自家闺女的吗。”苏长久搁下手中浇花的水壶,“爹,你看这些花长得正好,明日我便拉到街上卖了。”   “哎,不急,不急。好花开三日,还没开得最盛,最艳。后天你再去卖,准能卖个好价钱。赚来的钱呐,就给你办婚宴咯!”   苏长久故意虎着脸,“是不是把我嫁出去,你们见不到我,心里就开心了?”   老太太之前还在为她嫁不出去感到心烦,现在苏长久要嫁出去了,心里反而难受了,“长久呐,要不以后你让洪三住过来?我们这边屋子好,离他那里也近。”   “这主意不错。”   花开得最盛,最艳的时候,人却都走了。   第二天,洪三提着一壶好酒上门来。他看到苏长久,脸难得红了一分,“苏姑娘,我知道我是粗人,承蒙你们一家看得起我,我洪三没钱没势,聘礼也只有墓边那茅草屋一座,祖母留下的传家宝玉戒指一枚,再加这好酒一壶。”酒被摆上桌子,老头子懂酒,一闻酒香,忍不住高兴,“这酒,怕是有十几个年头了吧。”   “阿爹好厉害,一闻便知。这正是我来这里那年酿的酒,算来也有十二年来。”   苏长久忍不住叹道,“想不到你十六岁便杀过人。”   “虽说年少不懂事,但那人确实太过霸道,街坊邻居哪一个没被他欺负过,我也是被他惹急了,便一刀杀了他。后来亏得街坊们作证是此人无礼在先,才被判了个流放。如今我守墓十二年,官府才还了我个自由身,只是这片墓地没人守,我也就继续留下了。”   “这些伤心事,休再谈论。以后啊,我们安安分分过日子,太太平平地活着。”   夕阳西下,苏长久被爹娘赶出来,非要她送洪三一程不可。苏长久便只好意思意思,准备送他到溪边。   两人并肩走过小巷,洪三转过头,看苏长久一眼,又转过去,然后又忍不住偷看,苏长久问他,“你看我做什么?要看便大胆地看,这般一眼一眼地看做什么?”   洪三不敢看了,低声道:“那日不曾细看姑娘,如今一看,姑娘当真好看。”   被夸漂亮,苏长久自然高兴,她便也奉承了他一句,“那日我也不曾细看你,只觉得你个高,如今一看,汉子你模样倒也端正,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   “嘿嘿……”洪汉子特憨厚地笑。   这般说着,走到桥头,大樟树下的刘书深眼尖,看到苏姑娘跟一个汉子走在一起,脸便拉下来,“呸,不知羞耻,光天化日下跟男人勾勾搭搭的,成何体统!”   坐在桌边喝茶的村人们听了一笑,“刘三郎,你这是吃不到天鹅肉,非说天鹅丑。人家苏姑娘昨天早已说亲,许给了守墓的洪三,今日便是洪三送聘礼来了。”   刘书深一听,简直七窍生烟,洪三这样的货色她也要,竟然不要他这正正经经满腹经纶的书生,他心里郁闷至极,手里的茶水都倒到茶杯外来。   眼看苏长久他们过了桥,刘书深气还未消,一群地痞模样的男人走过来,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刘书深喝住他们,“你们进村子里干什么啊。”   大哥恶声恶气,“卖茶的,要你管。”   刘书深正在气头上,拿着茶壶便从里面冲出来,“一看你们就不是什么好人,天都快黑了,还进村子,莫非是结伴来偷东西的?!”   茶摊上的村民也不善地看过来,那大哥这才收敛态度,“我们这是进村拜访老人家,孝敬孝敬。”   “哪户老人家有这么多孙子在啊?”刘书深素来嘴毒,引来众村民一阵大笑。   小混混们大怒,但是被大哥按住了,他们今夜可是要做大事的。“我们不进村子总行了吧,路过,路过而已!”   “真晦气,等我们烧了苏家,再来烧这家茶铺!” 作者有话要说:     ☆、怒杀   “姑娘,你就送到这里吧,天黑了,你也快点回家去。”田野的天空被墨染了一半般,蓝紫色浓郁得发黑,流云间偶尔透出残余的光芒,凉爽的风徐徐吹来,稻田里一片喧哗。   小路向树林边上一大片墓地延伸而去,两个人就站在余晖里,苏长久点点头,也不跟他客套,“那洪大哥慢慢走,晚上好眠。”   “好眠。”   苏长久走回村里,却看到一片火光从村里冒出来,半边天都被映红了般。她心里一阵发紧,加快脚步跑过去。刘书深从茶铺里端着水壶跑出来,看到苏长久一脸茫然的样子跑过来,他连忙大喊,“苏姑娘,你快过来!”   听到有人喊她,苏长久转过头,“姓刘的,你喊我做什么!这是哪家大火了?!”   刘书深急得跺脚,“你快过来,你力气大,你提着这桶水啊,快去救火,烧的,就是你家!”   两个人一个提着茶壶,一个提着水桶,急急忙忙越过小巷,跑到苏家门前,大火早已将良宅烧了一大半,剩下的还在哔哔剥剥地烧着,苏长久提着水桶,就冲上去,“爹,娘……”有人拉住她,“苏姑娘别进去,晚了,救不出来了!”   “不知是谁这么缺德,在你们家屋子上浇了菜油,放了至少十几把火,一下子就烧起来了。救都救来不及。”救火的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已经放弃了,灭了火,苏家屋子也烧光了。   苏长久不信命,她提起水桶,将自己浇了个浑身透,冲进大火就直入爹娘居住的房间,脚下却一绊,她连忙起来,地上躺着的正是她的老太太,“娘,娘……”她扶起她,不管死活,先将她背出宅子,一根火柱子轰然倒下,砸到苏长久的前脚尖,她跨过火柱子,刘书深不知何时出现在大火外围,他朝她伸出手,“给我。”   苏长久将娘亲交给她,深呼一口气,又冲进火里,试图救出自己的父亲。   外面有人在叫她的名字,“长久呐……”细微而悲伤。   老头子没有在屋里,他拉着妻子跑到门边,老太太摔倒了,他想跑到庭院里用井水去救回她,却看到门外站着一群人,他看到了,是谁毁了他家的人,那群人也看到他了,他们非但不怕他,还跑进院子里,把老头子一把推进井里。   “哈哈,一个被烧死,一个被淹死,绝配啊……”丧心病狂的声音渐渐远了。   火光下,老太太拼着最后一口气,拉住刘书深的手,“她爹,在,在……”她的眼睛盯着井看,刘书深望过去,一时没有明白,老太太瞪着眼睛,使劲全力,“井里,在井里!”   刘书深顿时魂飞魄散,“苏长久!苏长久!快出来,你爹不在里面!”完了,凭苏长久的性子,她一定因为他这是为了让她出来,瞎捏的理由。刘书深的手被老太太用力攥着,他只好一遍遍大喊,“苏长久!你给我出来!出来!”你在里面找一辈子也找不到你家老头子的!   苏长久果然没有听信刘书深的话,这书生假话说太多。她渐渐感到气用不足了,虽然前世受过特训,但她现在呆在里面确实太久了,又二十多年没有经历过恐怖的火灾。她伤心欲绝之际,只觉得面前的火都变黑了,黑得无边无际,庭院里那些花,开得最盛,最艳的时候,再卖出去。可是她再也没机会了!   我们要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太太平平地活着。可是我们再也没机会了!   让洪三搬过来,我们屋子好,离他那里也近。连洪三,也没机会了!   “长久呐……”老太太哀伤的声音渐渐消失了,长久还在里面寻找自己的老头子。   苏长久悲痛欲绝,脚尖更是被火烧得火辣辣地疼,她恨痛了这个命。穿越前,她也在二十岁那年因为一场车祸失去了双亲,穿越后,二十岁,一场大火,什么都没了。她不信命,命偏偏要来玩弄她。   “姑娘!”洪三声如洪钟,一把抱起她,将她从大火里抱了出来。   “刘三郎,刘三郎!不好了,你家茶铺子也着火了!”刘书深的魂早已吓没了。   天空星月明亮,天际滑过一道明光。算命先生站在大火烧尽的苏家废墟上,摇摇头,“罪过,罪过……实在不是先生我无情,天机如此,不可违抗,不可违抗……”   七天之后。   “洪大哥,你可曾记得杀人的滋味?”苏长久解下缠住脚尖烧痕的绷带,伤虽已痊愈,疤痕却永恒存在。她穿好鞋子,穿上襦裙,系紧腰带,扣紧袖口。洪三如钟塔般站在门口,而刘书深正烧着茶水,猛然听到苏长久这般问,不禁冷汗直流,“苏长久,你要去做什么!女孩子,不可成日里说打说杀的。”   “闭嘴!”苏长久也不顾他曾经的帮忙之情了,大眼一瞪,“你这个书生,成日里这个不行,那个不行,难怪被你两个哥哥赶出来连一声也不敢吭。你刘家茶铺被烧光,可以不算账,我父母惨死,这笔血债,怎能不讨?我今日就是拼了自个儿的命,也要找到他们,叫他们,以命偿命!”   “姑娘,洪三舍命相陪。”   “你们,哎……”刘书深蹲下来,继续烧茶,“我烧好茶,给你们回来解渴。”   “要凉的。”这是苏长久说的。   大街上,大哥带着小混混正大光明地走着。“大哥,你说那妞怎么不告我们啊?”   “不敢吧,这县衙里的官老爷是我拜的兄弟,谁敢告我,敢告的,先打一顿板子!”   “也是,也是,苏姑娘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女人,胆子小!”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笑,“你说我为什么不敢告你,本姑娘今天就告诉你,因为我要亲手杀了你们,送你们去监狱,实在太便宜了你们。”他们转身,只见大街上站着个蓝色襦裙女子,腰带飘飘,背挺直得如一根标枪,手里握着粗如碗口大的棍棒,而她身后是站如钟塔的汉子洪三。   “你,你……光天化日下也敢说杀人,吓唬哥哥吧。”大哥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开始发紧,往四周望去,只见那些路人早已躲到暗处,眼睛却都看着。   苏长久的声音又脆又亮,从街头响到街尾,“我苏长久,今天就是要大开杀戒。就是衙门里来了人,我也照杀不误!横竖是一条命,用我苏家三条命,换你们十几条命,值了!”   不要命的女人,还是女人吗?!大哥撒腿就开始跑,她就根本不是人了!   “先杀的,就是你!”苏长久双腿如影,一个连环踢踢倒大哥,再一个反拿关节,扣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举起棍棒便是扑杀。“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杀人不见血!”   棍棒下,无一伤口破裂,大哥体内却已经淤血堆积,没打几下,只有呼的气,没有吸的气。   一连棒打了几人,洪三始终站在苏长久身后,不让别人攻击到她,也不让有一人逃脱。苏长久要出的就是这口气,就让她痛痛快快地出吧。   苏长久用一根麻绳子绑在他们,让他们跟烤羊肉串般串在绳子上,然后她拉住绳子一端,洪三拉住绳子尾端,赶着他们到了镇外的坟地。被打死的大哥让他们自己扶着,一路扛过去。   新造的坟前还有纸钱,苏长久让他们跪下,每个人叩了三个响头。“你们给我在这里跪上三天三夜,若是中途敢溜一个,不但溜的要杀,留下的也要杀!”   小混混们被唬得不敢动弹。   “姑娘。你这样做,可是消气了?”洪三追上去,问她。   苏长久却是一脸疲惫与茫然,“我方才杀那个大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杀了他,我爹娘便能活过来吗?不能,我这气,恐怕是一辈子也消不了。”   洪三默叹,“姑娘如今也惹上了人命官司,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苏长久站定,他们面前站着胡须飘飘的算命先生。先生一脸含笑,“苏姑娘,不知还记得那日在下跟你所说的?”   “我如今果真走投无路,却也不想跟你走。你这算命的,可也不是什么好人。”   算命先生也不恼,“苏姑娘此言尚早,此时衙门里已派人前来捉拿你们。连那守在茶水前的刘三郎也受了牵连。苏姑娘再有本事,恐怕也难从衙门大狱救出他吧。”   “你……”   “明日,我便带着刘三郎在十里山坡等苏姑娘大驾。”算命先生又飘尘而去。   回到他们住的地方,刘书深果然不在了。他手无缚鸡之力,自然轻易就被那些官差抓走了。桌子上还留着他凉好的茶,苏长久端起茶壶,一口饮尽。“事已至此,我们明日便投奔那算命的去!”   以前苏长久读《水浒传》,不曾体会那些被逼上梁山的好汉,如今,她算是彻彻底底明白了。这种满腔愤恨,非切身体会不能理解。旁人看来也不过唏嘘一番而已,不知身处其中的人有多少怒火与恨气无法排遣。不是我要杀人,不是我想杀人,是你们逼着我杀人! 作者有话要说:  嗯,你们可以看成苏姑娘这是在打怪,一路杀到京都城,途中经历的支线会使得队伍不断壮大……   ☆、路上   午夜时分,苏长久从梦中惊醒,窗外是瓢泼大雨,雨声哗啦,偶尔伴着电闪雷鸣。蓝紫色闪电霹雳般炸开的时候,光芒万丈,将庭院的景物都照得如白昼般明晰。   她连忙起来,雨水打进屋内,地面积着一滩水。门被扣响了,洪三的声音沉稳有力,“姑娘,打雷了。”   苏长久从屋里拿出伞来,“我们现在就出发,到十里山坡等他们。”她打开门,将手中的伞递给他。洪三看了她一眼,跟在她后面走。   走到镇外,苏长久却没有朝着山坡方向走,而是转头到了树林边上的墓地。   “姑娘到底是心软了。”洪三闷闷地跟着她走,“这场大雨来得正好,让他们也吃吃苦头。”话说着,天边又闪过闪电,裂开了半边天般,青蓝色犹如肌肤下的血脉。田野大地照得鬼魅影子掠过般凄厉。苏长久撑着油纸伞,脚下的襦裙早已被打湿,“风雨大作,我心里难以平静,反正也睡不着了,不如早些出发。”   雨声风声凄厉,他们二人一前一后走着,不再说话。到了墓前,却看到地上早已躺着七八具尸体,全部都烧焦难闻。一旁的墓地却安然无恙。苏长久蹲下身,看了看他们的面目,正是白日跪在这里的小混混。   “是被雷劈死的。”   苏长久面对一堆尸体,竟然面不改色,毫无惊吓之色。洪三原本想要伸手护住的动作也硬生生停住了。“姑娘,我们把这些尸体埋了吧。他们虽然不是我们杀的,官差若是看到了,恐怕也会将罪名加诸我们。”   “反正早已惹上人命官司,不过继续留在这里,恐怕污了这块地方。我们把它们葬得远远的。”   等处理好一切,大雨也停了。天边浮现的乌云里隐隐有曙光透出,空气仿佛被一层蓝紫色纱幕遮住。洪三弯腰,就着溪水洗自己的手上黄泥,他顺便给自己洗了洗脸,水花飞溅,像只在抖毛的小野兽。   苏长久站在旁边收好伞,眼睛一直望着不远处的墓地。她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大眼里只有空荡荡的茫然。   洪三站起来,便看到她这副模样。“姑娘,不要再伤心了。”   “洪大哥,你说算命的会带我们去哪里?我们还有机会回来吗?”苏长久转过头,看到洪三正如钟塔般站在自己身后,他坚毅的脸庞上带着一丝粗犷,现在却残留着水珠,连眼神也变柔了,“十六岁那年,我离开故土,心想我还能回来吗?十二年过去了,我已经不再想能不能回去,而是想哪里才是我应该留下的地方。姑娘年纪还小,等你到了外面,见过大世面了,你就不会想着回来了。这个地方终究不是姑娘安身立命的良地。”   苏长久默叹一声,“我不懂,但是既然这里容不下我了,我就走吧。走到哪里,算是哪里。”   十里山坡上的凉亭,算命先生早已带着刘书深等候在那里。刘书深刚刚睡了一觉,醒来便已经出了狱,在这个凉亭里了。他睁开眼,看到算命先生,“宁先生,你怎么在这里?我又怎么在这里?”   算命先生捋了捋自己的长须,笑呵呵地说道,“是命把你带到这里的。”   刘书深听不懂,也不在意,“先生可看见苏姑娘他们?你既然救得出我,那他们你也救得出吧?”   “你看,他们不是来了。”   苏长久依旧一身蓝裙,长发用蓝色头巾包着,手里握着一支削好的树枝。而她身侧是高大的洪三,面无表情地跟着苏长久走着。她刚一走到,树枝便直指算命先生,“算命的,你先说清楚你是谁,要带我们去哪里,不然我不会跟你走。”   树枝被削得尖尖的,算命先生也不恼,风姿飘然,“苏姑娘,我这算命的姓宁,单字远。至于要带你们去哪里么,不知各位对京都感不感兴趣。”   京都?三个乡巴佬面有诧色,却都是隐隐有些兴奋的。尤其是苏长久,她自从来到这个古代世界,就没见过大都城是怎么样的,这算命的一来就要带他们去京都……正遐想着,一旁的刘书深已经激动地手抖了,“宁先生。你可真是小可的救命恩人,大恩人,我跟着你去京都!”   苏长久侧目看他,“姓刘的,你激动个什么?”   刘书深擦擦激动的泪水,“自从三年前小可落第回乡,盘缠告磬,家里兄弟又不肯出资旅费,我一拖如今还没能暂够银子上京赴试,如今算算日子,到了京都还可赶上来年的春闱。”   算命先生哈哈大笑,“想不到无心之举,倒也成全了一桩美事。嗯,不知苏姑娘意下如何啊?”   “我如今还有得选吗。走!”   一行四个人出了小镇,到县城的时候算命先生花钱买了辆马车,本来还要请个马夫,洪三拍拍自己的胸脯,自告奋勇要当马车夫。算命先生自然笑呵呵答应了。   马车上,刘书深摊开县城里买来的古籍,就要做功课。他抬头,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的苏长久,低下头,考虑良久,终究觉得不妥。“男女不可共处一马车,小可还是陪着洪大哥赶车吧。”   苏长久托着下巴,盯着他,“迂腐,你要去,便去。我跟先生坐马车。”   马车里,算命先生双手插袖,双目微闭。正在养精蓄锐。   “先生好心救我们出来,又花钱带我们去京都,不知道是要我们去做什么?”苏长久方才对他无礼,心里不好意思,又不能直言歉意,只好上前搭话。   算命先生睁开眼,脸上带着笑意,“苏姑娘,天机不可泄漏啊。先生我要带你们去个好地方。等到了倾州城,还有个姑娘要一起去,到那时苏姑娘可要多多照顾这位姑娘。”   “咦,还有个姑娘?”苏长久有些兴奋,“不知这位姑娘是怎样的一个人,我见了,知道她的脾气,也好相处。”   算命先生甚是欣慰地点头,“苏姑娘有这份心就好,我还生怕你脾气太躁,欺负人家小姑娘呢。”   “什么嘛……”苏长久不高兴了,“我那是对男人才这样,对女孩子,我可是温柔得很。”   “哈哈……”   ×××   石块瓦砖砌成的城墙连绵不见尽头,中央一扇巨大的大门,深红色门面,金黄色门环,门两侧站立着握枪棒的官兵。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坐在马后的刘书深抬头一望,只见上面写着烫金的两个大字,“倾州”。   “洪大哥,你可知晓这州为何唤作‘倾州’?”刘书深满脸兴奋,扯着洪三的袖子问他。   洪三皱着眉,想了想,“莫非是这座城倒下过?”   “非也,非也,你不知这座城曾出过个绝色美人儿,连皇帝老儿见了也心动。有人写佳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因此这座城就叫做倾州。历来多出美女,天下闻名。”   洪三再皱眉,“书生,这些都是你从书上读来的?”   “正是。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啊……”   “哈哈,你真是枉读圣贤书,尽记住写风花雪月之事!”算命先生听到他们的谈话,掀起帘子来,看了看城中的景象,“我们便入城歇息几天,再赶路。”   马车经过朱红色大门,那算命先生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牌子来,官兵见了纷纷退步,甚是恭敬地放行了。苏长久见他将牌子反过来放回袖子,又看到那些官兵恭敬的样子,心里暗想,以前看那些古装剧,但凡有来头的怀里都揣着令牌,这令牌不是来自皇帝的就是来自王公大臣的,看来这算命先生来头不小。   苏长久抬头便要问他,见算命先生脸上笑盈盈地望着车外的州城,若是直接问他,他必定不会正面回答。还希望这人不是一只笑面虎才好。又想到这几日的相处,他对他们三人始终和善,吃穿住行,哪一样不是他付钱的,她现在却这样揣度他的为人,不好,不好。苏长久也就不再多想了。   算命先生对倾州倒是熟悉,帮洪三指路,将马车驶进一条街道,停在了一家客栈后门。“这家酒店老板娘是我以前的师妹,她嫁了个商贾人家,便跟着夫家做起生意来了。”   他一边介绍一边跳下马车,那负责马厩的伙计与他相熟,见他来了,连忙上前招呼,“宁先生来了,来来,老板娘在大堂侯着您呐。”   洪三与苏长久都没见过这气派的酒楼,到了客堂,两个人坐在桌子边上,眼睛还在四处张望着。刘书深在一旁看了,洋洋得意,“怎么样,这倾州不是那小地方能比的吧。瞧瞧这桌子,瞧瞧这窗子,哪一样不是上好的木材做的。”说得好像他不是从乡下来的一样。   苏长久收回视线,哼了一声,“这酒楼跟我以前见过的一比,不值一提。好就好在,它够老,老得啊,有韵味。”这就是古典小说里描写的酒楼啊,不知那写下“斗酒十千恣欢谑”的李太白昔日喝酒是不是就在于这高楼之上,凭窗而坐,对月举杯,真是何等畅快。   这些人自然听不懂,刘书深压低嗓门提醒她,“这酒楼刚刚兴起,你就说它老,小心老板娘听了,不高兴。”   正在说着,帘外传来女子爽朗的笑声,伴着叮当响的脚步声。   欲知来者何人,请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     ☆、灯会   门帘边上站着个戴满金灿灿首饰的妇人,方才的叮当响就是她发间珠钗发出来的。她一手一个桌案,案上都摆满了酒菜,走起路来香风袭人,脚步轻盈,竟一点也不吃力。苏长久见了也暗叹这人气力之大,在男子里也少见。   双方互相介绍了,江湖中人,也不多加客套,那老板娘刚放下手中的桌案,顺手一抄,抄起桌上的酒壶就朝着桌子对面的刘书深扔去,刘书深一时不防,吓得抱头就弯腰,嘴里哇哇大叫。一旁的洪三见了,一手撑桌,抬起一只脚,接住了落下的酒壶。酒壶在洪三脚尖滴溜溜地转了几圈,被他大手一捞,捞起来了。   “壮士好功夫,再接我一招。”装着花生粒的菜碟子飞镖一样地转来,洪三手中的酒壶还没搁回桌子,他身子往后仰去,菜碟子越过他挺起的胸口,他右手一伸,捏住了碟子的边缘。   “哈哈,云妹,不可再为难我这几位朋友。”站在一旁的算命先生捋捋自己的长须,出来解围。那叫做云妹的老板娘意犹未尽,转过眼眸,看了看坐在桌子一边的苏长久,“不知这位姑娘会些什么?我师兄向来眼高,一般人可成不了他的朋友。”   刘书深这才从桌下爬出来,擦擦额头的冷汗,坐回位置不再言语。身旁的洪三则将手里的酒壶和菜碟子放回桌上,见老板娘转眼又去为难苏长久,面无表情地说道:“既然老板娘不喜欢我们,我们走便是。何苦这般刁难。”   说话间便要站起来,算命先生连忙上前按住他的肩头,“你误会了,我家师妹向来喜欢奇人异士,见我难得带这么多朋友上门投宿,便好奇心生起,要试探试探你们的能力,并无恶意。”   刘书深也扯着他的袖子,“洪大哥,出门在外,不可轻易得罪他人。我看这位老板娘个性爽直,若是交了朋友,绝不会吃亏。”   “哼,那也得看人家要不要和你交这个朋友!”说这话的是苏长久,她脾气来得比洪三还暴躁,坐在位置上,大眼盯着老板娘,语气不善地说道。   那算命先生呵呵笑着打圆场,“师妹,我这几位朋友性子直,与你一样,所谓不打不相识,你便也坐下来,我们喝酒吃饭,别再为难他们了。”   那老板娘却也不是三言两语便好相劝的,她被苏长久那句话一激,一只手按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按在自己搁在凳子上的大腿上,回视苏长久,“我看这位姑娘长着一张俐嘴,说出来的话谁也不怕,想必本事不少,我今天不跟你比试比试,心里不痛快!”   “哎……”算命先生走过去要劝阻,哪里还来得及,老板娘早已放下脚,拿起桌上的竹筷便利剑般刺向苏长久。那洪三握起拳头便要冲过去,刘书深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拽住他的手臂,“洪大哥若是出手帮了她,她待会来找你算账!”   洪三一愣,转过头问他,“为什么?”   “苏姑娘是个好强的人,你帮了她,就算打赢了,她心里也不高兴。”刘书深抬抬下巴,叫他自己看。   苏长久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一只手却拾起桌上的筷子,抬腕夹住了老板娘袭来的竹筷。不想这云妹的力气比她来得还要大,苏长久只感觉自己虎口一震,手里的筷子几乎要落地。她连忙松了劲道,筷子一松,对方的筷子便利剑般击来。她抬眸,看着老板娘脸上势在必得的神情,心里不服输的一口气提上来,她手腕一抖,手里的竹筷如蛇般越过对方的手,筷尖如蜻蜓点水,一连点过云妹手臂上的穴道。   等云妹反应过来,一只手麻得僵直不动,而自己手里的竹筷已被苏长久咬在嘴里,牙齿如贝,死死咬着。   “姑娘果然长着一张俐嘴!”   苏长久松了牙齿,笑,“老板娘气力好大。”   算命先生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这回我们可以坐下吃顿安静的饭了吧。”   吃饭的时候,洪三吃那碟花生米吃得特别香。   “长久妹子,我若是要交你这个朋友,你答不答应啊……”云妹脸上带笑,打趣道。   苏长久面上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方才你来势汹汹,二话不说就砸来酒壶子,我自然也出言不善了。现在嘛,就算你不想交我们这些朋友,我也想认你这个朋友了。”   “有你这句话,姐姐我也放心了。”云妹方才吃了亏,现在很想在口头上占占这苏姑娘的便宜。苏长久会心一笑。   吃完晚饭,外面月色尚好。街上忽然热闹起来,行人来来往往,从酒楼望出去,只见灯火点点,笑语喧哗。“咦,外面在做什么?”   “今日恰好有个灯会,是城里富商出了钱财,放烟火来的。长久妹子若是有兴趣,邀了你两个少年郎,出去逛逛也好。”云妹大笑,回头看了看跟在苏长久后面的洪三一眼。而方才那位文文弱弱的书生倒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什么我的两个少年郎?!”苏长久瞪大眼,转过身,手一拉,拉过洪三来,“大姐,你看清楚这位才是。那个姓刘的,可是要娶大家闺秀的,你这样说他,他心里不高兴。”   洪三闻言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后。   “哈哈,原来是我会错意了。我在这里跟妹子道个歉。你们要看灯会就去。我跟师兄好久未见,还要喝酒聊天,便不管你了。”老板娘笑笑,转身走了。   留下苏长久和洪三两个人傻乎乎地站在酒楼走廊上。   “师兄,你在哪里找来这么好玩的姑娘的?”云妹掀开帘子,兴冲冲地便问道。“不像这里的姑娘,礼教全部不管,虽然性子野了点,却也好收服。”   算命先生宁远斜眼看她,“怎么,你对她有兴趣?”   云妹也不掩饰,“师兄,不如把她送了给我吧。你要多少钱,我给你便是。”   “师妹啊,不是师兄不肯给你,实在是奇货可居。我千辛万苦才找到她,又算着天命才能把她带到这里来,买主啊,早就有了。你有多少钱,恐怕也比不过人家。”   “怎么,那买主来头是有多大,才能比得过我云二娘?”云妹面有不服气之色,不是她自傲,说起云二娘,江湖上无人不晓,无人不知。谁看到她,不是敬她三分薄面的。她看上的人,就没人敢出来抢的。   “那买主啊,”算命先生指了指窗外的天,“从宫里来!”   ×××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歌楼碧灯照长廊,二八女郎执红牙板,声音又清又亮,从半开的窗外传来,传到街道上。   人影绰绰,笙歌不断,苏长久和洪三结伴穿过长街,一路上灯笼旋转,欢声笑语。   “刘书生说倾州城多出美人,果然如此。这大街上,一目望过去,个个都是漂亮妞。”苏长久手里提着一盏鲤鱼形状的灯笼,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洪三闻言点点头,脸上依旧没有多少表情。双手负在背后,背挺得笔直,目不转睛地跟着苏长久走。   “洪大哥,你看,”苏长久忽然提高音量,指着前面一个人的背影,“那个人不是刘书生么?”   洪三定睛一看,还真是。他大步上前,巨掌一拍刘书深的肩头,“你怎么也出来逛灯会了?正好一起,姑娘在那里。”刘书深抬起脸,朝他指的方向看去,苏长久站在灯火暗处,衣裙颜色也显得暗黑一片,只有手中那火红的鲤鱼灯笼亮着,照出衣裙一角。他没好气地扔下自己准备买的灯笼,“你们去哪逛了?为什么不叫上我一起?”   竟然有些埋怨,苏长久走过来,“姓刘的,你不是要上京赶考,我们以为你要发奋读书,自然不去叫你来。”   “哼。”刘书深特傲娇地偏过头,还在生气。   洪三拍拍他的后背,“好了,以后叫上你就是了。”   “这还差不多。”   刘书深熟门熟路,沿着小巷,带着他们很快就到了城中河边。河岸上都是灯火通明的歌楼,也有人在河中划船赏月。一艘艘画船雕龙刻凤,悬两盏大红灯笼,船舱上燃着红烛,远远望去,只看见朦胧的灯影里有人在走动。   他们三人沿着河岸走,苏长久提着灯笼照河水,只见河面上飘着几朵燃烧的莲灯,红的,紫的,蓝的,绿的,五彩纷呈,眼花缭乱。   前面有株大树,树枝上挂满了红色绸带。看来是这里的许愿树。刘书深见了,跑到树下,仰头望着树梢淡黄月亮,双手合十,开始虔诚地祈祷。苏长久见了,暗笑他竟然还信这个。   树下还站着一个人,背对着他们,玉冠束发,双手负在身后。他的身影隐在暗处,因此苏长久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还有别人在这里。   “姓刘的,你别许愿了,这天下哪有神灵会保佑你。”苏长久的声音很清亮,刘书深不理会她。直到祈祷完了,才慢慢走过来,“女孩子说话,小声点。这样大声讲话,成何体统。”   “迂腐!”苏长久斜眼看他,“你这人不懂创新精神,不懂叛逆精神,果然是状元的材料。”   刘书深听不懂,只听懂了最后一句话,权当她这是在夸他了。   他们一路说着,就要离开这里。树下那道人影慢慢走出来,他一身白袍,手里拿着折扇,经过他们的时候轻轻看了他们一眼,雪白的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与他擦肩而过之后,苏长久漫不经心地说道,“方才那位公子哥儿皮肤真白,还穿一身白的,跟死人一样。”   “苏姑娘,那人还没走远,小点声。”刘书深转过头看去,却看到那人脚步一顿,背影一僵,显然已经听到了。他这人最担心惹事,还好对方没有上前计较。   苏长久也没有在意,“就是说给他听的,皮肤白不是他的错,不会搭配衣服就糟糕了。整个就是块白豆腐,哪有男人长成那样的,比书生你还弱不禁风。”   身后那人手中的折扇被捏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姜柔   眼看天气渐冷,算命先生让苏长久他们上街添置一些衣物再出发。苏长久便出门逛街买衣服去了,这次洪三没有跟上来,因为他被刘书深用没人帮他研磨的借口拖住了。   “书生,你磨个墨也要人帮忙,真麻烦。”洪三明显不愿意,他转身就要推门出去。刘书深在后面慢条斯理地说道:“苏姑娘是个女孩子,你跟着她去买衣服,她脸皮薄,恐怕都不好意思买些女孩家要用的东西。”   “呃……”洪三顿住脚步,他转过头问刘书深,“苏姑娘不像是脸皮薄的人……”   “你这个粗人懂什么啊,苏长久再彪悍也改不了她是女孩子的身份,再说了,你们虽然有媒妁之言在,终究没有结成姻缘,你记住了,你还不是苏长久的什么人。”刘书深难得对他说上这么多话,洪三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听到最后一句话,便心灰意冷地回来,坐在凳子上面无表情地不说话了。   苏长久独自上了街,心里也没有多想,一心想着找家成衣铺。她拉住街上一位买菜的大婶,“大姐,我问下这城里的衣铺在哪里?怎么走?”   那大婶脸上都是褶子,听到姑娘叫自己大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妹子,成衣铺在城西那条街上,你看到祝家衣铺便是了。姐姐跟你说,那铺子的掌柜可是个风流俊俏郎,从京都里来的,祝家绸缎,天下闻名。”   咦,在古代也有打广告的,苏长久点点头,别了这位花痴大婶,按照她所说的,沿着大街去找那家祝家衣铺了。   那家掌柜的果然是个俊美男人,苏长久眨眨眼,这厮就跟古风漫画里走出来一样,尤其是那头墨发,又黑又亮,都不用洗发水照样飘顺。他正倚着柜台打算盘。   “掌柜的,我买四套男衣,两套女衣,要现成的,今日就要带走。”苏长久站在柜台前,声音清脆响亮。祝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换个姿势,懒洋洋地说道:“伙计,生意来了。”   店里的伙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热情洋溢地走过来,“姑娘要买什么,跟小的说,小的帮您找。”这才是正确的服务态度嘛,这掌柜的应该跟自己伙计学学。   衣铺店里有面镜子,苏长久在古代还没见过这么明亮的镜子。虽然和现代相比还是相差很多,但是苏长久终于看清这具身体的样貌了。有一双大眼睛,鼻尖微翘,微笑的时候脸颊浮现小酒窝,原来自己长得是甜美系的啊。苏长久摸了摸自己的头,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浓眉大眼,满脸凶相的恶女形象呢。   苏长久对着镜子挤眉弄眼,柜台边的祝缎抬起眼,看到她照镜子照了许久,轻轻地“呵”了一声,这是哪里来的乡下村姑,嗓门大,举止轻浮,还臭美。果然这世上没有女人比得上湖白啊,大家闺秀,文雅多才。   门前有柔柔的声音传来,“掌柜的,今天有新衣到吗?”铺子里的人闻声看来,只见门帘下站着个娇娇弱弱的少女,一身鹅黄衫裙,环鬓梳得齐整规矩。樱桃般的嘴唇正微微嘟起,含笑带嗔的样子。苏长久以为这位俊美掌柜会微笑对待,没想到他照旧只看了一眼,然后手里继续拨拉算盘珠子,“伙计,来买新衣的。招呼下。”   苏长久心里这才感觉到公平。   少女慢慢走过去,走到柜台前,“祝缎少爷,不知小女可否请你帮忙挑一件衣裙?”这声音黄鹂出谷般柔美,苏长久斜眼看过去,只见那掌柜的眼皮子抬都不抬一下,“姜姑娘,本店所有衣裳都在那里,您自个儿过目,每件都试一试也没事。”   少女姜柔还要说上几句,他又补充道:“您要是不知道如何挑衣裳,下次请带上丫鬟帮你挑。”   她不再说话了,见苏长久迅速地转过头假装没看到,姜柔走过去,轻声道:“姑娘见笑了,不知姑娘可否帮我挑件衣裙?”   “?”苏长久疑问的表情。姜柔轻抬衣袖,捂嘴笑了一下,然后正色道:“不瞒姑娘,姜柔自小患有眼疾,不能分辨颜色,因而挑选衣裳都需要人帮忙。”   “原来如此,好说好说。”苏长久知道原因之后,又觉得这掌柜的态度太坏了。“不知姑娘想买件什么颜色的衣裙?唔,这里有鹅黄,浅绿,淡粉这些颜色。”   姜柔脸上带着笑意,“不知姑娘觉得我适合哪种颜色?”   “浅绿色吧。”   “多谢姑娘了。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苏,叫长久。”苏长久摆摆手,“不过是举手之劳,不用多谢。我先走了。”   姜柔选了那件浅绿色纱裙,柔柔一笑,“我叫姜柔,以后若是有缘再相见,还希望我可以帮上姑娘的忙。”苏长久觉得这姑娘笑起来可真美。   回到酒楼,洪三迎出来,接过苏长久手里装衣服的包袱,“姑娘辛苦了。”   苏长久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了,这么客气?”   “没事。”洪三拿着包袱闷闷不乐地回到房间。   老板娘云妹站在酒楼柜台后面,看到苏长久买衣裳回来,脸上带笑,“长久妹子,这倾州城好不好玩。”   “好玩。”苏长久点点头,走过去,朝她抱拳做了个礼,“听说老板娘是江湖中人,那我便以江湖礼来多谢这几日老板娘的款待了。”   云妹笑道:“我不要这些虚礼,你若真想要谢我,留在这里如何?吃的穿的,不比跟着师兄去京都差。”算命先生见师妹还在心存夺人之意,抬起手捋了捋胡须,也不以为患。他知晓以苏长久的为人,断然不会辜负了他的好意。   苏长久果然说道:“这不好,我先答应了宁先生随他做事,不能半途反悔了。”   老板娘失望不已。   整理了一下,宁远让洪三从马厩里牵出马,整顿好马车准备出发。   苏长久问宁远,“先生不是说到了倾州城还有个姑娘要一起上京,不知这位姑娘现在在哪里?”   算命先生满脸带笑,“难得苏姑娘还惦记着我说过的话,这位姑娘啊,性子柔,动作有点慢,做事情一定要准备得完美无缺了才动手。她现在已经在路上了,我们很快就能遇到她了。到时候,苏姑娘可不要袖手旁观。”   “先生这句话奇怪了,为何提醒我不要袖手旁观?莫非这位姑娘遇到了麻烦?”   “正是。她呀,就跟姑娘一样,不能在倾州城再住下去了,不得不走。”   苏长久奇道:“她也遇到人命官司了?”   “非也。她啊,刚好和苏姑娘相反,她是被亲人赶出家门了。”   “哪家姑娘这么惨?”在外面赶车的洪三听到他们谈论的话,忍不住转身问道。   算命先生捋了捋胡须,“你继续赶路,到了城东,见到家门前有株大柳树的那户人家,你便停在那里,等那位姑娘抱着包袱出来。”   姜柔从衣铺里买来淡绿色纱裙回到家,便看到自己阿姐姜珠坐在长廊栏杆上,倚着深红色柱子,手里拿着一碟瓜子,一边看庭院里的小猫打架玩闹,一边嗑瓜子。   “阿姐,我给你买了件衣裙,不知你喜不喜欢。”姜柔慢慢走过去,将手里的新衣递给她看。姜珠生得珠圆玉润,斜眼看着自己妹妹,“平白无故的,干嘛给我买衣裳。莫非是做了亏心事?”   姜柔站在一株海棠花边上,低着头,“没有。”   “哼!”姜珠将淡绿纱裙一把扔在地上,“人家都拿着聘礼,带着媒婆上门提亲了,你还说没有!要不是柳大哥亲口告诉了我,我还被你蒙在鼓里呢。你以为勾搭上了柳大哥,便能走出这个家门,飞上枝头当凤凰?我告诉你,你做梦,我死也不会让你得意的。”   “阿姐,不是我……”   “不是你什么?”   姜珠的手不知觉地揉着一朵海棠花,“不是我让柳大哥来提亲的,他要来,我还能阻拦他不成?!”   “呦,你还学会顶嘴了。你在这个家里没人撑腰,现在外面有人来,胆子也大嘛。这买衣裳的钱,也是姓柳的给你买的吧。不要脸的家伙,还没嫁过去呢,就伸手拿钱了。”   姜柔脸上的神情渐渐安静下来,淡然得好像没有听到她说的话,“姜珠,你喜欢柳大哥。”   如此笃定的话,几乎让姜珠跳脚,“我喜欢谁你管不着。我就是不许你嫁人。怎么样?!”她挑衅地看着妹妹。姜柔轻轻地“呵”了一声,“阿姐如此无理取闹,父亲大人若是知道了,不知会如何做想。”   “你别拿父亲出来压我,我告诉你,今天不是我要故意刁难你,而是父亲大人看到柳大哥来提亲,竟然不是来娶我,而是娶你这个都不知道谁是你娘的杂种,他可是比我娘还生气呢。”   “阿姐,别说谎吓唬我。”姜柔在看到自己父亲一脸铁青地走出来的时候,立马闭上嘴不说话了。姜珠洋洋得意地看着她,“阿爹,她不信呢。”   父亲站在门口,不怒自威,“姜柔,你小小年纪便学得如风尘女子,勾三搭四,你可知道今日多少人上门来提亲,指明要娶你。我若是再留你住这里,恐怕有辱家门。你还是走吧。”   姜柔眼眶含泪,“阿爹,为何这般说我?他们要来提亲,难道还是小女唆使的不成?阿姐不讲理,您为何也这般是非不分,将过错都归咎到我身上?”   “大胆,我养你在这府中,不过是看你可怜无处去而已。名义上你是姜家小女儿,我屡次对你说过,你并非我们姜家女儿,只是你从小住在这里,给你个好听的名分而已。如今你也大了,早可以出去自立门户。你偏偏不走,非要如今我们赶你出门,既然给了你面子,你不要。我只好出此下策,你自己走吧。”   姜老爷这番话说得如此毫不留情面,姜柔眼前一黑,原来他们早就盼着她离开这个家里。她在他们眼里只是累赘而已。如今她的存在,妨碍了姜珠的姻缘,他们干脆撕破脸皮,将她赶了出去。姜珠洋洋得意地看着她,而姜老爷一脸嫌弃地看着她。   姜柔弯下腰将地上的淡绿衣裙拾起来,然后站直身体,柔柔地说道:“我走便是,以后我定不与你们相见。”她走到自己房间,整理衣物,首饰之类的一件也没有带。   走出房门,姜珠正站在门口,然后让两位丫鬟抢过她手里的包袱,“给我看看她拿走了什么东西。”见里面只有一些旧衣物,她扯着嘴角笑,“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我若是有自知之明,早就走了,决不会赖在姜家这么多年。”姜柔拿过自己的包袱,“你们姜家对我有养育之恩,这份债,若是有机会,我定当还回来。若是没有机会,便当我欠你们一辈子了。”   姜珠愣了愣,声音有些别扭,“你还蛮有骨气嘛。可惜,我照旧看不起你。”   姜柔抱着包袱从大门里走出来,走到门前大柳树下的时候,苏长久对着算命先生翘起大拇指,“先生果然料事如神!” 作者有话要说:     ☆、入宫   “进宫当女官?!”   算命先生说出带她们上京都的目的是送入宫中当女官的时候,苏长久和姜柔异口同声地喊道。如今的社会又不是女皇当权的时候,宫中的女官大多没有实权,多半是陪读身份。但她们都是从王公大臣家族里挑选出来的千金小姐,身份显赫,地位不低。而她们不过是一介民女,凭着算命先生,又如何进得了宫廷当女官。   宁远知道她们误解了,摇摇手解释道:“我所说的女官不是公主陪读,也不是掌管古籍的史女,而是太医院里管理药材的女官。虽然也有女医在帮忙,但人手太少。我有位朋友在太医院里当太医,他托我去民间寻几位姑娘进宫帮忙。”   “为何要民间的姑娘?”苏长久大惑不解。   算命先生解释道:“太医院不比其他地方,官宦人家的小姐娇生惯养,干不了什么活。因此才想到找民间的女孩。这一入宫,十年八载出不来,寻常人家也不愿将自家女儿送进去。”   “原来如此。”姜柔轻轻说道,“先生对我们有救命之恩,我们也无处可去,只有以此报答先生的恩情了。”   “姑娘言重了。你们愿意帮忙,我感激不尽。”宁远面目含笑,望着苏长久,“不知苏姑娘意下如何?”   苏长久沉默了一会儿,看看外面赶车的洪三,他正专心致志地赶车,留给她一个高大的背影。“我们进宫,那么洪大哥怎么办?”   姜柔闻言看了她一眼,然后垂下眉眼不作声。算命先生捋了捋长须,沉吟道:“苏姑娘不必担心,我自然不会亏待洪壮士的。京市尹大人府里正好缺个武师,我可推荐他去。”   “如此也好。不知洪大哥愿不愿意?”苏长久掀起帘子,问洪三。他转过头,显然方才的对话他也听到了,“事已至此,姑娘安心入宫吧。我会听先生的安排。”   坐在一旁的刘书深假装什么也没听到,手里拿着书,颤巍巍地看着上面随着马车摇晃的字。等了一会儿,见苏长久还不问起自己的打算,他终于忍不住了,不悦地放下书册,“苏姑娘偏心,只惦念着洪大哥,也不问问我打算做什么。”   苏长久“咦”了一声,“你不是要赶考去吗?”   刘书深气闷,偏偏找不出话来反驳她。   洪三转过头,扬起鞭子,加快了马车的速度。他的侧脸坚毅冷然,苏长久望着他,始终不见他转过头来,叹了一声,放下了车帘。   “长久姐姐与洪大哥是……”姜柔见到她这副样子,忍不住好奇问道。   苏长久收敛情绪,闷闷地说道:“我们本来是要成亲的,因为家中遭恶人纵火烧光,我们不得已背井离乡,跟随先生到了这里。”   “原来长久姐姐与洪大哥两情相悦,那入宫之事,岂不是为难了姐姐。”姜柔抬眸看向算命先生,“先生不如就让姐姐在外面谋生,成全了一桩美事。”   先生面色犯难,“我已经飞鸽传书告诉了我那么朋友,我已找到两位女官。若是少了一个,恐怕失信于人啊。”   “先生不必为难,我苏长久这条命是先生救的,这点小事,怎么会不答应。”苏长久挺直腰背,声音铿锵有力,“更何况姜柔一人入宫,不免孤单。”   “宁某在这里先谢过苏姑娘的仗义相助。”   “先生客气了。”   苏长久哪里想到自己就这样被这位满口仁义满面微笑的算命先生给卖了。她这辈子做过最傻的事莫过于此,被人卖了还感激涕零地帮人数钱。   到了京都,刘书深去赶考了,洪三也如先生所言被安排到京市尹大人府上做武师。而苏长久和姜柔跟随一位宫里来的医女入了宫。从此三人各奔东西,再次相聚已经物是人非。   在苏长久入宫前,她曾经与洪三单独谈过。洪三依旧没有说什么,默默地站在她身后,像钟塔一样,踏实稳重。他这熟悉的姿势让苏长久忍不住感到一种心酸。“你为什么不阻拦我入宫。要知道,我若是入了宫当女官,不知何时才能出宫与你相聚。”   洪三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姑娘也说过,我们的命是先生救的。”   “洪大哥,日后若是遇到喜欢的女孩,不必顾及我,由着自己的心意好好对那位姑娘。”苏长久侧过身,抬头看他,“我不是那种拘礼的人,虽然你我之间有媒妁之言在,你喜欢上别人,想要娶别的姑娘,也不算是辜负我。”   不知为什么,洪三看她的眼神变了,变得有些难过,“姑娘,洪三确实不是你的什么人,姑娘也不是洪三的什么人。”苏长久错愕,“洪大哥……”他是不是误解了什么……   但是洪三转身大步离开了。   回到客栈,他坐下来开始喝酒。刘书深看见了,“啧,你怎么喝起酒来不要命?”   洪三抬起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说道:“你没说错,姑娘确实不是我洪三什么人,虽然有媒妁之言,可是她不在乎,一点也不在乎,她还想到让我去娶别的姑娘!”   刘书深不说话了,坐在他身边,感同身受地拍拍他的肩头,“洪大哥,你节哀。喜欢上苏长久那样的人,本来就是找罪受。我比你更惨!”   “怎么,你也喜欢姑娘?”洪三斜眼看他,眼睛里已经有了挑衅之意。刘书深连忙举手解释道:“那是过去的事了。说来话长,那时候你还没出现呢。我央了张媒婆跟她说亲,我本意是好的,没人娶她,那我就娶她咯。没想到,她一点都不领情,还痛骂了我一顿。说我贪图她苏家的钱财,还想着生我们刘家的孩子。啧啧,你说这种女人,谁还敢娶她。”   洪三听了大笑,“这确实是姑娘做得出来的事。她只是骂你一顿算好了,若是我,非打你一顿不可。人家苏姑娘又不是没人要,你这么想她,她不跟你拼命才怪。”   刘书深正色道:“女子就应该呆在家里相夫教子,她一个姑娘家,成天抛头露面卖花,站在街上喊的声音比男人还大声,妇德妇容,统统没有。”   “你这么嫌弃她,怎么还想过娶她?口是心非的书生!”洪三真的是喝醉了,平常他才不会讲这些话。   刘书深急了,“说我口是心非,你自己还不是。口里同意她入宫,背后自己喝成一滩烂泥。哼哼,我要是你,早就跑到她面前拦住她,不让她入宫,若是先生怪罪起来,便拉着她逃命天涯去。”   “书生啊,你想得倒简单。姑娘她虽然脾气不好,说话不善,对人却是最讲义气的。先生帮了我们大忙,一路上又对我们这么好,我若是拦住她,岂不是教她做了恶人。”洪三一边饮酒一边说,眼睛里一片清明,没有醉意。“她又不喜欢我,拉上她去东奔西跑的,只会苦了她。”   刘书深连连摇头,“洪三啊洪三,你到如今还不懂苏长久。她虽然最讲义气,却也从来不是被这些拘束的人。世俗道德,哪里能框得住她?她想要报仇雪恨,连命都可以舍弃。这天下就没有她不敢做的事,先生虽然对我们好,你感激涕零,对于苏长久来说却未必。”   见洪三听得认真,刘书深兴致昂扬,继续说道:“你猜她答应先生入宫的原因是什么?是感激他而报恩吗?或许是,却决不是最大的原因。”   “那她为什么答应先生?”   “她是为了我们这两个朋友啊。你不觉得我能拿到盘缠赶考,你能够入了京市尹府上当武师,这些都是靠苏长久入宫作为代价得到的吗?”刘书深叹道,“但你若是站出来,说你不要这武师职位,只要跟她在一起谋生。她恐怕此时就不在入宫的路上了。”   “难怪姑娘总说,这天下最能了解她的人是你刘书生!”洪三扔下酒杯,激动地站起来,“我这就去追姑娘。”   看着洪三急急忙忙跑去,刘书深幽幽地说道,“你怎么不想想我为什么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要这个时候说?我是料定了你追不上才说的。你亲眼见了苏长久入宫,也该死心了。”   最阴险者,莫过于白面书生。此话不假。   马车上,苏长久频频掀帘往外看去,坐在一边的姜柔忍不住问她,“长久姐姐在看什么?”   “没什么。”苏长久脸上的神情恹恹的,看来那个榆木脑袋一时难以开窍,是不会追上来了。以前她看小说,小说里的男主人公总会在千钧一发之际出现,救女主于危难之际。苏长久恨恨地想,洪三你再不出现,就当不了男主了!你忍心沦为一个小小的配角吗?你对得起作者君给你安排的一米九高个儿吗?!   马车驶入宫门,姜柔偷偷从马车窗看外面,眼睛里都是向往。带她们入宫的医女出示了宫牌,这时候,苏长久终于看到了狂奔而来的洪三。   他步子迈得极大,身上的衣衫因为动作几乎要被里面的肌肉挤爆。脸上是坚毅的神情,他终于下定决心来拦住她了。苏长久扒着车窗,就要往外面跳,一跳,没成功,再跳,还是没成功,她转过头,只见姜柔正死死抱住她的腰身,“长久姐姐,不能从这里跳出去。”   她指示给苏长久看,宫门前站着手执武器的侍卫。若是这里引起骚乱,恐怕苏长久会被当成刺客抓起来。   “可是……”   这一犹豫,马车又开始动了。宫门缓缓打开,马车驶进去。“长久姐姐,我们入宫了。”   洪三弯腰大口喘气,眼睁睁看着苏长久坐的马车进去,然后看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洪汉子退出舞台……   ☆、打水   太医院里的人走来走去,每个人看上去都很忙。苏长久和姜柔在医女的带领下穿过厅堂,后面是药材库仓。她们东张西望,好奇地观察着四周。空气里都是药香味。   “以后,你们就住在这里。”医女打开一间厢房的门,然后递给她们钥匙,转身就要走。苏长久连忙拉住她,“不知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你们什么也不用做,呆在这里就是了。”医女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苏长久拉住她袖子的手,一把拉出自己的衣袖,走了。   “长久姐姐,这里是宫廷,不比外面。你以后可不能这么拉住别人,这样很没有礼教。”姜柔轻声提醒她,“你看,那位医女的脸色都不好了。”   苏长久郁闷,“哦。”宫里的人都没有表情的吗?一个个看上去都是闷葫芦的样子。   这间厢房很大,摆着三张床。中央放着圆桌,靠窗的一个地方摆着一张梳妆台。只见上面还有一些首饰,盒子半开,零散地堆着。而圆桌上有一个青瓷花瓶。花瓶里插着几株刚摘的月季。   “哇,这些珠花真漂亮。”姜柔看到亮闪闪的首饰,兴奋地拿起来把玩,“是给我们用的吗?”   苏长久走到一张床边,掀开床帘,上面的被子叠地整整齐齐,枕头上还留着几根落发。“看来这里已经住着一位姑娘了。”   她放下床帘,将包袱放在另外两张空着的床上。“姜柔,我们先整理一下。”她抬头望去,只见姜柔坐在铜镜前开始戴那些漂亮首饰。她嫣红的小嘴微微嘟起,假装没有听到苏长久的话。   苏长久摇摇头,只好先将自己的衣物拿出来,拂去床上因为久没有人睡而积起的灰尘。梳妆台旁边是个衣柜,苏长久走过去,打开柜子,里面挂着几件衣裙。应该是先住这里的姑娘的。一边还有干净的被子。   苏长久来到外面的庭院,庭院里摆着几个高大的架子,是晒药材用的。在角落里有一口井。她打了一桶水上来,提到屋里,准备擦一下床板,铺上干净的被子。   “这位姑娘。请把你手里的水放下!”苏长久刚走了几步,身后就传来一道不满的声音。她转过身,只见一个肤色黝黑的小伙子正双手叉腰,瞪着她看。他身上穿着一件打了不少补丁的白褂,腰间系着麻绳一样的腰带。脚上穿的鞋子都露出一个脚趾来了。鞋子上还沾着泥巴,好像刚刚从地里回来的农民。   苏长久的视线往下移,看到他裂开的裤子里露出的小腿,又往上移,他那件白褂半开,半个胸膛都露出来了。脸上都是汗水和灰尘,虽然满脸正气,依旧掩饰不了他那种邋遢。   “这水怎么了?”在对方越来越不悦的目光下,苏长久终于停止打量。   对方的声音提高了,“哪来的姑娘,这么不懂规矩。这口井的水是专门用来熬制汤药的,谁让你来打水的?还不快把你手里的桶还给我。”   “不好意思,我刚来这里也不知道。”苏长久将手里的桶递给他,“请问,寻常用的水要去哪里打?”   对方打量了一下她,“等等,你是谁引荐进来的?”   “引荐?”苏长久想了一下,然后说道,“我是算命先生宁远引荐来的,说是到这里当女官。”   “原来如此,方才在下失礼了。我是这里管理医药的判官,姓崔。既然是宁先生引荐的,这些琐事不必你亲自动手,有什么要做的,使唤后院的宫女便可。”崔判官换了一副笑脸。   苏长久不知道判官职位有多高,不过看他这副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做官的人。“我初来乍到,也不懂这里的规矩,希望崔判官不要生气。呃,不知道其他用的水是从哪里打的?”   “后院药圃那里有口井,那里的水你随便用。”崔判官放好水桶,终于肯告诉她了。   苏长久刚想谢过他后便去,他踢踏着他那双破鞋走来,“我刚好要去药圃里看看,一起走吧。”   走在路上,苏长久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邋遢,原来他成日都呆在药圃里研究稀有的药材,又要施肥又要挑泥的,任何事都亲历亲为,因此常年都一副农民的样子。   “关于花草方面,其实我也懂得一点。我爹是当地有名的花农,各种花草都种过。以后要是崔判官有什么地方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苏姑娘真是豪爽,想必你爹娘从小将你当儿子养了。”崔判官露齿而笑,露出一口雪白牙齿,衬得他皮肤更加黑了。   提到爹娘,苏长久沉默了。她家老头子和老太太可是一心想将她培养成小家碧玉的。   后院的药圃跟乡村田野比起来不是很大,但望去也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了。苏长久瞠目结舌,“崔判官,这么大一片地都归你管啊?”   “呵呵,当然不是。我啊,只要了一亩地的三分之一。其它的被药材商包去种些寻常用的草药。”崔判官看到自己的药圃心里就开心,话也多了起来,“这些都是宫廷应急用的。更多的,还是从外面买进来。”   药圃旁边就是一口灌田用的井。在另一边还有一条从宫廷内殿流出来的小溪。从药圃高地上望过去,可以看见宫殿重重叠叠的屋顶,金碧辉煌,美轮美奂。   崔判官戴上一顶草帽,看到苏长久望着那面,了然地笑道:“姑娘若是在黄昏看那边的风景,那才美呢。夕阳照在上面,砖瓦屋檐都被染成金灿灿,皇家的富贵之气,全出来了。”   或许他所描述的场景就是苏长久以前在旅游宣传照上看到的故宫,红墙金瓦,辉光闪耀。如今她站在皇城脚下,虽然这个宫廷在史书上完全没有记载,甚至身处的空间也是另外的一个空间大陆,但此情同理。   苏长久提着打来的水,告别崔判官,走回厢房。   还没有走进去,姜柔便在门口远远地跑来,“长久姐姐,你跑到哪里去了?方才来了个很凶的姑娘,看到我在戴那些首饰,把我骂了一顿。原来那些都是她的东西。”   姜柔的声音又轻又柔,不听她话里的内容,都听不出她这是在抱怨。   “你哭了?”苏长久去看她的脸,却看到她脸上笑意盈盈的,没有生气的神情。   姜柔说道:“本来就是我做错了,不应该乱碰别人的东西。我不怪她。”   两个人进了门,只见那张床上正半躺着个淡紫色衣裙的姑娘,她面容娇美,肌肤雪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衣袖下露出来的手腕也纤瘦得很,皮肤下隐隐都能看到骨头的痕迹。   她躺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本医书。看到她们进来,瞥了一眼苏长久,懒洋洋地说道:“以后你多管管这位小妹妹,叫她不要乱碰别人的东西。弄坏了,又赔不起,面子上就不好看了。”   看她病弱的样子,想不到说出来的话这么尖酸刻薄。苏长久走过去,“我姓苏,名字是长久。这位是我的朋友,叫姜柔。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   淡紫色衣裙的姑娘慢吞吞地从床上站起来,她个子竟然很高,身形极其瘦,像现代模特儿。“我叫程涟衣,你这人比这位小妹妹好多了,小妹妹,你多向姐姐学学。”最后一句是对姜柔说的。   姜柔朝她行了个礼,“之前是我不好,我不该碰了你的东西。”   “哼。”程涟衣轻轻地哼了一声,然后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姜柔低下头,没有再说什么。   “程涟衣,我朋友都知道错了,你就不要再责怪她了。来,来,我请你喝水。你消消气。”苏长久跑到圆桌边,端起一杯水递给她,“你嘴唇都白了,是渴了吧。”   程涟衣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接过水杯,“你以后不要叫我程涟衣三个字,听起来像在发火。”   “怎么会,这不是你的名字吗?”   “你也可以叫我涟衣。”程姑娘喝了水,心里想这是哪里来的村姑,性子这么直爽,得罪了人也不知道,不知是傻还是装愣。   程涟衣跟她们说了一会话,就感觉很累了。她重新躺回床上,闭着眼睛养神。   苏长久找到屋子里的抹布,开始整理床铺。在绞水的时候,程涟衣睁开眼睛,看来一眼苏长久。然后默默翻了个身。   “长久姐姐,我们待会再整理吧。涟衣姐姐好像生气了。”姜柔轻声提醒她。   “不用你在这里当好人,”程涟衣慢慢坐起来,拿起枕边的书,“我不生气。你们继续整理,我看我的书。”不知道为什么程涟衣对姜柔怀着莫名的敌意。苏长久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她偏过头问姜柔,“你们怎么回事?”   姜柔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程涟衣放下手里的书,盯着忙来忙去的苏长久看。苏长久被她看得心里毛毛的,“你看我做什么?”终于受不了问出来了。   “怎么这些事都要你来做?她自己的床铺不会自己整理吗?要你像个老妈子一样地管着?”程涟衣指了指坐在圆桌边数花瓣玩的姜柔。   苏长久转过头看了看姜柔,“哦,她不会,我帮她一下。”   “长久姐姐,还是我来吧。”姜柔从圆桌边走过来,拿过苏长久手上的被套。   程涟衣重新捧起书看,权当方才没有说过话。   “哎,不是这样的,你装反了。”苏长久放下手里的枕头,走过去。姜柔手里的被子已经乱成一团了。“还是我来吧。”   “长久姐姐,我是不是很没用?”姜柔眼眶都红了。   “没事,你别多想。”苏长久拍拍她的肩头,“你刺绣不是很厉害吗,我就不会。每个人都有擅长的地方,也有不会的地方。不用难过。”   程涟衣听到后,轻轻地“嘁”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冷冷清清的,哎……   ☆、补血   到了晚餐时间,宫女们端进来一大桌的饭菜。   苏长久望过去,只见:六个黑芝麻饼,一大盆木耳炖乌鸡,一碟的青椒炒猪肝……都是补血的菜。放在一边的甜点是桂圆汤。躺在床上的程涟衣看到这些食物,眼睛里都是满满的失望与厌恶。   “怎么又是这些?!”她坐起来,眼睛瞪着端菜的宫女。   宫女低着头,小声说道:“这是医官大人嘱咐的,是为了姑娘好。”她说完就往后退去,急急忙忙逃走了。好像很怕程涟衣的样子。   “气死我了!”   “涟衣姐姐气什么?这些饭菜又不是粗茶淡饭……”姜柔端坐在桌边,拾起碗筷就开始吃起来。   程涟衣慢慢走下床,“等你吃上一个月,希望你还这么说。”   “你看上去好像刚刚大病初愈,确实需要补补身子。”苏长久也坐下来,劝她吃放。   不想程涟衣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看看苏长久,又看看姜柔,“我大病初愈?呵呵,别说笑了。可怜的人呐,以后你们一个也逃不了。”   “逃不了什么?”苏长久不喜欢她这种表情,尤其是用她那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做出这种厌世嘲讽的表情,那种感觉就像坐在身边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刚从阴间爬出来的鬼。   “只怕以后这些东西也补不回来以前的身体了。”程涟衣夹起一块猪肝,盯着它自言自语,“猪肝兄啊猪肝兄,我以前可是最讨厌你的,现在却天天吃你。”她咬着猪肝,也咬得有气无力的样子。   吃完这顿饭,苏长久终于忍不住问程涟衣,“我们来这里究竟是做什么的?不是做些药铺里会做的活吗?切草药,晒药材这些的吗?”   程涟衣斜眼看她,又看看终于开始感到后怕的姜柔,嘴角一翘,“你们知不知道我刚刚进来这里的时候,是怎么样的?”   “涟衣姐姐,你就直接说吧。”姜柔咬着唇,催她。   “呵呵,我偏偏不告诉你们。等到他们把你们像养猪一样养得白白胖胖的时候,你们就知道了。”程涟衣神经质般地笑起来,“像养猪一样,养着你们。还有一大堆人伺候你们,什么也不用做。怎么样,开不开心?”   “啪!”地一声,苏长久站起来,双手撑桌,面色终于转冷,“程涟衣,你最好说清楚,我们到这里究竟是做什么的!”   程涟衣被吓得往后仰去,用手拍胸,反应过来后,挑眉回视她,“苏长久,你在这里朝我发飙有什么用?有本事,你出去,跑到崔判官,跑到郑副使大人那里去,向他们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姜柔在一旁看得倒吸一口冷气,这才来第一天,就闹成这样。“长久姐姐,你不要生气了。有什么事明天再问也不迟啊。我们先休息一晚吧。”   “苏长久,我送你一句话,既来之,则安之。”程涟衣站起来,淡紫色衣裙下面的身体瘦弱得好像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一阵风吹来,纱裙飘起。她就像幽魂一样走回自己的床,极慢地躺下去,“没有谁能够逃出去的。”   苏长久站直身体,望着门外,院子里有人在收拾白天晒着的药材。他们每个人都忙忙碌碌,脸上的表情都是麻木的。这个太医院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地方?似乎跟她原先想象的不一样。   “当年,有谁想逃出去吗?”苏长久冷静下来后,走到程涟衣前面,“进宫当女官的不止你一个人吧?现在她们都去哪里了?为什么只剩下你一个人?”   程涟衣躺在床上,脸朝着雪白的床帐顶部,眼睛里都是伤痛,“当年我们一起进宫,一共四个人。我们都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那算命先生说我们有姐妹缘分,送了我们入宫当女官。结果呢……”她想到伤心事,眼泪就从眼眶里滑出来,不肯再说了。   “她们,她们都是死了吗?”姜柔怯怯地问道。   程涟衣转过头,看着她,冷笑,“死了两个。还有一个,入了内殿当妃子去了。如今我们可见不到面了,她若是发了善心来见我,我还得跪下来,喊她一声娘娘。”   “入了内殿当妃子了……”姜柔瞪大眼睛,“她,她是怎么做到的啊……”   “怎么,你也想去当那皇帝的妃子?”程涟衣冷笑连连,“我告诉你,你别做梦了,那皇帝只怕活不了多久了。你要是嫁给他,恐怕明天就要抓你去陪葬!”   “你,你怎么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姜柔羞红了脸,“我才没有这么想!”   程涟衣懒得废话,闭上眼睛不说话了。她到底没有说出到这里来是做什么的。   ×××   “崔判官。请你告诉我,进这里当女官的女孩子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第二天,苏长久吃过早饭后便跑到药圃来找昨天遇到的崔判官。   他果然在药圃里。正提着水壶给一些绿苗浇水。苏长久跑到他身边的时候,他皱了皱眉,然后直起身体,脸上带着笑意,“苏姑娘怎么来问这个问题了?当时宁先生没有跟姑娘说清楚吗?”   “他只是说进来当女官的。因为干的活很累,呆个八年十年的才能出来,才找我们这些没地方去的民间姑娘。”苏长久闷闷地说道,“先生对我们有救命之恩,我便入了宫。”   “哦,哦,那就是这样了。来,帮我浇浇水。”崔判官递给她水壶,岔开了话题,“姑娘,你看这些花苗长得怎么样?”   “花苗?这些是花苗吗?”苏长久弯下腰,认真地看了看,“看长势还可以,只是不知道这是什么花苗?”   “我跟姑娘说了,姑娘可不能跟旁人说出去。这是引自西域的罂粟花。”崔判官神神秘秘地说道。然后看着苏长久变得惊奇的表情。“这不是不准种的禁花吗?”   “姑娘出自花农家,应该知道这罂粟花虽然有毒,却也是极好的药材,有镇痛之用。我只是种上几株,采了它的花壳,风干了等派上用场的时候再用。”   一来二去,苏长久倒把自己来找崔判官的目的给忘了。   在回去的时候,崔判官跟她说,“苏姑娘,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别多想。”   厢房里没有程涟衣的身影,只有姜柔坐在梳妆台边上描眉。“涟衣姐姐被人叫出去了,好像有人找她。”她见苏长久没有什么反应,又补充道,“似乎不是什么好事。她出去的时候,脸拉得好长,好像谁都欠她银子似的。连来叫她的宫女都不敢跟她多说话。”   姜柔放下眉笔,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说来也奇怪,怎么大家都很害怕她的样子。女官的地位很高吗?”   苏长久坐在桌边,她认真地想过了。她们到这里都两天了,还没有人来叫她们做事。看来算命先生把她们送进来另有目的。她恼恨地一拍桌子,为什么都要瞒着不说?到底是有什么秘密不能告诉她们的?   这次出门之后,程涟衣回来脸色变得更加糟糕了。她都不跟苏长久她们说话了,独自躺在床上,一躺就是一天,什么也不做。苏长久问她话,她只投过来空荡荡的眼神,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   一日三餐,统统都是补血的食物。吃到第七天,一看到宫女端过来饭菜,姜柔终于也露出了程涟衣那样厌恶和失望的神情。   程涟衣看到姜柔发脾气不吃东西只是冷笑,越发地阴阳怪气。   太医院里,崔判官坐在下位,低着头听着长官的训斥。郑副使抬头看了看坐在首位的王提点。王提点的脸色很差,听了医官们的报告,终于怒了。“一群没用的东西,当初提出要药引,我给你们找来了。现在药引都来了一批又一批,陛下的病情还是老样子。你们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群人低着头不说话。   “现在都哑巴了?要是太后终于发现不对劲,我们一个个都要掉脑袋!”   “提点大人,或许不是我们药方的问题,而是那些药引,恐怕找来的不是真的药引……”当初提出药引这个建议的医官为了明哲保身,赶紧把责任都推给了寻找药引的崔判官身上。   崔判官黝黑的皮肤涨得通红,“蔡医官,你这是在怀疑本官做事不力吗?这些姑娘,可都是按照你说的找来的,九月九生的,尚未成亲。后来你又加上要褚久九年出生,我这又找来两位。宁先生做事,你难道也不放心吗?”   “呃,下官不是这个意思。”蔡医官抹了抹额头的汗水。   “目前看来,陛下的病情应该是有所好转才是。莫非……”坐在角落里的一位医官终于忍不住出声,大家都看向他,等着下文,“莫非陛下又私自出宫,微服私访去了?”   “陛下病得如此严重,如何出宫?卢医官,你不可瞎猜。”大家都觉得不对,“更何况,我们天天给陛下诊脉,陛下若是出了宫,那我们诊的又是谁的脉?”   卢医官低头不说话了。   “现在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你们想想办法,准备换个药方试试。”王提点终于听得不耐烦了,站起来,“这药引之事,说出去终究不妥。切不可让陛下知道了,你们照旧偷偷用着就是。”   “是。”众医官目送着长官离去。   崔判官正要起身离开,门口忽然一片喧哗。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太医院的官职名称参考金朝,本文背景架空,与任何朝代都没有关系。   ☆、修媛   王提点已经离开议事堂了,因此这里便留给了郑副使主事。他听到外面的喧哗声,示意崔判官出去看看。   “不好了,不好了,卢医官,您快去看看,修媛娘娘又昏倒了。”大门口一个梳着半月髻的小宫女看到卢医官从内厅走出来,连忙挤上去,满头大汗地说道,“您快去看看吧。”   卢医官背着个药箱,因为年纪大了,背弓着,颤颤巍巍地从议事堂大门跨出来,环顾左右,那宫女急得恨不得抓住他的衣袖就跑。   “外面在吵什么?”崔判官走出来,看到宫女的熟面孔,皱了皱眉,又是江修媛的宫女。“修媛娘娘又怎么了?”   宫女涨红了脸,“判官大人,娘娘昏倒了,正等着卢医官去医治呢。”   “东清殿里的医女哪去了?为什么要叫你到这里来找卢医官?”崔判官却没有让她马上走的意思。宫女急得都要哭了,“判官大人,您就让卢医官去看看吧。要是修媛娘娘怪罪下来,奴婢担待不起啊。”   “走吧,走吧。”崔判官终于也懒得问了,挥挥手让他们下去。   正在后院铺晒的苏长久她们听到了前面的吵闹,忍不住走过来站在墙边观看。姜柔看着那位哭丧着脸的宫女,“宫廷里的妃子生病了,这些医官的态度好傲慢啊。就不怕被责罚吗?”   站在一边的程涟衣勾起嘴角,冷冷地一笑,“皇帝病得都快死了,这些妃子哪里还有什么地位。不要说宠幸了,就是连皇帝的面都难见啊。一个个的,闲得没事,尽出些幺蛾子来。   “你又说这些要砍头的话,要是被人听到了,连累到我们怎么办?”姜柔不满地嘟嚷着。她看着宫女和医官走远了,闷闷地回到后院,扯着架子上的药材。   “你怎么不说话了?”程涟衣懒懒地靠在架子边上,宽松的衣裙下身体瘦骨嶙峋,她抬起手腕碰了碰站在一边始终沉默的苏长久。   苏长久游魂般回神,看着她苍白的脸颊,“忽然感觉这个宫廷很可怕。”   “嗤,这就吓到你了?”程涟衣又神经质般地笑起来,“后面还有更可怕的事情等着你呢。到时候你可不要做出什么傻事来,枉送了性命。”   苏长久刚要向她问个清楚,身后忽然传来崔判官严厉的声音,“程姑娘!”把她们都吓了一跳。等转过身,崔判官又换了一副笑脸,“程姑娘,你过来一下,把这些药材分类放回柜子里。哦,苏姑娘就不用过来了。”   程涟衣不情不愿地跟着他走到药材室。   深红色朱门被缓缓关上,室内光线昏暗,程涟衣讥讽地看着崔判官,这种眼神让他感到心虚恼怒。“程姑娘,你要是再说些不该说的话,我们只有把你单独关起来。”   “怎么,你们还要养着那两个丫头养到什么时候?反正她们迟早都会知道,知道了又如何,还能让她们逃了不成?”程涟衣挽起自己的衣袖,给他看上面伤痕累累的刀疤,“反正我也活不久了,等我死了,可就轮到她们俩了。”   这个女孩从开始对死亡有着恐惧与抗拒,到现在逆来顺受,对什么都无所谓了。崔判官看着她苍白的脸颊,忽然想起刚刚进宫的程涟衣,笑声爽朗,精力好得可以抬起院子里晒药材的架子。而现在,她瘦削得都可以被一阵风吹倒,竟然可以如此轻松地谈及自己的死亡,甚至有着隐隐的渴望。   只有这一刻,崔判官才感到自己罪孽深重。   当初其他医官强烈建议将这些“药引”囚禁起来,唯恐她们引起什么骚乱。是他力排万难,安排她们像女官那样住在厢房里,甚至给她们派来使唤的宫女。   后来确实引起了一场骚乱,只有程涟衣留在这里,这样一留就是两年。两年来,皇帝的病情起起伏伏,有好转也有加重。到如今,医官们都已经知道药石无用,除非出现奇迹。连太后都开始考虑储君的事情。   “程姑娘,切勿轻言死字。”这句话说出来,连崔判官自己都觉得毫无说服力。   程涟衣脸上的讥笑更加浓重,昏暗的光线下,她一步步走向崔判官,靠近他,看着他开始心虚的眼睛,“当年,你为什么要救下我?”见崔判官不回答,她嗤笑出声,“可怜我?”   “程姑娘……”他抬起手,扶住她的肩膀,语气沉重,“希望你好好活着。”   “我还有活着的希望吗?”   “有的,有的。”崔判官忽然将她抱入怀中,黝黑的脸庞涨得通红,“很快你就不是药引了。”   “真的?”   “程姑娘,我欠你太多,我能够做的只有这件事了……”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了,因为程涟衣一把推开了他。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乌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把他看得毛骨悚然,“是不是我活下来,就意味着苏长久她们得死?”   崔判官紧抿嘴唇,不肯回答。   “呵呵,我明白了。”程涟衣转过身,淡紫色衣裙轻飘飘地拂起,像个幽灵一样走出药房。   ×××   东清殿里,江修媛穿戴好简单的衣饰,走到殿外。宫女们站在一边鸦雀无声。打扮得再美又如何,索性都简单了事。皇帝如今沉睡榻上,除了苏苕妃子贴身伺候,其余妃嫔一律不准靠近。连皇帝的母亲李太后都不曾越过榻边屏风。朝廷大事全权交给太后垂帘听政。   “娘娘,奴婢已经告诉苏苕妃子,您今日身体欠安,不宜出门。”细眉小眼的宫女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为修媛披上披风,“您这是要去哪里?”   “陛下,他……”   宫女察颜观色,立刻回答道:“陛下听闻娘娘身体欠安,吩咐宫娥送来了一些珍贵药材。”   “只是这样吗……”淡淡地失望。江修媛抬起脚,朝着外殿方向走去。身后宫娥跟在后面。   贴身宫女连忙说道:“陛下也不曾让其他妃子前去看望,娘娘可以放宽心。”   如今的宫廷里乌云密布,万籁俱静。妃嫔们也静静地等着皇帝病情好转,不敢轻言妄动。每个人都惶恐不安,生怕年轻的皇帝忽然死去,要叫她们一起陪葬。后宫寂寥,当初还没有来得及册封皇后,皇帝便一病不起了。连临幸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没有一个皇子皇女。   太后执掌大权,如今见皇帝病情越来越沉重,终于开始考虑下一位皇帝的候选人。宫外的王爷们也开始蠢蠢欲动。大家嘴里不说,眼里心里都在四处观察,机遇与厄运如影相随。   “修媛娘娘,您要去哪里?”宫女见她一直往外殿走去,终于忍不住问道。   江修媛抬起手,拂了拂鬓角的簪子,“你们都退下吧。本宫一个人散散心。”   “是”   她今天特意换上了素色的衣服,发髻简单地挽着。走在太医院里,旁人都以为她只是殿内来的医女。她熟门熟路地穿过长廊,来到后院。温煦的阳光下,这个院子一点都没有变。   那天好像下了暴雨,晒在院子里的药材被她们急急忙忙端回室内。高大的架子,让她们都犯难。是程涟衣站出来,一把抱住架子的两边,凭她的力气抱进室内的。江修媛还记得那个崔判官还满面笑容地称赞了程涟衣的力气。满院子都是爽朗的笑声,一晃,两年就过去了。   那时候一起进来的华秀和胡蝶都已经死了,活着的也只有她和程涟衣了。   她正想着这些,里屋忽然走出来一个姑娘,她穿着蓝色衣裙,腰带紧束,手腕上的衣袖挽着,用扣子扣紧。长发只是用蓝色方巾绑着,大眼睛,鼻子微翘起,很甜美的长相。   这姑娘一个人端起晒满药材的竹匾,轻轻松松,一点也不吃力的样子。屋檐下站着个穿鹅黄纱裙的女孩,她倚着柱子看着对方,没有上前帮一把的意思。蓝裙姑娘看到她,扬起一个笑容,脸颊露出小小的酒窝。   这多像那时候的她们,江修媛悄悄地沿着走廊朝厢房走去。谁也没有注意到她。厢房的窗户半开着,她往里面望去,只见程涟衣正靠在床边看医书,她整个人都瘦得不像人样。   现在的程涟衣,恐怕连一张凳子也抬不起来了。   “涟衣,涟衣……”江修媛敲敲了窗户,想要引起她的注意。但是程涟衣没有听到,她正出神地想着方才在药房崔判官讲的那些话。   “这位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柔美的声音从身边响起,江修媛站直身体,两年来的养尊处优让她学会了居高临下地看人。姜柔被她身上的气势震住,往后退了一步。   江修媛打量着她,这就是刚来的“药引”吧?崔判官还是那样善心,不肯把她们关起来,就这样让她们自由地走来走去。可惜了这样漂亮的脸蛋。   苏长久放下手里的药材,走过来,“你是来找谁的?”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跟她说话了,直接干脆。江修媛端庄地站在原地,说道:“你们忙你们的去,这里没有你们的事。”她说完就越过姜柔,要踏入厢房,又补充了一句,“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进来。”   门被关上了。   “她是谁?”苏长久不喜欢她语气里的傲慢,伸手就要推开门。姜柔在一旁拉住她,“长久姐姐,你看。”   半开的窗户里,程涟衣看到有人进来,也没有动一下,依旧半靠在床上看书。   “涟衣……”江修媛想要拿走她手里的书,但是程涟衣毫不客气地转过身,将自己的脸对着墙壁那边。 作者有话要说:     ☆、药圃   “涟衣,你还在怪我吗?”江修媛站在她床榻边上,弯下腰看程涟衣的脸,苍白瘦削,像个失去了魂魄的幽灵。两年的换血,她体内的血液都快像干涸的河流那般枯死了吧。   程涟衣受不了她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同情和悲悯,她慢慢坐起来,讥讽地看着她,“娘娘,你不是病得都晕倒了吗?怎么现在还有心情来看望好朋友?”   “今天,是华秀和胡蝶的忌日。”江修媛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她们是为我们而死,你应该还记得。”   “呵,呵……”程涟衣努力地坐直身体,恶狠狠地瞪着对方娇美的脸庞,“江珍恬,你休想拉上我。做错事的是你,是你!不是我!”说到后面,程涟衣弯下腰开始用力地咳嗽起来。   “等我死后,见到她们,我完全问心无愧。你呢,你敢说你是完全无辜的吗?!”程涟衣看着她秀气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是踏着姐妹的尸体坐到修媛这个位置的,你应该还记得。”   江修媛一把握住她的手,秀气的眼睛微微眯起,“成王败寇,你若还想活着,就应该适当低头。你永远这么倔,不肯求我,谁也救不了你。”程涟衣哆嗦着要拉回自己的手,但是江修媛的力气比她大,“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半死不活,像虫子一样活着,多少人看不起你,你知不知道。”   程涟衣瞪着眼睛,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每次见完你,回到东清殿,就觉得当年的自己是多么明智。荣华富贵,养尊处优,你连想都不敢想的东西,我都有。华秀和胡蝶要死,是她们傻,你要留在这里,也是傻。”江修媛一把将她推到床上,“等你死了,我会给你安排葬礼。你宫外的哥哥,我也会照顾好。”   “你真可笑。”程涟衣从床榻上爬起来,“跑到我面前来逞威风。你过你的荣华富贵,我过我的粗茶淡饭。你的死活我不关心,我的生死,也不用你惦记着,我哥哥怎么样,更不用你照顾!恶心!”   江修媛看着她苍白的脸颊,“以后我不会再来看你了。这是最后一次,我们一起去祭拜华秀和胡蝶吧。”她为了求个心安。   “她们不会喜欢的。”程涟衣厌恶地皱眉,“你不去想起她们,她们才得清净。”   “涟衣,一起去吧。这是最后一次。”不知道为什么,江修媛很坚持,“这次你陪我去,你哥哥不是要娶药材商的女儿吗。我会做主,成全了这场婚事。”   程涟衣不为所动。她只好眯起眼睛,慢条斯理地说道:“当年你是为了你哥哥才留下来的。不要辜负了自己的心意。两年的努力,如果你不配合,很可能会化为乌有。”   目送着她们两个离去,姜柔看呆了一样,看着江修媛的背影。察觉到后面的目光,江修媛转过头,朝姜柔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姜柔小姑娘悄悄地握起手。   “长久姐姐,你要去哪里?”姜柔看见苏长久要跟上去,连忙悄声问她。苏长久转过头,手指搁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也不管她了,朝着药圃方向走去。   药圃后面的小溪旁边有一株特别大的樟树,平常很少人会走到这里。苏长久穿过药圃里的小径,跟程涟衣她们隔着一排高大的柳树。眼看她们在樟树边停下,她靠在柳树后面,观察她们。她想多听点她们的谈话,或许可以听到进宫来到底是要做什么的。   樟树下面都是一些落叶。如果不注意看的话,几乎看不到落叶边上有个小小凸起的土堆。土堆里埋的是华秀和蝶衣生平穿过的衣裳。是个衣冠冢。   江修媛和程涟衣并肩跪在土堆面前,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江修媛低下头发出来的低泣声。最近她常常午夜梦回,梦到华秀和胡蝶惨死的画面,她的心悸病也常常发作。虽说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但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心虚难安。外面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她就以为是好朋友的鬼魂来找自己了。   甚至有时候她想到陛下病情始终没有好转,或许是女鬼在作祟的结果。   因此她今天特意拉上程涟衣来祭拜她们,希望她们放过自己。   江修媛的假慈悲让程涟衣超级不爽,整个过程,她都带着讥笑的表情看着江修媛烧香,双手合掌祈祷。一个修媛,竟然在背后做这些可笑的事情,程涟衣想想就觉得太可笑了。可笑到有些可悲。   “那个皇帝快死了吧。呵呵。”她终于忍不住出言讽刺,“你没有子嗣,外面又没有背景,以后你准备怎么办?”   江修媛扑过来捂住她的嘴,“不可以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没有我,那个皇帝早死了。”程涟衣懒懒地说道,“难道这些话还不让我说说吗?反正我这种小人物,谁会来关心我说了什么话。就算我不说,他也确实快死了。”   江修媛这才流露出绝望的表情,这两年来,她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不用说什么争宠了。倒是那个王府郡主出身的许昭容看不惯她,处处刁难,将所有怨气都发到她身上,她有怒不敢言。   柳树后的苏长久暗暗惊奇,程涟衣为什么说没有她,皇帝就早死了?她又不是妙手回春的女大夫……正出神地想着,身后忽然伸过来一只冰冰凉凉的手,这只手五指修长洁白,像冷而白的幽灵爪一样搁在她肩头。苏长久注意到这只手的时候,一个身影也靠近了她,“姑娘……”   下一秒,苏长久抓起这只手,然后一个过肩摔,轻而易举地将身后的人摔到了地上。这是防狼术的招数,情急之下,苏长久也顾不得对方是谁,有没有敌意了。   樟树下的两个人听到这边的动静,都不说话了。江修媛充满警惕地盯着这边,“谁?”   苏长久一咬牙,弯下腰将不知状况的某人抱起,像扛麻袋一样把他扛到了药圃里。然后按着他的脑袋,蹲在一株向日葵后面。幸好整个过程这个人都没有发出声音,看来他也不想被发现。   “嗤,果然亏心事做多了。”程涟衣看到她一副紧张的样子,嗤笑了一声。江修媛转过头,有些狼狈又有些恼怒地瞪着她,“我如今的身份不比你,要是被人发现堂堂一个修媛在这里做祭拜鬼神的事,东清殿的面子都没了。”   “不过是个修媛,瞧你得意的样子。”程涟衣靠在樟树上,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讥笑。   江修媛不说话了,面色冷下来。   向日花葵后面,苏长久慢慢松开手,这才看清楚被自己拖过来的人的样子。她刚才抱起他不费吹灰之力,还以为是个女子或者少年,想不到竟是个病弱的男人。   他面容雪白,身上又穿着雪白的衣服,一头乌黑的头发没有束起,而是随意地散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从哪里跑出来的疯子。此刻他安静地蹲在地上,眼睛盯着向日花葵上的七星瓢虫,一眨不眨。   苏长久环顾四周,朗朗乾坤之下,这人不是幽灵吧。哪有人白成这个样子的。她多看了他几眼,忽然觉得他很眼熟,“喂,你是不是倾州城里那个站在许愿树下的人?”   对方转过头,面色雪白地盯着她看,良久,才慢慢地点点头。   “你不会说话?”苏长久想站起来,但是程涟衣她们还没有走。   “姑娘,偷听别人讲话不好。”他一脸正色地说道。   他一脸正经的样子特别像正直的少年,带着对人世懵懂不知的天真。苏长久无语,这个人的智力似乎有问题。她不想多呆下去,眼看程涟衣她们就要离开,似乎也打听不到什么了。   刚想站起来,对方却伸出手一把拉住她,“等她们走了,我们再走。”   “为什么?”   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苏长久,“我还没找你算账。”   “……”你打得过我吗?!   江修媛跟在程涟衣后面走,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樟树脚下,一路无话。昔日的姐妹现在除了恶语相向,似乎一切情谊都烟消云散了。江修媛看着她变得柔弱的背影,现在的程涟衣就像浑身戴满刺的刺猬,动不动就喜欢嘲讽几句。她很快就要回到那个空荡荡的东清殿,那里更加不会有人跟她这样斗嘴了。   “涟衣,如果你有空,可以来找我。”江修媛好不容易说出这个邀请,毫不意外地,程涟衣又嘲讽地笑了,“去找你,让你更方便地羞辱我吗?”   她转过头,却看到江修媛秀气的眼睛里有水汽在弥漫,“你真的打算一辈子都不原谅我吗?”   “我只怕我这辈子太短,恨不够你!”   药圃里,苏长久见她们走远,慢慢站起来,蹲的时间太长了,脚都有些发麻。   “你是太医院里的医女吗?”他站起来,苏长久才发现这个人长得很高,他站在向日葵旁边,就像瘦瘦的竹竿,长手长脚,肤色雪白,透着一股阴柔美。   苏长久不肯回答他,直觉里她不想跟这种莫名其妙的人有什么关系。莫名地,他让她想到那些吸血鬼。   “我先走了,后会无期。”苏长久转身就要走,她的衣带却被人扯住了。陌生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冰冷得像刚从雪山里走出来,“你可以教我怎么穿衣裳吗?”   “什么?!”苏长久一把扯过自己的衣带的动作停在中途,对方一脸认真的样子。   “在倾州城,你不是说我不会穿衣裳吗?”   你好会记仇啊……   苏长久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头发,“说错话了,你长得英姿飒爽,不需要搭配衣服,也很英俊的。我那时候乱说的。”她不想再废话下去,拔腿就走。她自以为走得很快了,但是抬头一看,对方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她面前了。那架势好像苏长久不教他,他就不肯罢休。   到底是哪里跑出来的怪人……   “你虽然力气很大,却只是用了蛮力。作为交换,我教你几招,你教我怎么穿衣裳。”他的脸庞冰冷得好像冰雕一样,一动不动,始终保持着认真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葵花   苏长久瞪大眼睛,对方以为她不相信他,伸出手,随手将一株向日花葵连根拔起,然后当成武器像公孙大娘舞剑器那样耍了几招。金灿灿的花瓣如秋风扫落叶,簌簌落下。   说实话,古代的武术苏长久没有真正见识过,就是洪三,他全靠他的身高和力气才能对付一群小混混,会的也是一般的打架招式。但是眼前这个人的剑术,太花哨,看得人眼花缭乱,江湖上的武术,都是这样五彩缤纷的吗……   等他停下,手中的向日花葵已经成了没有花瓣的圆盘,里面的瓜子呼之欲出。苏长久多日来吃的都是猪肝红枣之类的食物,看到面前的瓜子粒,竟然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她心里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   “怎么样,你肯不肯教我穿衣裳?”他不依不饶,对自己那几招很有自信。   苏长久环顾左右,心思全在这些葵花上,这里的药圃种了不少的向日葵,正开得茂盛。不知道药圃里种这些向日葵是干什么用的。她不知道这种植物的茎叶和花也可以入药。   他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将手里的向日花葵递给她,“你想要这些转日莲?”   “转日莲?”原来这里是这样称呼这种花的。苏长久接过来,觉得这个人也不那么恐怖了。“你叫什么名字?”通常苏长久去询问别人的名字,就意味着她决定交这个朋友了。   “名字?”他认真地想了一下,“母亲叫我藤久。”   “咦,你名字里也有久。真有缘,我叫苏长久。”她说完,就感觉两个小朋友在建立友谊。看在他智力好像有问题的份上,她决定跟着他像扮家家酒一样玩着。“你说要我教你怎么穿衣裳,可是这里没有多余的衣服啊,怎么教?”   他若有所思的样子,“那么,我明天多带几件衣裳过来。”   不会吧,他固执如此……苏长久摆摆手,“我很忙的,不是天天都能够跑到这里来的。”   “那我来找你,你住在太医院殿阁里吗?”他脸上又露出那种正直少年的表情,不谙世事。   “真奇怪,你这个人,为什么一定要我教你呢。你总有母亲和姐妹吧,看你也不是什么穷人家的孩子,难道没有人给你安排穿衣打扮吗?”苏长久抬头看看他披头散发的模样,好像还真没有……   藤久张口欲言,苏姑娘又机关枪一样说来,“等等,你这副模样怎么在宫廷里走动?你是从哪里跑出来的?为什么没人管你?”   她语速好快,藤久原本冰冷的表情都要渐渐崩裂了。他指了指药圃小溪那边的围墙,“我从那里翻墙过来的。没有人看到。我只有母亲,没有姐妹,也没有人伺候我……”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苏长久以为他是宫女的私生子,以前她看小说里的那些被藏在深宫里的弃子就觉得他们好可怜,如果一不小心被发现,不是被砍头就是做个手术变得不男不女。   怀抱着因为脑洞大开而心软得一塌糊涂的怜悯,苏长久拍拍他的肩膀,“明白了。你是因为没有人陪你玩,觉得太孤单,所以才四处乱跑,想找个小伙伴玩,是吧?”   对方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点点头,又觉得别扭,补充道:“什么是小伙伴?”   苏长久耐心地向他解释,“小伙伴就是……”等等,她为什么要在这里这么认真地跟一个白痴解释一个词语的意思?“算了,我还是先回去了。天都快黑了。这朵向日葵我收下了。”   她的衣带又被人扯住了,“你还没告诉我,你要不要教我穿衣裳……”   他的固执让苏长久佩服得五体投地,“好,好,明天见。”他这才放行。   果然宫廷里什么人都有。怪人何其多,见怪也就不怪了。   ×××   苏长久回到太医院的时候,多了个心眼,把手里的向日葵花藏在袖子里。要是碰到崔判官,看到她把药圃里的花折下来带回来准备吃了,她岂不是要遭殃。虽然这朵花也不是她折的。幸好她袖子够宽大。   江修媛已经离开了,程涟衣照旧半躺在床上,手里的书却半天没有翻过一页。而姜柔正坐在圆桌边蹂躏手中的红枣。这几天宫女送来的都是这些有补血功能的食物。她看到苏长久回来,眼睛一亮,“长久姐姐,你跑到哪里去了?”   床上的程涟衣抬起眼,看了看苏长久。   “你们看,我摘了一朵,额,转日莲。”苏长久献宝一样拿出向日葵。姜柔眼睛瞪大了,“长久姐姐,这是从哪里来的?”而程涟衣放下手里的书,“这不是崔判官种的吗?你怎么敢摘下来?”   然后她看到苏长久将葵花盘上的种子掰了下来,嘴里还一边说着,“你们别光看着啊,我们把这些瓜子弄下来,晒干了可以吃。”   这姑娘是馋嘴馋坏了吧……   但是程涟衣还是从床上爬起来了,三个女孩围着桌子一起掰光了花盘上的葵瓜子。苏长久掂量着手心的瓜子,“其实呢,我觉得我们可以跟崔判官商量一下,让他给我们一块地,我们自己种点蔬菜。这个点子怎么样?”   姜柔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可是,我从来没有种过东西。”以前在姜府虽然得不到重视,被看成寄居的穷亲戚,但是姜府好歹是大户人家,不缺干活的人手。   程涟衣干脆说道:“要种菜,你们种去。我没力气。再说了,种了菜,这里又没有厨房,怎么烧?”   “不是有药罐子么?到时候借个小炉子,架起陶罐来,咕噜咕噜,可以煮汤喝。“苏长久继续劝说她们,“反正闲着没事做,我看到药圃里有种花椒,等我们多种几样蔬菜,冬天还可以煮火锅吃呢!”她越想越美,好像眼前就摆着小火炉。   “什么是火锅?”程涟衣古怪地看着她。   苏长久一愣,哦,对了,这里还没有火锅,只有用铜鼎之类煮的汤肉。“这是我们乡下的说法,就是各种食物都可以丢进汤里煮着吃的一道菜。”   “长久姐姐说的是古董羹吧。”姜柔眨眨眼睛,然后看着桌上被抠出来的葵瓜子,“你不会还想炒瓜子吧?”眼看苏长久就要点头,她连忙说道,“我看就这样吃也蛮好吃的。”她才不想去炒瓜子,弄得满身是烟灰的。   程涟衣撑着下巴,懒懒地说道:“我只负责吃。”   “你们两个……”苏长久站起来,“那我自己去弄。我去找崔判官。”   程涟衣抬头看了她一眼,“你什么时候跟崔判官这么熟了?”   “怎么了?”苏长久转身问她,却看到程涟衣低着头,剥开一颗瓜子的壳,她轻描淡写地说道:“太医院里没有一个好东西,你最好小心点。“说完还觑了苏长久一眼。   “不会吧……我觉得崔判官这个人还蛮好的……”看到程涟衣变冷的脸,苏长久一边说着,一边往门方向退去,然后转身,“我先走了。”   “哎……我真羡慕她。”姜柔看着苏长久欢脱的背影,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程涟衣站起来,拂去衣襟上的灰屑,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想去,就去,没人拦着你。”   莫名其妙,姜柔压抑住不满,露出一个微笑,笑道:“涟衣姐姐,你在生气什么?”回答她的是程涟衣转过去的背影。她躺回床上,垂下帐幔,不说话了。   苏长久向崔判官讨要了几包蔬菜种子,但是崔判官听说她要借用他的药圃来种蔬菜的时候,脸就变了,“苏姑娘,不要胡闹了。”   大人变脸,也是很可怕的。苏长久决定不跟他再商讨下去,抓着得来的种子就走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崔判官无奈地摇头,这姑娘毫无礼教,这次是在他面前,若是对其他医官大人也是如此,恐怕就不会这么容易地被放行了。转念又想到她的命运,他又不忍心苛责她了。   黄昏的时候,程涟衣又被医官派来的宫女请走了。那宫女依旧胆战心惊地跟在冷着脸的程涟衣身后,低眉顺眼,小心行事。苏长久和姜柔站在窗前,看着她们走远。“她们到底是去做什么?”   姜柔关上窗户,眼不见心不烦,“长久姐姐,别管这么多了。”   议事堂里,崔判官垂着头,将写好的折子呈交给郑副使,“大人,陛下的病情刻不容缓,我们必须及早换药。”   郑副使却很犹豫,“倘若换了,病情越发加重,这罪责可就要怪到你头上了。”   一旁的御医看完新的药方,沉思许久,“各位大人,若是今夜陛下仍不见好转,我们便换个试试。不换,陛下病情不得痊愈,这罪照旧落在我们头上。”   一时之间,议事堂里气氛沉闷,每个人都忧心忡忡,坐立难安。   人散去之后,崔判官站起来,望着窗外的暮景,这宫廷被夕阳余辉照耀着,沉闷压抑。室内也像笼着一层纱,灰尘飞舞,他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偌大的厅堂里,心思百转。这天下,也该换个人来管管了。   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他也只能在心里想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奉上萌图~      ☆、药引   偏殿的朱红色大门被沉沉关上,门外站着垂手静候的宫娥和侍卫们。   辰居殿的医女背着药箱鱼贯而入,撩开纱帐,榻上正躺着一个形销骨立的美人儿。此刻她正闭着眼睛,满头是汗。纤瘦的手腕被强制放在软布上。为首的医女垂眼蹲下,尽量不去看榻上的程涟衣。   一只白色瓷碗被轻轻放在程涟衣的手腕下,医女从药箱里摸出一把银质小刀。一旁的宫娥已经架起火炉,烧起了火。室内的温度偏高,大家额头上渐渐开始沁出汗水,眼睛却都一眨不眨地看着医女手上的小刀。刀刃在火苗上慢慢烤着,转着,时间仿佛凝固了。   而床榻上的程涟衣睁开眼,也呆呆地看着那把小刀。刀刃深处好像还残留着斑斑血迹。   整个过程没有人讲话,大家都以一种近乎虔诚的态度对待这采血之事。白衣飘飘的医女们围着程涟衣,揭开她身上的薄纱,然后开始寻找还没有被划伤过的地方。女子雪白的身体上旧痕新伤无数。   她们将她转了个身,找到一条还没有割过的血脉。整个过程必须小心翼翼,既要采到足量的血,又不能让药引失血过多而死。医女们都摒住呼吸,看着首医女将被火烘烤过的银质小刀在女子身上划开一道伤痕,血滴在瓷碗上。   医女的刀法极其准确又刁钻,出血量不多,但是时间绵长。室内只余下滴血的声音,像夏日暴雨袭来前那陡然落下的雨珠,滴答,滴答,又像春天早晨,屋檐上落下的雨滴,落在白色瓷碗上,红色弥漫着……   程涟衣听着自己血滴的声音,嘴角缓缓勾起,露出一个极其嘲讽的笑。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这些不把她当人看的医女们。死亡的恐惧始终如影相随,深入骨髓。总有一天,她会失血而死,那个时候,那个皇帝应该也活不长了吧……不对,还有苏长久她们,她们也很快就要被摆上这榻上,像个任人宰割的羔羊……   这样迷迷糊糊地想着,程涟衣不知不觉中又昏倒了。   有冰冷的水浇在脸庞上,程涟衣又被惊醒,她抬眸,看到四周冰冷得没有表情的医女们。从来没有人肯弯下腰,安慰她一句,哪怕是一句“姑娘,你忍忍”都没有……不知过了多久,白瓷碗被迅速地放入密封的盒子里。首医女提着刚采来的鲜血,脚步匆匆,朝着辰居大殿走去。   程涟衣躺在榻上,浑身是水,脸颊苍白,大病一场般。   ×××   辰居殿里,中间横着一架屏风。外面围满了医官,而里面是御医在亲自把脉。   医女将手里的盒子递给医官,然后退下,站在门外等候吩咐。这里的气氛比刚才的偏殿还要来得肃穆寂静。每个人都大气不敢出。榻边有一张椅子,上面坐着一个容颜端丽的宫妃,此时正紧张地看着榻上闭目沉睡的皇帝。   “娘娘,还请您暂且避下。”御医见到食盒端进来,转过身给宫妃弯了个腰。   这是老规矩了,苏苕妃子看了陛下一眼,然后站起来,退到了后室。   白瓷碗里的鲜血似乎还带着女子的体温,医官颤巍巍地将这碗鲜血倒入之前便已调好的药水里,碗里的血迅速凝固成膏药般黏糊状。一旁的医官都纷纷侧过头,不敢再看。   御医将血膏涂在皇帝手腕上,然后打开针包,开始针灸。血随着针尖缓缓融入皮肤之下……   他们尝试过多种方法,从开始的口服到直接涂抹,再到现在通过针尖输入,但是依旧没有多大成效。御医潜心研究陛下的病情,终于得出皇帝是得了“血症”,因此才提出要去民间采纳药引。   而选取黄花闺女是为了保证血液的纯洁与干净,至于九月九生的,这完全是研究巫术的祭司们通过观天象得出来的。他们尝试了两年,两年来陛下的病情起起伏伏,终于有人开始对这个药方动摇了。   血敷之后,御医观察皇帝陛下的面容,完全没有好转,只是似乎睡得更沉了。   殿内的烛火通明,医官们整理好东西,纷纷退下。苏苕妃子才从后室慢慢走出来,她没有先去看榻上的皇帝,而是越过屏风,站在窗口,看着医官们的身影越走越远。这座辰居殿是皇帝的寝宫,高高建立,可以俯视位于外殿的太医院。夜空垂下,星月明亮。整个宫廷沐浴在温柔的月色里。   偌大的宫殿,苏苕妃子遣退了宫娥,只余下掌灯的宫女。她走回榻边,看着面容苍白的皇帝。他长得很好看,睫毛温柔地垂着,遮住了那双墨黑色的眼眸。鼻梁高挺,加之肤色的苍白,整张脸庞透着一股冷意,像个冷面书生。但是下巴的弧度又凌厉分明,他若是醒着,不用说话,只要抿一下嘴唇,不怒自威,谁也不会将他看成白面团似的好揉捏。他若是健健康康地活着,以他的才能,定是个流传千古的帝王。   可惜了……苏苕妃子蹲在他身边,痴迷地抚摸着他的脸庞,“陛下,你何时才能醒来?”虽近在咫尺,却比远隔天涯还要来得摧心。   程涟衣穿好衣裳,从榻上爬起来。来接她的小宫女胆战心惊地扶着她,将她送回太医院的厢房。一路上,小宫女不敢讲话,只是将程涟衣的一条手臂搁在自己肩头,扶着她的腰,小心翼翼地朝着厢房走去。   “你走慢点。”程涟衣满脸苍白,额头又开始沁出汗水。方才包扎好的伤口似乎还没有完全止住血,隐痛袭来,她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   小宫女放慢脚步,“姑娘,要不,我们先在这里歇会?”   小径旁边的芭蕉叶下有个秋千,看来是以前哪个妃嫔搭建在这里的。月光下,秋千孤零零地晃荡着。   程涟衣坐在秋千上,而小宫女帮她稳住绳子。不知坐了多久,小宫女见程涟衣垂着头要睡着的样子,连忙提醒她,“姑娘,不可睡在这里。”   程涟衣抬起头,眼睛有些迷蒙,“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三更天了。”   “我们回去吧。”   厢房院子里,程涟衣让小宫女自己先回去,她越过长廊,看到一道身影正倚着柱子。“是谁?”   长廊上仅仅悬着一盏灯,朦朦胧胧里,只见一个蓝裙姑娘走过来,苏长久清亮的声音响起,“是我。”猛然见到程涟衣苍白的脸,每次回来,她都像大病了一场。   苏长久连忙扶住她,“程涟衣,你去哪里了?”   但是苏长久没有把她扶进厢房的意思,她拉着她坐在了长廊下的竹藤椅上。月光斜斜照进来,苏长久抓住她的手,不让她起来。“今天你一定要告诉我。”   她脸上露出固执的表情,程涟衣怔怔地看着她,两年前的一个月夜,她也曾经这样,拉住好朋友华秀的手,固执地追问她方才去了哪里。   “我很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程涟衣想要缩回自己的手,但是苏长久没有松开。   两个人默然无语,对视良久。最终还是程涟衣败下阵来,“有时候,太固执了也不好。苏长久,为什么一定要知道我去做什么了呢?我的事,与你何关?”   “因为我把你当成是我的朋友。朋友受了伤回来,难道我还不能问上一句吗?”苏长久直接撩开她的衣袖,那里用白纱扎起来的伤口沁出血来了。程涟衣想要否认也没有用了。   她的手被苏长久紧紧抓住,“请你告诉我,这个宫廷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秘密?这算是秘密吗?程涟衣反手抓住苏长久的手,压低嗓音说道:“你再耐心等等,很快就可以知道了。”她语气里的神神秘秘让苏长久更加想知道,“我不想再等下去,像个傻子一样,不知道来到这里是做什么的!”   “我告诉你,快变天了。等皇帝死了,你们就自由了。”程涟衣垂下头,“不,不,不需要他死,只要太后立下储君,这个皇帝也完了。”   苏长久不明白这跟皇帝死不死有什么关系,“你在讲什么?我越听越糊涂了。”   “听不明白才好,等你明白了,你也完了。”程涟衣幽幽地说道。   说了半天,她还是什么也没说。苏长久气闷。倘若有一天她知道了,她定要……苏长久微微一愣,她定要做什么,现在的她又如何知道!哎……   窗前忽然出现一道身影,姜柔诧异的声音传来,“你们两个坐在廊下做什么?”她抬头看了看夜空,嘟囔着,“今天的月色倒是美……”   程涟衣看着她们两个,心中一阵怅然。今夜尚能坐在一起赏月谈天,明年今日,恐怕各奔东西,阴阳相隔。   院子的树影模模糊糊地印在栏杆上,斑斑驳驳。程涟衣将撩起的袖子慢慢抚平,一枝树枝影子落在她雪白的腕间,仿佛一条黑色小蛇缠上来。蛇影照手腕,阎罗来敲门。三更还未眠,天亮命消散。儿时吟唱的民间传说忽然涌上心头,程涟衣惊恐地站起来,躲避开这道黑影。   压抑住心慌,她走到门前,“我歇息去了。”徒留苏长久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背影。   “长久姐姐,你在看什么?”姜柔见苏长久还不进门,忍不住开口问她。   苏长久回过神来,方才心里已经下了个决定。   她站起来,若无其事,“我们也睡觉吧。很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换衣   第二天的苏长久,犹如满血复活,昨夜的惆怅愤懑都一扫而空。一大清早,她便起来拿出崔判官给她的蔬菜种子,决定将自己改善伙食的计划付诸实践。   既然崔判官不肯让出药圃的一块地给她种,苏长久打算去药圃里挖些泥土回来,反正太医院有很多舍弃不用的药罐与瓷碗,她便种在这些药罐上,摆在厢房长廊下。若是有花的种子,倒也可以种上几株,将这长廊变成花廊也不错。苏长久越想越美,也不考虑帮手,自个儿乐颠颠地去做了。   姜柔看着她精力充沛的样子,幽幽地说道:“长久姐姐这是打算在这个地方住一辈子了吗?”她可不想永远住在这寒酸的厢房里,镇日不能出了这太医院。不过无人搭话,她也就是在自言自语罢了。   苏长久才没有想这么多,她一向随心所欲惯了,想要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喜欢了,甩手就走,从不考虑后果。但是这个世界毕竟不是伊乐园,充满甜蜜和美好。身不由己的时候,她除了发发怒气,确实也无可奈何了。   她带了一块比较大的白布,准备拿来装药圃里的泥土。苏长久到了药圃,看了看四周,发现崔判官没有在这里才小心翼翼地沿着大柳树往种着向日花葵的方向走去。那里刚刚有一块地铲除了枯萎的农作物,现在还没有来得及种上新的药材。   现在已是深秋,柳树的枝条光秃秃的一片,苏长久不知道自己一身蓝裙走在这些枯枝败叶间多么显眼。溪边大樟树倒是依旧郁郁葱葱,虽然也落了许多落叶。穿着白袍的男人就像幽灵一样出现,越过溪水,朝柳树方向走来。   他手里还抱着一箱东西,冰冷的脸庞上隐隐有些期待的神情。   苏长久看到他走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一下,这里几乎没有多少人出现。他朝着她走过来的时候,苏长久已经看到他手里抱着的箱子了。“喂,你还真的来了……”他的固执让苏长久感到头疼。   藤久走到她面前,然后将手里的箱子搁在地上,打开箱子,有些献宝一样,“你看。”   箱子里是一件件五彩缤纷的衣裳。藤久的声音四平八稳,低沉有力,说出来的话却幼稚得令人无语,“你教我怎么穿衣裳吧。”果真像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他的脸真的是太白了,不像是生病的苍白,而是像长久不见阳光的白,透着阴阴的冷意,汉白玉般坚硬却又易碎。苏长久蹲下来,看着这些华丽的衣服,“你哪里来的这些衣服?不会是偷来的吧……”   “才没有,这些是母亲给我的。”藤久也蹲在她旁边,殷切地看着她,“你答应过我的。”   嘿嘿,苏长久忽然想到什么,她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然后指了指这些衣服,“你都试试,我帮你看看。”她靠着柳树,对着他指手画脚,像个逛花楼的大爷。   然后藤久就脱下了自己的白袍,露出里面的白色内衫。他四肢修长,瘦腰窄肩,在薄薄的内衫下身材更是一目了然。苏长久连忙捂住自己的鼻子,以防见色起心,流了鼻血。偏偏藤久还要转过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我该先试哪件?”他的长发依旧没有束起,墨发垂肩,衬得脸庞雪白如玉,一双眼眸又墨黑幽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苏长久。   苏长久忍不住大叹,这是哪里来的活宝~竟然摆出无辜的模样,任君采撷~粉红色泡泡在她脑里悠悠飘起,她胡乱一指,“你都试试吧……”暗搓搓地兴奋~像个调戏小正太的怪阿姨~   藤久乖乖地换上一件淡紫色长袍,上面绣着苏长久看不懂的图腾。淡紫色更显得他飘逸俊美。苏长久左看右看,然后朝他勾勾手指,“你过来。”他走到她面前,“来,蹲下。转过身去。”   藤久一一照办。   苏长久从袖子里拿出一条红头绳,然后撩起他垂下的长发,给他扎了个高高的马尾。要是有个冠在这里就好了。她记得在倾州城的时候,他头上就戴着个玉冠。   “好了。”藤久摸摸自己头发,然后转过头来。头发被扎起来,他的眉眼更加清晰,却又横添了一道妩媚。苏长久很满意地看着他,将来要是有人收了他,真是有福了。   “你真好。从来没有人肯给我扎头发的。”藤久两眼湿润,像小动物一样。这么小的事情,他就感动成这样……这孩子是有多么缺爱啊……苏长久拍拍他的肩头,“其实你不束起头发,也很好看。”但是如果不束起来,走出来被人看到,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扑倒他……   藤久又换了一套黑色袍子。啧啧,超有武侠里冷酷杀手的范儿!苏长久又连忙捂住自己的鼻子,这黑色真是酷毙了!不行不行,他要是这样穿,走在宫廷里还不是要被当成刺客抓起来。“你以后可不能穿黑色。”   “为什么?”无知的小孩。   苏长久挥挥手,让他赶紧换下一套,“你要是穿黑色的,侍卫会抓走你的!”   藤久眼眸里闪过一丝惧怕,然后连忙以最快的速度换掉了。这次是深蓝色长袍。玉树临风,姿然翩翩。就差手里拿一把折扇了。苏长久默了,果然长得好看的人穿什么都好看啊!她狂点头,“蓝色很适合你。”   对方听了,雪白的脸庞上隐隐露出一只小酒窝。冰山融化,春暖花开。   不行了,苏长久感觉自己快阵亡了。不过,她还必须余着最后一口气,来欣赏完美男换装图。“你再试试别的颜色。”语气里的期待都让她自己不忍直视。今天就让她过过花痴的瘾吧。   藤久看了看箱子里的衣物,箱子不大,因此里面没有装多少衣裳。他慢吞吞地拿出一件淡粉色长袍。“这件也要试吗?”他发誓,他清清楚楚地看到苏长久眼眸亮了,然后她超兴奋地点头,“当然要啦~”藤久抖了一抖,“可是母亲说,粉红色是女孩子才能穿的。”   苏长久耐心地劝解他,“不是这样的。因为粉红色这个颜色真的是太漂亮,所以男孩子不能够常常穿,因为要是他们一穿上粉红色,女孩子就会忍不住……”   “忍不住什么?”   瞎编一个,忍笑好辛苦,“就会忍不住喜欢上这个男孩子。”   藤久毫不犹豫地换上了淡粉色的衣裳,他抬起手撩开垂到胸前的长发,然后转过头,充满期待地看着苏长久。粉色妩媚,但是他穿上后完全没有那种脂粉气,脸庞似乎也因为这个颜色变得红润了,嘴唇嫣红,长发墨黑,像个妖精一样看着苏长久。   鼻子里似乎有什么在滑动,苏长久抬起手,无意识地抹着,藤久微微皱眉,然后蹲在她身前,“你怎么流血了?”他的脸凑得好近!苏长久往后仰去,整个人都靠在柳树上,他偏偏要欺身而上。   苏长久决定收回刚才那句玩笑话,男孩子穿上粉红色衣裳,女孩子真的会忍不住喜欢上他!   她木木地看着他嫣红的嘴唇,他的皮肤那么白,嘴唇又这么红,像樱花一样,红白相间。他身上有淡淡的香味,似乎是药香,又像是檀香。苏长久满脑子都像浆糊一样,糊里糊涂,混混沌沌。   “母亲说,如果喜欢上一个女孩子,就可以吻她。我可以吗?”穿着粉色长袍的男人嗓音魅惑,妖娆有致。他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攥住了苏长久的手腕。   苏长久没有见识过这种架势,以前跟洪三在一起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轻飘飘的,似乎很舒服,却又诚惶诚恐,畏惧着什么。似乎有什么在塌陷,轰然一下,然后她的人生就不一样了。   男人的薄唇近在咫尺,他眸子很黑,很深,苏长久看到里面有个满脸通红的自己,露出这么娇羞的表情的人,真的是自己吗?好像完全不是自己了,苏长久不喜欢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她拍走藤久的脸,“喂,你怎么吃起我的豆腐来了!”她鼻尖还留着血迹。   藤久幽幽地看着她,“差一点……”   一边狼狈地擦干净自己的鼻子,一边恶狠狠地问他,“差一点什么?”   他委屈又小心地看着她,“差一点就可以吻到你了。”   “去死……”苏长久刚要一把推开他,忽然想到什么,“嘿嘿,你蹲下,不要动。”她又让他转过身去,他疑惑地转过身。苏长久迅速地拿出一块蓝色方巾,然后包在他头上,顺便将他的长发挽了一个半月髻。最后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支木簪,插到他绾好的发髻上。   “好了。”   一个活色活香的美人儿就出来了。藤久转过脸来,只是他五官太深刻,如果有描眉的工具在,他就更像了。苏长久弯腰大笑,“哈哈,你真美~”   藤久不用看也知道她做了什么,他抬起手,扯下那块蓝色方巾,忽然摸到一支簪子,他多了个心眼,手指一滑,木簪便滑入了他衣袖里。然后他若无其事地将蓝色方巾丢还给她。脸上终于露出怒色,“不可拿我取笑。”   苏长久停住笑声,愣愣地看着他重新恢复面无表情的脸,藤久转过身,换上了那件深蓝色长袍,然后将其余衣服放回去,盖上箱子。这才转过身,看到苏长久放好自己的蓝色方巾,然后在寻找自己的木簪。   藤久不动声色,抱起箱子,然后说道:“谢谢你教我。以后要是有机会,我们还可以在这里碰面。”苏长久抬起头看了看他,终于忍不住问他,“你有没有看到那根木簪子?”   “什么?”他装傻。   “算了,看来我真的不能拿你开玩笑,方才对不起了。”苏长久忽然又变得客气了。   藤久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慢慢找吧。我先回去了。”   苏长久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叹了一声,这个人真是阴阳怪气,一会儿呆呆的,一会儿又凶凶的。情绪变换得比小孩子还要快。她正暗暗吐槽他,眼前忽然又多了一双靴子,她抬起头,看到去而复返的藤久,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着一张脸,认真地说:“我方才换衣裳给你看过了,下次轮到你来。”   说完他就又走了,留下苏长久目瞪口呆地无法消化他这句话的意思。   藤久心情愉快地走着,身后忽然传来苏姑娘的大叫声:“你给我回来,给本姑娘说清楚!”他自然没有理会她,抱着箱子优哉游哉地走远了。他走得快,苏长久追不上。 作者有话要说:  “干嘛?”   “来换衣”   “不换!”   “呜呜……”   收藏已久的萌图奉上~      ☆、密语   藤久抱着箱子回到宵衣殿后院。守门的侍卫看到他终于回来了,连忙打开门,跟在他身后急急地说道:“郡王,您总算回来了。太后娘娘来这里找不到您,发了大火,正坐在厅堂上等着呢。”   他闻言,脚步缓下来,眼眸里闪过一丝恐惧。转过身,连忙将手中的箱子一把塞到侍卫怀里,“赵瓦,你先把这个放回我房间,不要让别人看到。不用跟着我了,我先去见母亲。”   赵瓦看着他急急离去的背影,摇摇头,郡王年少好玩,三天两头里要跑出去玩。一次两次还可以,五次六次的就露馅了。今天被太后发现,恐怕又要禁足一个月。   宵衣殿里,刚刚下朝的李太后华服未换,端庄威严地坐在位置上。久久不动的帘子被一把掀起,男子高大的身影一晃而过,下一瞬已经拉住太后的衣袖,“母亲,你找我?”   太后垂下眸,一动不动,“到前面跪下。”声音不怒而威。藤久撒娇不行,只好撩起衣袍端端正正跪在母亲身前。   “你老实说,最近几天都干什么了!”太后的手猛地敲了一下桌子,“娘亲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要踏出宵衣殿外。”她怒火攻心,知道他又装疯卖傻地跑出宵衣殿,不知被多少人看到了。要是多个心眼的人见了他,她苦心经营的计划就要全盘毁坏了。   “母亲,宫人都知宵衣殿里有个傻郡王,我跑出去玩有何不可?再说了,我专挑狭窄小路走,没有多少人会注意到。”藤久像个孩子一样备感委屈,抓住太后的衣袖就抗议道。   “藤久……”太后最见不得他这个样子,他现在的年岁已经不小了,过了弱冠之年,别家的公子都是娶妻建功业。只有藤久,被关在大殿里不能见人。他这一生没有见过多少人,心智简单,想着什么就是什么,哪里懂得宫廷险恶之处。虽然读遍经史书,大道理都懂得,人情世故却是一塌糊涂。是真疯还是假傻,有时候连太后也搞不清。   太后最担忧他这一点,想要在他身边多安排几个人陪伴,但是又害怕有心之人接近他,探知了她隐藏多年的秘密。她强忍住怜惜,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和缓,“藤久,今晚去见见你哥哥。哪里都不要去。”   想到皇帝,太后的心更加难受。两个都是她的孩子,一个见不得人,一个躺在榻上奄奄一息。她为了两个孩子的未来,从年轻的时候开始斗,斗到老皇帝驾崩。原本以为褚久登上皇位后,自己便可以安心守在宵衣殿。想不到好景不长,褚久偏偏染上怪病,朝廷大事又压到了她身上。   她为了守住儿子的皇位,站在朝廷上力压群臣,绝口不提储君之事。眼看褚久的病情越来越沉重,她无可奈何之下,终于想出了一个法子。   辰居殿里,皇帝陛下褚久悠悠转醒,他望着金灿灿的帐幔,大梦一场般,心思有些沉闷。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他的手指,苏苕妃子惊喜的声音传来,“陛下,你醒过来了?”   他转眸看她,好像已经有多年未见,苏苕的脸庞上犹带着泪痕,楚楚可怜地看着他。“苕,孤睡了多久?”   苏苕抓着他手指的手紧了紧,“陛下沉睡了快七天了。”   褚久闭目不言。苍白的脸庞安然不动。苏苕不敢打扰他,默坐在一旁。   屏风后传来宫娥的低声传报,“娘娘,太后娘娘来了。”苏苕妃子站起来就要出去迎接,褚久忽然伸手按住了她,示意她不要出殿外。“你先到内室去。”   “可是……”苏苕妃子左右为难,不出去迎接太后可是大罪,褚久用了力,“你到内室,不要发出任何声音。”苏苕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他在用他的方式保护她。   “好,我到内室去。”   太后身后还跟一个垂着头的侍从,打发走辰居殿里的宫女后,她走到皇帝榻前,坐下。褚久慢慢坐起来,靠在床边,“母后,你怎么来了?这几日辛苦母后了。”   他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太后反而觉得心里难受,藤久就从来不会叫她“母后”这样君臣有别的称呼。“陛下,你这几日感觉如何?”   她竟然不知道他已经昏迷多日,朝廷大事多繁忙,也不至于此。褚久越发冷淡,“儿臣这几日感觉尚好。”   “哥哥……”太后身后忽然冒出个脑袋来,然后身穿侍从衣装的藤久就站出来了,“我来看你了。”他脸上天真无邪的笑容让皇帝陡生羡慕。明明都是一样的年纪,一个满腹心思心机深沉,一个懵懵懂懂无忧无虑。   太后很少带藤久过来看他,这次带过来不知要做什么……   抢在太后开口说话之前,皇帝拉住弟弟的手,“母后,你先让儿臣和王弟说一些话。”   太后迟疑地看了一眼他们,兄弟俩有什么悄悄话要说吗?这样的机会不多,太后站起来,拍拍藤久的肩头,“藤久,你跟哥哥多说几句话,母亲先去院里赏赏月。”   藤久坐在哥哥身边,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他们是孪生兄弟。按照王室规矩,双生子乃是不祥之兆,若是出生,都要当成祭品祭祀天神,以消国祸。李太后为了保住自己的孩子,便将一个偷偷养在殿内,等他稍大的时候,便说是已故郡王的孩子寄养在自己这里,沿袭父亲爵位,称为郡王。又在他稍稍懂事的时候,让他装疯卖傻,糊弄外面虎视眈眈的亲王。   皇帝往内室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慢慢开口,“藤久,母亲的意思她不说,我也知道了。今夜,没有皇帝,没有郡王,只有我们兄弟俩,哥哥与你说真心话,你也不可用假言骗哥哥。”   藤久脸色肃然,看着他因为重病变得苍白无比的脸,“哥哥要说什么,尽管说吧。”   皇帝拍拍他的手背,“我久病不治,宫内又无子嗣,亲王在宫外早已虎视眈眈,母后若是再定不下储君,恐怕他们会逼宫,到时母后非旦保护不了自己,连你也要被赶出宫廷。因此,母后的意思是……”他抓紧藤久的手,切切叮嘱,“我们准备来个偷梁换柱,到时你就不再是藤久,而是褚久!”   藤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除了这个办法,没有其他办法了?”   “没有了。”褚久低低咳嗽一声,“你若是成了我,后宫妃嫔任你处置,唯独苕,你不可为难她。弟弟,哥哥没有什么好嘱托的,唯有她,她要出宫,你不可阻拦她,她要留在宫里,你也不可为难她。倘若将来她不小心惹了大罪,你也不可杀她斩她,保全她家族一世。你可答应?”   内室的苏苕妃子听了他这番话,肝肠寸断。他将她留在这里,原来是为了当着她的面将她托付给他的弟弟。他如此深情一片,倒教她更加伤心,她苏苕何德何能竟然能受到他这般对待,他若是真走了,她恐怕也活不成了!   不想,褚久似乎知道了她的心思,又拉住弟弟的手,百般叮嘱,“若是苕不肯活下去,执意要陪我殉葬,你便斩她全家!”   藤久愣在原地,“哥哥,你……”想不到,他的哥哥原来是如此深情之人,当年因为苏苕只是出身药材商家,母亲执意不肯立她为后,褚久只好立她为妃,却也不肯立她人为后。   苏苕死扣着帘子流苏,他竟然思虑如此周到,出了这样的狠招也不肯让她赴死!   “哥哥,我答应你。”藤久冰冷的表情终于崩裂,他单膝跪在榻前,朝他郑重地行了个大礼,一行眼泪从眼角缓缓滑下。“哥哥的心意,我都知道。”   褚久好久未说过这么多的话,苍白的脸颊微微泛红,“弟弟,我与母亲的隔阂已深。她要偷梁换柱,我毫无怨言。但是她若是为难了苕,你务必维护她一番。他日你要立后,也请记住为兄今夜叮嘱你的话。”   “哥哥……”藤久反手扣紧他的手,“我都听你的!”   歇了一会儿,褚久盯着弟弟的脸庞,果然是像啊,就像在照镜子一样。“弟弟,你常年深居宫殿,不懂人心难测。以后做事要三思再后行,不可简单了事,也不可随心而做。有人对你好,未必是真心,有人貌似处处刁难你,实则督促爱护你,朝中大臣新晋之人,你考量再三,不可轻易加信,老臣大多忠言逆耳,倘若说了什么话让你不开心,你退回问母后再做决定。日后你也切不可宠信貌美妃嫔,女子虽美,心肠未必可知,大事不可与女子商量,小事也要衡量再三……”这般千叮咛,万嘱咐,褚久拉着他的手,低低诉说,将这些年身为君王得来的经验一一传授给他。   大到国家大事谋算,小到后宫妃嫔处理,事无巨细。   殿内灯火几欲燃尽,兄弟两个一个半躺榻上,一个半跪榻前,谈话直到二更天。   “母亲恐已是回宵衣殿,弟弟你今夜便留在这里,到了明日再回去。”皇帝拉住藤久的手,然后向室内说道,“苕,你出来吧。”   苏苕妃子垂着头缓缓走出来,方才那番谈话她都听了。藤久见哥哥如此信任这苏苕妃子,心里也是诧异万分。母亲平日里教他的都是不可近女色,更不可留女子旁听君臣商议,连哥哥方才也教他不准让宫妃横加干涉朝政大事……正困惑着,皇帝示意苏苕与藤久行礼。   苏苕妃子微微侧身,行了个礼,“见过王弟。”   藤久连忙回礼,“皇嫂多礼了。”他不曾细看她一眼,倒是苏苕妃子猛然见到与皇帝一模一样的郡王,惊诧之余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天下竟有如此相像之人。   “弟弟,她与其他妃嫔不同,是哥哥的妻子,因此无须对她隐瞒。”皇帝解释道。并且苏苕熟知他的脾气与为人,换成藤久之后,就算不说,苏苕也会很快发现,不如现在早早告诉她,以显示他们对她的信任有加。   褚久这样曲曲折折的心思,藤久又怎能了解呢~ 作者有话要说:     ☆、陷害   日子慢悠悠地过着,冬天第一场大雪降临的时候,太医院厢房里来了个贵客。   自从那个月夜回来,程涟衣便整日躺在床上,药香盈满室内,人一天比一天瘦弱。苏长久蹲在雪地上给她熬药,寒风凛凛,有人踩着雪走过来。苏长久抬头,看到崔判官正笼着袖子,站在炉子前怔怔地看着上面的药罐子。   一来二去,即使是粗心的苏长久也发现了崔判官和程涟衣之间的情意。随着程涟衣病重,崔判官来这里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都忧心忡忡,欲言又止。   苏长久将手中扇火的蒲扇递给他,“崔判官,你端药进去吧。跟她说说话也好。”   两个人正谈着话,外面忽然有侍从跑进来,满脸急色,“判官大人,苏苕妃子来了。您还不快去接驾!”   “什么?!”崔判官一惊,苏苕妃子会来到这里,莫非是陛下出了大事……他将蒲扇递给苏长久,“我去去就回。”转身疾步离去。   原本站在廊下的姜柔走过来,“长久姐姐,我们去看看怎么样?”是宫妃呢,比上次来的修媛娘娘来头还要大。苏长久望着厢房里那一垂下的帐幔,摇摇头,“你去看吧。我不去。”她蹲下来,开始专心致志地煎药。   满院子都是冷雪和药香,姜柔踏着积雪朝门外走去。   屋檐上积着白雪,有透明的冰棱垂下。苏苕妃子走下轿撵,身上披着火红的狐貂皮云肩,整个人清丽端庄。立在白雪上,犹如一株红梅。“娘娘万福。”太医院的医官们跪了一地,用上了对皇后的大礼。   苏苕妃子表情淡淡地踏入议事堂,坐在首位。   “今日祭司占卜,提出药引之事有些荒唐,不知诸位大人如何做想?”苏苕妃子翻开医官们呈上的医簿,上面写的东西她却也看不懂,随手丢在桌上,准备听他们的发言。   “当初提出药引之事,祭司大人也是赞同的,如今为何又提出异议了?”王提点面上有愤懑之色,现在祭司那边将所有罪责都怪到他们身上,难道他们太医院是软柿子好捏的吗?!   苏苕妃子淡淡一笑,“依本宫之见,日后休要再提药引之事。陛下的病情正在好转,也不需天天来诊断。祭司送了几张安心符,殿内的环境确实也需要安静。你们商量商量,准备换个药方。”   众医官不敢提出异议,纷纷弯腰齐声道:“是。”   苏苕妃子站起来,忽然想到什么,“不知如今那些药引是如何处置的?可否带本宫前去一见?”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后院厢房。苏苕妃子环顾左右,这里的环境倒也清幽。长廊婉转,宫灯垂下。深红色窗户下隔着几只废弃不用的陶罐。上面种着几株冬花。院子里有个蓝裙女子正在煎药。   “是谁病了?”她问身后的王提点,王大人碰了碰身后的崔判官。   崔判官连忙出列,恭敬地说道:“有两位姑娘刚来不久,尚未采血。只有一位在这里两年的姑娘,自从上次采血回来,便一病不起了。”   “哦,这位姑娘可是江修媛同来的姐妹”   崔判官额头生汗,“正是。”   “你们留步,本宫进去看看。”苏苕妃子独自绕过长廊,来到厢房门前。一个穿着淡绿棉袍的女孩低眉顺眼地帮她开了门。苏苕妃子看了她一眼,觉得她温顺的样子特别顺眼,随口一问,“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姜柔。”声音也婉转好听。苏苕妃子脸上露出笑意,“你留在外面,本宫一人进去。”   “是。”   厢房内,只有一张床垂下重重叠叠的帐幔。苏苕妃子缓缓移步,撩起淡紫色帷幔。只见被子下躺着个满面苍白的女子,瘦骨嶙峋,眼睛显得尤其大。她何曾见过病得如此严重的人,心里先是吓了一跳。   “是谁?”低低的声音里含着警惕。   苏苕妃子慢慢坐下,坐在她身边,“你可是当年那位穿着淡紫裙衫的姑娘,程涟衣?”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程涟衣睁开眼,朦朦胧胧中只见一个宫妃模样的女人正温柔而怜悯地看着自己。她想起来了,她是苏苕妃子,被皇帝宠爱得无以复加的女人。   “您这样的贵人,怎么也会来见我这样贫贱的女人?”程涟衣即使在重病之中,也忘不了讽刺对方几句。现在就是皇帝站在她面前,她也要出言讥讽。   “当年你那两位好姐妹枉死,不是陛下狠心,他完全不知情。在其中作梗的乃是你们那位江修媛和许昭容联手所为。”苏苕妃子坐在她身边,弯下腰附在她耳畔轻轻说道。   “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将死之人,又能怎样?”程涟衣的手紧紧抓紧被褥,她早知道当年肯定有人在她们饮食里做了手脚,万万没想到除了江修媛,还有一个许昭容。   “本宫这是想让你走得安心,说起来,你也是陛下的救命恩人,没有你,陛下撑不了这么久。”她轻启红唇,软言软语,程涟衣默然听着,“如今你也没用了,这厢房里还留着两个药引,不知你想不想报两年前的仇?”   程涟衣的眼睛猛然睁大,“你,你要做什么?”   “陛下病情好转,江修媛便又有机会得到宠幸,她活得风生水起,你却在这里受苦受难,你难道不想也让她尝尝被姐妹背叛的滋味?还有那许昭容,当年的毒药就是来自她殿内,你只能默默死去,她们却健健康康活着,你心里没有怨恨吗?”苏苕妃子的话让程涟衣原本沉寂的仇恨又死灰复燃了。是啊,凭什么她和华秀她们就只能这样卑贱地死去,而为非作歹心肠歹毒的人却继续活着,享受着荣华富贵。   程涟衣又听到她说皇帝病情好转,心中仇恨再加几分,天道不公啊,不公啊,她原本健健康康,现在病入膏肓,而那狗皇帝却日渐痊愈,饮着她的血活下去!   她也是人,她的命也是贵如珍宝,因为地位低下,她的命跟皇帝的命比起来,成了尘埃,成了无知虫子般不重要。谁要拿她的命,她除了死还是死。倘若有来世,她要么成为人上人,要么宁愿是路旁的一株植物,水里一条鱼,也不要当这卑贱之人!   “你是高高在上的妃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便是。”程涟衣吃力地坐起来,目光清亮地看着她,“只要你让江修媛她们付出代价!”   “姑娘果然爽快。”苏苕妃子靠近她,轻声低语道,“我只要你悄悄地死去。”   “悄悄地死去……”程涟衣转过脸,冷笑地看着她,“你这是在拿我消遣吗?”   “为了保住太医院名誉,姑娘只能悄悄地死去。最好死得神不知鬼不觉……”苏苕妃子看着她笑。程涟衣忽然明白她的意思了,她沉默许久,直到苏苕都快失去耐心,她才点头,“我死后,顺便你处置!我只要你给我一夜的时间。”   纱幔重新垂下,苏苕妃子恢复脸上淡淡的表情,走出厢房。那位淡绿衣裳的女孩又走上前,为她引路。苏苕妃子斜眼看来她一眼,这个女孩倒是机灵。“姜柔,你是最近刚入宫的女官吗?”   她竟然记住了自己的名字,姜柔脸上的笑容更加甜美,“是,娘娘。”   苏苕妃子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等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后,苏长久才从小火炉边上站起来。不知道那个宫妃进去跟程涟衣讲了什么,讲了这么久。她端起药,走入厢房。姜柔坐在圆桌边,托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涟衣,来。”苏长久撩起床帘,端来圆凳,将药碗放在上面。却看到程涟衣已经自己坐起来了,她脸上难得有几分血色,整个人显得容光焕发。   “我不喝药,长久,你帮我把崔判官叫过来。”   圆桌边的姜柔站起来,“我帮你去叫。”她心情愉悦地出门了,留下房里的两个人莫名其妙。平日里姜柔都是不肯动手做事的人,今天怎么这么助人为乐了?   “不管她了。长久,我有话跟你说。这些话,你不准跟别人说。出我的口,入你的心。你要谨记。”程涟衣满脸正色,难得没有讽刺她几句。苏长久讶然,不知道她这样正经干什么。   “长久,你不是一直很奇怪我们入宫来是做什么的吗?我今天都告诉你,你知道了,也不准告诉姜柔去。她那个人心思重。”程涟衣垂下头,缓了缓语气。   苏长久心里一动,“你快说。”   “当年我们姐妹四个入宫,都是九月九生的,想必你们也是。”苏长久点点头,“这个原因很简单,因为宫廷祭司占卜出来,这样的姑娘适合当药引。”   “药引?!”   “你也知道皇帝病重,太医们束手无策,只好出了要药引这法子,便和祭司大人联手,从民间骗来无家可归的女孩,骗到宫里采血给皇帝治病用!”   “岂有此理!”苏长久站起来,就要跑出去找医官大人们算账!程涟衣连忙叫住她,“你别心急,听我说完。”   苏长久站定,转过头看她。她的病,也是这样来的吧……一时之间,悲愤交加,对这个宫廷厌恶十分,又对那个从未谋面的皇帝有了厌恶。有权有势,便可以这样将她们的命不当命看吗?!   什么药引!什么祭司!一派胡言,封建迷信,实在可恶!!!她握起拳头,等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教训这些“贵人们”一番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这么多感叹号,也不足以表达苏姑娘愤怒之情!!!   ☆、隐情   窗外白雪皑皑一片,屋内火炉暖暖,一时之间只有女子低言软语。   “到如今,我恐怕命不久矣。两年前,同我入宫的华秀和胡蝶因为不肯被采血,想要逃走,却被江修媛设计喝下毒药,神志不清中被送到辰居偏殿采血。血中有毒,被医女发现。医官大人一怒之下就以谋逆罪斩了她们。那次事件之后,她便被封为修媛,搬出了厢房。后来,她又要来找我,要帮我逃出去。我心里有疑,又顾及宫外的哥哥,不肯听她的,因此一留就两年。”   “我早就怀疑江修媛,苦于没有能力查明。如今我离黄泉路已不远,苏苕妃子愿意帮我报姐妹之仇,我决定姑且相信她一回。只是这后宫人心难测,我唯恐又被人耍了一道,成了一枚棋子。长久,如今我能相信的人只有你了。”   苏长久呆呆地听着,见程涟衣问自己,猛然回神,看着面前满目凄楚的女子。   “长久啊,你心思太简单,以为天下善恶分明,好人便是好人,坏人便是坏人。殊不知,好人变坏起来,也做得出心肠歹毒之事。你以后行事记住留心眼,不要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我要你做的事,就是看看等我死后,苏苕妃子要怎样帮我。她若食言,你去拜托崔判官,让他将药引之事宣扬出去,让满京都的人都知道。她若真做到了,你便到我坟前告诉我一声,我九泉之下也安心了。”   先不管她迷信的想法,苏长久问她:“崔判官如何会听我的话?”   “这个你无须担心。”程涟衣摘下挂在颈间的玉环,塞到苏长久手心,“到时你拿着这个给他看,便说是程涟衣拜托他的。他会帮你的。”   “涟衣,你……”苏长久蹲在她床边,不能再说什么。   “我们不过是小小的民女,一无权势二无靠山,想要与权贵之人斗,不过是枉费一条命。长久你心里有恨,也不许贸然行事。你若真想为我平冤,不如先仪仗苏苕妃子,借她之手来对付她们。”程涟衣握住她的手,“虽说我们是一介民女,倘若把我们惹急了,我们也要给点颜色给他们看看!”   苏长久听了她的话,点头答应。“我明白,我会好好活着,让你出一口气。”   正说着话,门被推开了。姜柔领着崔判官走进来,“判官大人来了。”   崔判官站在门槛边上,望着那一帘淡紫色帐幔下的女子。程涟衣松开手,让苏长久带姜柔出门。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她还有些事情要交代给他。   “程姑娘……”崔判官眼睛里没有其他人了,也不顾苏长久和姜柔还没走出去,快步走到床榻边,不顾礼仪风度,伸出手便要抚摸她瘦削的脸颊。程涟衣轻轻推开他的手,一脸严肃地说道:“判官大人,请您自重。”   崔判官默然无语,担忧地看着她。身后传来门关上的声音。   “判官大人,以前涟衣对你出言不逊,是我的不对。我先在这里给你赔礼道歉。”程涟衣双膝跪在床上,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披散的长发越过肩头,垂到了前面。   崔判官看着她的头顶,苦涩难言,只能上前扶住她,让她抬起脸来。   “判官大人,你不用说话。你的心意涟衣都懂。涟衣的心思,您却未必明白。你只道我满腔怨恨无处发,一门心思要挖苦你,却不知我心中苦衷难言。如今我即将离恨归天,有几件事拜托大人,不知大人肯不肯帮帮涟衣?”   “程姑娘何必这样说,是我崔达对不起姑娘!”他低下头,悔恨难言。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死去,他却无能为力,这样的心情,程涟衣她能够理解吗?   “自入宫来,承蒙大人照顾,我那宫外的哥哥无依无靠,我死后,还希望大人能够多照拂他。”   “姑娘不说,我也会照顾你兄长。”   “我死后,希望大人能向王提点求情,将我尸首运出宫外,交到我哥哥手里。如果不能,便一把火烧成骨灰再送出宫。大人可答应?”   “姑娘……”他泣不成声。   程涟衣也不管他答不答应,自顾往下说,“我是平民女,没有那么金贵,大人不必惋惜。这最后一桩事,便是我那长久妹子,以后大人不可将她作为药引。如果苏苕妃子来要人,大人便让她跟着苏苕妃子去吧。”   “后宫更为险恶,姑娘怎好将苏姑娘推入深宫……”   程涟衣冷淡地看着他,“那行,你帮她逃出这宫廷。”   崔判官不说话了,他还没有这个能力帮女官私逃出宫……   见他沉默不语,程涟衣的表情和缓下来,温柔地说道:“我也不怪你,你能坐到判官这个位置不容易,只是我那长久妹子心肠太直,我恐怕她会受了别人暗算还不知。希望你能多帮帮她,权当是为了我,好不好?”   程涟衣痴痴地看着他,往日的讽刺笑容都没有了。崔判官靠近她,喃喃道:“你还从来没有这么温柔地跟我说话过……”他的手摸上她的脸颊,“那年,你刚刚进来的时候,爱笑,淘气,像个没有长大孩子……”   她轻轻推开他的手,“判官大人,你又失态了。”她忍不住去撩他,却又不忍再给他希望。正犹豫着,崔判官忽然一把抱住她,趴在她肩头默默流泪,“是我对不起你……”   泪水滑到程涟衣单薄的衣衫上,她暗想,原来他这样五大三粗的人也会趴在女人肩头哭。“我不怪你,你想救我也没有办法。你不要自责了,我不怪你……”   “姑娘,你再多坚持坚持,皇帝陛下的病情已经开始好转,医官们准备不用药引了。你熬过这一次,就好了。活下去,你可以活下去的!”他抱着她,越抱越紧,越说越慌,几乎语无伦次。   “判官大人,请你一定要记住我今天跟你说的话。”程涟衣掰开他的手臂,她的手指骨瘦无力,推了许久崔判官依旧没有松开她的意思,“涟衣……”他忽然叫她的名字,她停止了动作,怔怔地任由他抱着。   他念着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好像要给她招魂。   窗外白茫茫的雪地上,苏长久和姜柔收拾着院子里的药罐,屋内悄然无声。有一只大鸟从院外飞来,滑过茫茫苍天,伴着凄凉的哀鸣声。“咦,是落单的孤雁。”姜柔举起头,看着那只大鸟。   身后的门被打开,崔判官失魂落魄地走出来,脸上的眼泪已经擦干,他整个人若无其事一样地穿过长廊,没有看到院子里的苏长久她们,起先还是正常地走着,走到后面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是小跑着跑出来后院,朝着药圃方向奔去。   “崔判官怎么了?”姜柔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转过身,却发现苏长久已经走到厢房里。   “长久姐姐……”姜柔走进厢房,声音戛然而止。苏长久正半跪在床前,握着程涟衣的手。满室寂静,姜柔以为她死去了,呆立在原地不敢动。   涟衣半睁着眼睛,她方才讲了太多话,把所有力气都用光了。她看了看苏长久,又看了看站在圆桌边的姜柔,真好,她们两个可以逃过一劫。她闭上眼睛,渐渐失去知觉。   “涟衣姐姐她……”姜柔瘫坐在凳子上,茫然无措。她起来,想离开这个压抑的地方。苏长久站起来,喊住了她,“姜柔,我们去帮涟衣烧点热水。”   “烧热水来做什么……”   苏长久给了她一个责怪的眼神,径直走到门口,见她还一动不动,“姜柔,我们去院子里。”   姜柔又问:“去院子里做什么……”   这次苏长久直接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出了厢房。   纱幔下,程涟衣悄无声息地死去。   苏长久抱来柴火,又端来一壶水,蹲在火炉前开始面无表情地烧热水。姜柔蹲在她身边,“涟衣姐姐真的,真的……”她说不出话来,只是哭。   “哭,哭,哭有什么用。你来烧火,我再去抱些柴来。”苏长久的语气很不好,将手里的蒲扇塞到她手里,站起来又去找柴火。姜柔愣愣地看着她,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黄昏的时候,天又下起大雪来。天地笼罩着风雪,惨戚戚一片。辰居殿屋檐瓦上积着白雪,有透明的冰柱直直垂下,藤久一身白袍站在屋檐下,负手抬头望着天空的雪花。   身边的侍从小心翼翼地弯腰,“陛下,太后娘娘的凤撵已经停在殿外。”   藤久转过身,点点头,朝着殿外走去。太后正站在雪地上观赏辰居殿下的雪景风光。他看到自己的母亲,便想像以前一样扑过去拉她的衣袖撒娇,但太后已经看到他了,脸微微沉下去,不许他失了该有的仪态。   他才当了几天的皇帝,就感觉好累。   “陛下,明日宣布发丧吧。以郡王之礼,宣告天下,大赦三日。”   一句话,将藤久说得呆立原地。良久,他才回过神来,大雪天里,他看着母亲脸上强忍的悲伤,有泪不能流,有话不能讲。他迈步走向太后,太后却转身,径直走向凤撵,不再跟他说话。   “母亲……”藤久呆立原地,他不懂,为什么当了皇帝,就要和母亲君臣有别,他不懂,为什么当了皇帝,所有情绪都不能表露出来,他不懂,为什么当了皇帝,想说的话也不能说了。他想要马上跑到宵衣殿,去看自己哥哥最后一眼。但是身后的侍从在看着他。   藤久想到哥哥心爱的女子,她应该去见见。他想到后,转身大步踏进殿内。隔着一架屏风,苏苕妃子正垂首坐在椅子上绣衣。他环顾四周,殿内掌灯宫娥俱在。   “苕,你今夜去宵衣殿陪陪母后。”藤久尽量模仿哥哥的语气。   苏苕妃子顿了顿手中的动作,慢慢站起来,轻移莲步,绕过屏风,走到他身边。“陛下,妾这就去。”她娇娇柔柔地行了个礼,流水照柳花,藤久都不忍告诉她让她去宵衣殿的原因。   雪地上,宫灯移动,苏苕妃子的坐撵渐行渐远。藤久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雪景,外殿的屋脊上积满白雪,在风雪里只有模模糊糊的影子。他默立了许久,直到刚刚新来的侍从梁宝上前提醒他,“陛下,该处理奏折了。”   辰居殿里的侍从与宫女在不知不觉中都换成了新来的,以免被人看穿藤久是个假皇帝。   藤久默叹一声,认命地回到书房,开始埋头处理政务。桌上的夜明珠幽幽地发着光。 作者有话要说:     ☆、丧礼   第二天,宮廷一片雪白,既是雪的白,也是丧礼的白。   “住在宵衣殿的尹郡王没了,全宫廷发丧三日。”满目望去,一片苍白。连太医院的屋檐下也换成了白灯笼,有宫娥和侍从在撒雪白的纸钱,午后就要抬棺出门,以亲王之礼安葬。   “尹郡王是谁?”有许多人都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   “他父亲是战死沙场的郡王,母亲早逝。太后体恤他孤苦无依,便接入宫中从小养着,并让他沿袭父亲的爵位,封为郡王。只是可惜了,生来就是个傻子,常年关在宵衣殿里,没有多少人认识。”   走到哪里,宫廷的人都在议论这个人。苏长久抱着向管理衣饰的女官讨来的白衣,越过长廊,一路听着,大概也了解了。她没有心思想下去,直接回到厢房。   厢房门前也挂上了白灯笼,因为有郡王之死,崔判官也可以明目张胆地穿上白衣,头顶扎着白巾。他徘徊在院子里,见到苏长久匆匆走过来,连忙迎上去,“苏姑娘,你把她安放在哪里了?”   “什么?涟衣不是在房间里吗?”话未说完,崔判官脸色大变,“她,她不见了!”   苏长久冲进厢房里,却看到床上已经空荡荡,程涟衣的尸首不翼而飞了。“这是怎么回事?”她转身想要找姜柔,找遍厢房却都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姜柔去哪里了?你有没有看到她?”苏长久扔下手里的白衣,将院子里里外外找了遍,崔判官则茫然无措地寻找着程涟衣。他答应过她的,要将她的尸首送出宫外……   他们去询问守在院外的侍卫,都说没有见到什么奇怪的人,也没有看到姜柔姑娘走出院子。   苏长久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这件事情太离奇了。肯定是有人潜入偷走了程涟衣的尸体,连带着把看守尸首的姜柔也绑走了。她想来想去,会做这样的事除了江修媛,也就是那个来过这里的苏苕妃子。   “实在太可恶了,人死了,连尸体也不放过!”苏长久抓起桌上的白衣,匆匆忙忙穿上丧服,拔腿就要冲出太医院。崔判官心惊之余,连忙拉住她,“苏姑娘,今日宫廷大丧,你不可贸贸然进去。人多眼杂,我们现在先给涟衣弄个衣冠冢,再等等消息。”   苏长久不肯听他的,“崔判官,你姑娘的尸体都被人偷走了,你还在这里唧唧歪歪做什么!你要是个男人,就给你姑娘出口恶气!再等等,等到黄花菜都凉了,你也别找了。”   “苏姑娘!”崔判官冷下脸来,“你忘了她跟你说过的话?你这样跑出去要人,被人打死了也不知道。”   “那你说,我们现在怎么办?!”苏长久朝他吼回去。   “我知道她以前的两个姐妹有个衣冠冢在樟树下,我们也在那里弄个衣冠冢。现在宫内都忙着丧礼的事,不会有人注意。”崔判官让出位置,“苏姑娘,还请你将她常穿的衣物整理出来,我们找个好时辰,将它们埋了。”   苏长久只好忍住怒火,走到衣柜前,将程涟衣的东西整理出来。走到梳妆台,却发现她的那些首饰很多都不见了。还记得她们刚刚入宫的时候,姜柔还坐在梳妆台前把玩过。   压抑住隐隐的不安,苏长久拾起程涟衣日常戴的簪子金钗之类的首饰放入装着衣物的包裹里,跟随崔判官来到药圃后面的大樟树下。崔判官带了一壶酒,洒在白雪上。   经过叶子落光的柳树的时候,苏长久忽然想起那个穿白袍的男人,他们自那次换衣之后在药圃里又见过几次面,他这个人痴痴傻傻,让他做什么就帮忙做什么,药圃里种的忍冬草就是他帮忙挑水来的。苏长久原本还想感谢一下他,后来他渐渐不来,然后就再也没碰面。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苏姑娘,你把衣物埋下去吧。”崔判官从怀里摸出一张符来,小心翼翼地放入挖好的衣冠冢里。这个世界似乎对巫术有着很强大的信仰与崇拜,重大的事情都要向祭司询问,然后讨要各种符来安慰自己,连治病也要询问一下祭司的意见。   崔判官讨要来的符是一张画着淡红花纹的纸,谁也看不懂。据他所说,这是一张归乡符,可以引渡程涟衣的魂魄回到故里。但是世界上真的有魂魄吗?   他们正默然对着程涟衣的衣冠冢,内殿里传来悠长的鸣钟,有沙弥的摇铃声遥遥传来。苏长久忍不住抬头,朝那个方向望去,在重重宫殿里,有一座高高的白塔。塔尖悬挂着一盏铜钟。   “是葬歌。”崔判官低低地说道,“虽然不是为姑娘鸣奏,听来也悲伤不已。”郡王的棺木要被抬走了。万千宫娥与侍从会跪下一路,哭着送葬,举目望去一片白茫茫。   那边是隆重浩大的葬礼,这边却寂寥无声。贵与贱,富与贫,差距悬殊。   “我们走吧。涟衣的尸首还没有找到。”苏长久拾起地上的酒壶,见崔判官站在一边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那我先走了,你在这里多陪陪她。”   苏长久心里担忧同样失踪不见的姜柔,脚步加快,赶着回到厢房里。厢房里依旧没有一个人,她心里忽然觉得姜柔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了。一时之间,她坐在圆桌边茫然无措。   ×××   辰居殿里,藤久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情况。按照母亲的吩咐,他不能全程参加哥哥的葬礼,甚至只能在奠礼上露个面。因为这个“尹郡王”跟所有人都不熟,只是被太后抚养着。   苏苕妃子昨夜去见了最后一面,第二天再没有理由继续留在宵衣殿,被送回了自己的寝宫明苕殿。据说她回到殿内,便卧床不起,宣了医官来看,是受寒了。按情来说,她是最受宠的妃子,作为皇帝的藤久应该去看望她。但是藤久不想去,他知道她病倒的原因,只怕自己顶着跟哥哥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她面前,会让她打击更大。   藤久听到白塔那边的钟鸣声,知道哥哥要被送出宫廷了。因为是沿袭了尹郡王的爵位,他被安排葬入尹郡王的祖籍地。他明明是皇家子孙,到最后却不能认祖归宗,承了藤久原本的命运。到底是造化弄人,藤久默叹一声。   他这几天被逼着闷在辰居殿学习处理政事,哪里都不能去,也再不能像以前那样装疯卖傻不梳头地到处乱跑。他心里烦闷至极,回到殿里就是摔东西。他这个脾气也是太后宠出来的,宵衣殿无聊,能跟他玩的也只有侍卫赵瓦。因此他不开心的时候,就摔坏殿里的东西。太后见了,也不在意,这不过是玩玩的东西,他摔得开心就摔吧,因为太后难得有可以纵容他的地方。   她把他关在殿里不能见人,心里已经愧疚至极。   直到有一次,藤久竟然成功地从宫廷跑出去了。他一出去就是十来天,太后一面要忙于处理朝政,一面担忧长子的病情,等她发现的时候,藤久已经在外面结识了一大帮狐朋狗友。太后迅速派人秘密将他抓回来,因为人人都知这尹郡王是个疯傻之人,长发覆面,他淘气跑出去的事虽然没有瞒住,但大家都没有起疑。   只有少数的人见过皇帝的威容,后来又在民间酒楼见到与皇帝酷似的藤久,心里都大感惊奇。不过世上之人相似的也有,他们虽然惊奇,也没有往那方面想,也不知这位就是宫里的“尹郡王”。藤久跑出去厮混的事情也不了了之。太后更加严管,却也阻拦不住他往殿外跑,只是已经很少跑到宫外去了。   藤久越大,太后就越不敢管他太严,也越来看不清自己的小儿子。有时候她真觉得他是被自己养得傻掉了,有时候又觉得他心思藏得极深,令人看不透。   在褚久作为尹郡王去世后,藤久便顺理成章地提出要了赵瓦这个侍卫。   由于赵瓦不知道偷梁换柱这件事,他听说皇帝陛下要自己去辰居殿伺候的时候,心里还老大不愿意。在他心目中,他只有郡王这个主子。赵瓦前去请求太后,但是太后沉浸在丧子的悲痛中,不肯宣见他。赵瓦只好百般不愿意地收拾铺盖,滚到了辰居殿当差。   殿内传来熟悉的摔东西声音,赵瓦正站在殿外的长廊下站岗。他心里暗想,这皇帝怎么也喜欢摔东西发脾气,连摔东西的声音都这般神似。   殿内掌灯的宫女们跪在灯后,瑟瑟发抖。皇帝陛下的脾气实在太糟糕了。   藤久站在碎瓷片里,一张脸面无表情,冷得掉冰渣。身后好不容易等到他停下的侍从梁宝战战兢兢地上前,“陛下,请保重身体。这里就留给奴们清理吧。”   他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梁宝一眼,然后抬起腿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辰居殿。   梁宝颤巍巍地问道:“陛下,您要去哪里?”可惜留给他的只有一个高大的背影。   藤久任性惯了,大摇大摆地走出宫殿,也不叫坐撵,就这样直接奔到宵衣殿里去。太后正静坐灵前,忽然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转身看到自己的小儿子出现在眼前,吃惊之余还不忘生气,“陛下,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母亲,我不想一个人呆在殿里!”说话间,就上前一把拉住太后的衣袖。一旁的宫娥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心里却疑惑以往威严淡漠的皇帝陛下怎么变成这般孩子气了。   太后是又气又怜,“殿里怎么会只有你一个人。”   藤久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跟他们都不熟,尤其是那个侍从梁宝,他老是让我做这个做那个的,我去哪里也要问问。我想说话,都找不到个人!”以前宵衣殿里好歹还有母亲和赵瓦。现在赵瓦成天呆在外面不肯进来。   “藤……”刚想像以往那样叫出他的名字,太后连忙改口,“陛下可是想有个人来陪陪你?”   藤久点点头,太后了然地点点头,拍拍他的手背,“你毕竟是长大了,是要有个人陪陪你了。”现在后宫的妃子都是褚久纳的,藤久肯定不愿意碰她们,看来等过了几天,她要给自己的小儿子慕色几个美人来陪陪他了。   见母亲一脸深思的样子,藤久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藤久有当暴君的潜质……   ☆、寻尸   近日,朝廷的大臣们都觉得大病痊愈的皇帝陛下好像又得了一种病。这种病叫面瘫症。   以前的皇帝陛下虽然威严,好歹威严也是一种表情。而如今的皇帝陛下面无表情,一张俊脸冷得像被雪山封住的冰块,始终不会融化,硬邦邦得像大理石。弄得大家都诚惶诚恐,说话都小心翼翼的。或许是天气的缘故吧,这天冷得也彻骨,因此大家都等待春天的到来。   望着皇帝陛下依旧苍白如雪的脸庞,老臣们都表示十分担忧,刚刚从鬼门关回来的皇帝陛下要赶快开枝散叶才好啊,如今后宫萧条,只有一妃二嫔,皇后宝座尚处于空缺。因此家中有女的权臣亲王们都开始想提出纳后的提议。而另一方面又担心皇帝陛下柔弱的身体承受不了,如果献入太多美女,皇帝陛下从此沉溺女色,恐怕又会病倒,到时就得不偿失了。   这样一来,太后有意,大臣们也有意。等大臣们在太后面前一进言,双方意见一拍即合,马上开始安排。唯独不谙人事的藤久像个孩子一样,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算盘。   这一面在紧锣密鼓地安排选秀事宜,那一面后宫妃子们得知消息,心里都是一紧。这皇帝陛下大病刚刚痊愈,她们还没有来得及失而复宠,新人们又要进来了,江修媛和许昭容都开始心急起来。   苏苕妃子淡然地守在自己的寝殿里,听闻她们的心急之后,心里暗暗发笑。她也要开始行动了,在新人进来之前,帮褚久的好弟弟除掉这些旧人们。   “小姐,这几天似乎有人闯入明苕殿。”她从家里带过来的侍女杏儿悄悄地对她说道,“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苏苕妃子眯起眼睛,淡笑,“不用管她,一个小毛贼而已。”   “可是……”杏儿担忧地看着自家小姐,可是这殿内藏着一具放了三天的尸体!   “杏儿,不该担心的事情就不要在这里多费心思了。我病了这么多天,陛下不曾过来安慰一句。你说,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办?”苏苕妃子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   说起这个,杏儿也是奇怪得很,往日陛下离不开自家小姐,日常生活中事无巨细,都是小姐亲自照料的。自从陛下病愈之后,就不曾来明苕殿过。“小姐,今晚要去辰居殿见陛下吗?”   苏苕妃子点点头。   ×××   “苏姑娘,你昨夜又跑到内殿去了?”太医院里,崔判官一见到抱着药材的苏长久,连忙叫住她,把她拉到一边,一脸正气地指责她。   苏长久抱着准备拿去晒的甘草,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不用你管。”   呵,竟然会给他脸色看了。自从程涟衣拜托他好好照顾苏长久,崔判官就把她当成涟衣的亲妹妹来看待,不知不觉中就以姐夫的身份的自居,把她看成了小辈。“你忘记她怎么跟你说的?”   “三思而后行,好了,我知道的。你在这里瞎操什么心。”苏长久不理会他,转身就要走。“等等……”崔判官无奈地叹息一声,“你今晚要是还要去,叫上我。”   苏长久斜看他一眼,默认不语。叫上他,只会碍事而已。   等到了晚上,苏长久果然没有先去知会他一声,从药圃后的小溪沿着上游方向走去。这里有条极其僻静的小径,平常没有多少人会走在这里。想来那个白袍男人也是从这条小径来到药圃的。   苏长久从怀里摸出手绘的地图,这几天她拜托几位宫女画了这幅地图,将几座宫殿里居住的主子都一一摸清了。她先是爬墙到江修媛居住的东清殿看了看,这座宫殿冷冷清清,种满了竹子,殿内倒是常常亮着烛灯,她趴在窗户上,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什么来。   后来又去苏苕妃子的明苕殿,这里就堂皇气派多了,连带着宫女侍卫也多。她不敢在墙上久留,迅速地从后门闯进去了。里面的装饰金碧辉煌,纱幔重重。她注意到上面还有个阁楼,只是没有机会上去看一眼了。   今晚她决定再去明苕殿探探,直觉告诉她那座阁楼里藏着秘密。   走到殿外,她却又迟疑了。上次似乎有人发觉了,只是对方没有声张。她侥幸逃脱,没有那么多心思再去仔细想想。现在越接近明苕殿,她心里就越来越不安。   但是她马上明白自己不安的原因了,后面有个身影正悄悄移过来。   她迅速地转过身,速度之快,竟让背后的人倒退了几步。朦胧的月色下,苏长久只看到对方一张死人样的白脸。她感觉很神奇,这个人神出鬼没,竟然在这样的情形下出现了。   “喂!”她刚要叫他的名字,他面无表情地手一伸,将她半张脸捂住了,然后拖着她往旁边的小树林里躲。他的气息扑在她耳边,“别动,有人来了。”   但还是晚了,藤久忘记了苏长久的力气有多大,她又来了一次过肩摔,这次直接抓住他的手腕就往前面甩去。藤久痛得呲牙裂嘴,刚想爬起来,又一股大力袭来,将他迅速扶了起来。与此同时树林外巡逻的侍卫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纷纷执着武器围上来。等藤久完全反应过来,苏长久已经拉着他开始朝着树林另外一个方向狂奔。   “笨蛋!”藤久毫不客气地反转过她的手,一鼓作气,单手抱住她就往一棵树上飞去。苏长久的手腕被他折得生疼,却不敢叫出声。心里还忍不住惊叹,原来这个世界还存在轻功。   两个人坐在树上的一根树枝上,藤久看了看她,然后又一把抱起她,将她放在另外一根树枝上。苏长久还没有爬过树,她一坐稳就紧紧抓住枝桠,惊魂未定地看着藤久。   “嘘。”藤久不准她说话,然后往下面看去,那些侍卫找了一圈,没有发现可疑的人也就是莫名其妙地退出树林了。他抬起头,冷着一张脸看苏长久,“你可以说话了。”   苏长久觉得这个人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就这样活生生地反转过她的手腕,都快被折断了。“刚才你突然捂住我的嘴,我摔你是本能。”虽然她心里也觉得很不好意思的。   藤久垂下眼,看到她手腕上被自己扭出来的青痕,忽然说道:“活该。”   “什么?”苏长久抬头问他,忽然感觉他像变了个人。不过他原本就喜怒无常,一下子很乖,一下子又很冷,苏长久没有放在心上,“我们该怎么下去?”   藤久却没有要下去的意思,他觉得这样坐在大树上聊天蛮好的。从来没有人这样跟他一起坐在树上呢。他又犯了孩子气的毛病,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冬天的月亮也很漂亮呢。”   这个人不会真要坐在这里赏月吧……   苏长久忍住一脚踹他下去的冲动,好声好气地说道:“我们下去吧。我不会爬树。”   “你不会爬树,关我什么事?”藤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加上一句,“我不下去,你也不准下去。”   苏长久气得直冒火,这个人还是那个会撒娇的藤久吗?她瞪着他,“我有要紧的事情要去做,你帮不帮我下去?!”   竟然冲他发火,藤久双手环胸,一张脸更加冷了,“你想下去就自己下去,我不拦着你。”然后抬起头看天上的月亮。他最近心情正不好,不想跟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多废话。   苏长久忽然笑了,看着他,说道:“藤久,你刚才说了什么你不下去,我也不准下去。那是不是说,你下去了。我就可以下去了?”   她皮笑肉不笑,很渗人。藤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是又怎么样。”   “那就别怪我了!”话音未落,双手环胸的藤久眼前一花,就看到一条腿朝自己袭来。他脱口而出,“你要做什么……”人已经往下摔去。她竟然敢踢他下去!   这一脚,踹得苏长久心里坦荡荡的。谁叫他这么欠踹!   原本以为会看到他四脚朝天的窘态,没想到他一手撑地,动作干净利落地翻了个身,然后稳稳站在地上,眯起眼看还在树上的她。苏长久这才知道自己做错了,果然要三思再后行……   藤久双手环胸,冷冷地看着她,“你就一个人呆在那里吧。”然后转身就走了。他刚才就应该狠狠心,伸手拉住她那条腿,把她也拉下树来。   “幼稚!”苏长久大声地责怪他,眼看他越走越远,真的要不管她了,她抱着树干越发紧。实在不行,她只能从这里跳下去了。没想到,藤久竟然转过身来,冷冷地吐了三个字,“不准跳。”   有毛病啊这个人!苏长久快抓狂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毛病   苏长久和藤久一个在树上,一个在树下,怒眼瞪冷眼。   “你怎么了?心情不好?”苏长久败下阵,只好先安抚他的情绪,“你到这里打算做什么的?”   藤久郁闷地想了一下,然后问她,“要是有一天你哥哥的女人成了你的女人,你该怎么办?”   “……”苏长久想这是什么怪问题,“我又不是男的,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见他脸又冷下去,她只好问他,“那哥哥的女人怎样才会成为弟弟的女人呢?”   “呃……”藤久想了一下,“这个过程很复杂,总之就是这样了。要是你,你会怎么做?”   “你的意思是要是我是弟弟会怎么做,还是要是我是那个女人,我会怎么做?”   藤久快被她绕晕了,干嘛说得这么复杂,“随便,你就随便说说。”   “我觉得吧,这种事情就不会发生嘛。就算会发生,那肯定也是这个弟弟和那个女人做错事了,你不觉得这个问题很荒唐吗?”苏长久认真地看着他,   “现在我问你的不是情况怎么发生了,而是发生了之后怎么办。要是弟弟不想理会她们,但是她们一个个都找上门来,这个弟弟该怎么办?”   “晕,还不是一个女人啊?!你们这些男人真麻烦,弄这么多女的在房里干什么,吵来吵去,烦不烦啊。”   藤久觉得没有办法跟她讨论下去了,永远都在忽视重点,然后去关注一些莫名其妙的点。他看着她,“你就永远呆在树上不要下来了。”   “你……”苏长久见他又要转身离开,连忙说道,“好好,我帮你出出主意。不过你先得告诉我,你怎么又多了个哥哥?你不是宫女的私生子?”   话刚刚说完,苏长久就感到冷飕飕的眼刀飞来,藤久沉着声音问她,“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那个弟弟了?”   这很明显好不好,苏长久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无奈地说道:“好了,是我理解错了。要是那个弟弟不喜欢她们,不理她们就好了啊。”   “要是她们不听话,老是来缠着这个弟弟怎么办?”   “下次再出现,你就把她们轰出去。”   藤久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忽然抬头,看着苏长久,“你来陪我吧,怎么样?”   “啊?”苏长久愣住,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想通了这些之后,藤久终于肯让苏长久下树了。他看着月光下的她,心想她还真是个奇怪的女人,这样奇怪的女人不能让她溜走了,他得把她留在身边才是。   “喂,你在想什么啊。”苏长久一下树,就感觉自由了,胆子也大起来了。一把推开他还揽着自己腰的手,“我先走了,你也要小心,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你要去做什么?”藤久却不肯让她离开,他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才不管苏长久怎么想。   苏长久一想到自己要去做的事就很怅惘,“哎,你不懂的。我先走了。”这样一闹,不知浪费了多少时间。她正要离开,身后的藤久忽然举起自己的手,“这是什么?”   他手里拿着一张卷纸,上面画着稀奇古怪的线条,不过可以看得出是一张地图。   “咦,它怎么跑到你手里了。”苏长久上前要抢回,藤久把它举高,“你先告诉我这是什么。”   “是宫廷的地图啊。”苏长久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劲,他要是再问她拿着宫廷的地图干什么,她岂不是就暴露了。他们还没有熟到可以说是真正的朋友。但是他没有继续问她,而是将地图纸还给她,顺便评价了一句,“画得真丑。”   苏长久瞪了他一眼,不想再跟他废话下去。在离开的时候,藤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如果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可以来找我。”   说什么傻话,她又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宫廷这么大,下次遇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   “娘娘,您还是回殿吧。”守在辰居殿的侍从梁宝表示压力很大,皇帝陛下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苏苕妃子坐在这里,看样子是不等皇帝回来就不准备走了。   “无事,本宫就在这里等着。”苏苕对辰居殿很是熟悉,因此坐在这里就像坐在自己明苕殿一样。一旁的杏儿则很为自家小姐委屈,以前陛下从来不会向小姐隐瞒行踪的。   梁宝则为皇帝陛下捏了一把汗。白天的时候江修媛和许昭容端着甜点要来见陛下,陛下也不知怎么的,好像很讨厌她们的样子。她们一靠近,他就冷着一张脸,避之唯恐不及。他刚想叫她们出去,她们就开始撒娇扮痴,最后出去的成了皇帝陛下。这一出去,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留下莫名其妙的江修媛和许昭容面面相觑。   现在来的是苏苕妃子,也不知皇帝陛下见了会怎么样。   藤久回来的时候,梁宝像见到救星一样迎上去,“陛下,您可回来了。苏妃在殿内等候许久。”藤久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然后迈步进入辰居殿。   屏风后,苏苕妃子正坐在椅子上绣东西。藤久走过去,这位嫂嫂是哥哥郑重拜托给自己的,他可不敢给她脸色看,但是又不想跟她多接触,他决定委婉地让她回去。   “陛下,您看这个绣得怎么样?”苏苕妃子抬起头,给他自己手中的香囊,眼眸清如水。   藤久接过来装模作样地看了看,然后点点头,“嫂……你的手艺真不错。”他走到窗前,看了看外面的月亮,然后说道,“这天色也不晚了,你还不休息吗?”   “陛下可是累了?”苏苕慢慢走近他,忽然抱住他的手臂,“让妾伺候陛下吧。”她的动作自然熟悉,藤久整个人僵在原地,看了看四周的掌灯宫娥,又不好推开她。   他只好低声道:“嫂嫂,我可不是哥哥。”   苏苕眼眸里划过受伤的痕迹,然后松开手,低低道:“对不起,我又把你看成褚久了。你们实在太像了,就好象,你就是他,他就是你。陛下,你这是在骗我的,你是褚久,对不对?”   她说得泫然欲泣,他只好安慰她,“我是藤久,嫂嫂以后可不能认错了。”   他们挨得很近,低声细语,旁边的人看来还以为他们在说情话,温馨甜蜜。梁宝在一旁看到了,舒了一口气。然后悄悄地退出了大殿。因为褚久有通宵达旦地亮灯的习惯,因此掌灯的宫娥终夜都守在宫灯旁。   “你为何如此心狠……”苏苕妃子垂下头,默然无语。   藤久开始感到头疼,哥哥没有教过他应该怎么跟她相处啊。哥哥说他不能为难嫂嫂,那他要是把她赶出辰居殿,是不是做错了?正左右为难之际,苏苕妃子忽然又靠近他,痴迷地看着他,“陛下,您就让我看看您。”   他一动不动地让她看。   一只柔弱无力的手抚摸上他的脸庞,痒痒的,藤久别扭地侧过身,让那只手落了空。苏苕妃子哀怨地看着他,好像他就是褚久。   “嫂嫂,你先回去吧。你心里难过我知道,我只怕你越看到我,越难过。”藤久难得好脾气地安慰人,要不是看在哥哥的面上,他早就翻脸了。   “陛下,你以后可不能叫我嫂嫂,即使是私下里也不行,这宫廷人多眼杂,陛下可要注意。”苏苕妃子低低地说道,然后又凝视着他的脸,“我看到你,也不会难过,你就是褚久。”   藤久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嫂……你,你有没有感觉有人在盯着我们看?”   “什么……”苏苕妃子刚要害怕地倒入他怀里,一只手被握住了,她一动也不能动。藤久神神秘秘的声音传来,“你听,好像有人走过来,啊,是哥哥,他回来了……”   苏苕妃子吓得面无血色,但很快她就镇定下来,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是陛下,他回来了?”话虽这么说,她却不敢往后面看去,害怕真的看到鬼影。   “明日我去向祭司要几张符来,贴在辰居殿里,把哥哥的魂魄召唤回来怎么样?”藤久看着强颜欢笑的苏苕妃子,“你说,还是贴在你的明苕殿吧,怎么样?”   苏苕咬着嘴唇,颤抖着声音说道:“多谢陛下。”   “哎呀,哥哥往明苕殿走去了,他是去找你了。嫂嫂还不去见见他吗?”藤久望着窗外,一脸急色地说道,“要是错过了怎么办,哎,哥哥绝不会想到嫂嫂还留在辰居殿里,他要是知道了,该多伤心……”   “陛下,请您不要说了。”苏苕妃子面色发烫,垂下头。她总算明白了,他在含蓄地讽刺她!   藤久闭上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苏苕妃子垂着头不敢再看,匆匆行了个礼,“陛下,妾回去了。您好好休息。”她说完就转身,跌跌撞撞地走向门口。   守在门口的杏儿见到小姐失魂落魄地出来,连忙扶着她。   “杏儿,我们回明苕殿。”   殿内的藤久则长长舒了一口气,终于都走了,他的世界也清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哑猫   静悄悄的深夜,苏长久翻过一座围墙,潜入明苕殿的后门。   殿内却已经乱成一团,宫女们纷纷走来走去,好像在找什么。她藏在帐幔后,偷偷往里面看,耳朵抖了抖,原来她们在找苏苕妃子养的宠物猫。   “这可是陛下亲自送来的,我们快点找,找不到,就完了!”   “可是,一只猫会跑到哪里去?”   趁着这一片混乱,苏长久凭借帘幔的遮掩,悄悄移步,爬上了殿内的阁楼。这明苕殿不知为什么挂满了垂帘,厅堂内室都是垂下的巨大帘幕。如果那只猫体型不大的话,藏在帘幕下也很难被发现。   这里寂静得没有任何人,连楼梯栏杆上都沾满了灰尘。苏长久小心翼翼地推开门,里面立着很多书架。这里竟然是废弃不用的藏书阁。想起以前看过的侦探小说,藏书阁里常常发生命案。一阵阴风吹来,苏长久被冻得发抖。   要是程涟衣的尸首真的藏在这里,苏苕妃子究竟打算做什么?她一边想着,一边沿着书架往里面走。木架上摆满了古籍,也落满了尘埃。临西的窗口半开着,有月光淡淡地洒进来。   现在竟然已经是西月了,离天亮不远。她垂下眼睛,仔仔细细地搜寻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古怪的东西。她失望地退出来,刚走到楼梯口,底下正在乱哄哄地找猫的宫女忽然全都安静下来了。   看来是主子回来了。苏长久站在阴影处,看到那边人影绰绰,苏苕妃子似乎说了什么,众宫女又开始诚惶诚恐到处找猫。甚至有人拿着宫灯跑了院子里找。她心里暗暗叫苦,这样她就更难出去了。   苏长久正焦急之中,脚尖忽然有什么东西爬上来,软绵绵的。她低下头,只见一团东西正懒洋洋地蜷缩在自己双脚上。不会吧,这只猫跑到这里来了。她蹲下来,要把它拎开,又怕它忽然叫起来。   果然倒霉起来就会一霉到底。苏长久迅速地抬起脚,想把它抖到楼梯下,但是这只猫化身为八爪鱼,紧紧黏在她的鞋面上,怎么都不肯下去。奇怪,是一只不会叫的猫。   她弯下腰,只好把它抱起来。小猫咪吐出小舌头,舔了舔她的手心,竟然乖乖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苏长久怀疑这只是哑猫,她不想管它了,但是它的爪子很有力,死死拽住她的衣襟,不肯下去。   苏长久耐心不足,干脆就松开手,任凭它挂在自己身上。看了看下面,悄悄地走下楼梯。幸好下面还在一团乱中,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她低下头,对着小猫嘘了一声,然后一手护着它,藏在帘幕后迅速地退到后门,却被在外面找猫的宫女吓得赶紧躲在门后面。“小猫,你帮帮姐姐吧。”她拉下猫爪,将它放在地上,然后就拍它后背,想让它跑出去吸引注意力。   但是这只猫紧紧抓着她的鞋面,一动不动。   原来宫廷里古怪的不止是人,连猫也古里古怪的。   她抬起脚,想把它一脚甩出去,但是猫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这脚怎么也甩不出去。“好吧,那我只好把你拐出去了。”她认命地抱起猫,准备等人少的时候再翻墙出去。   小猫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心,然后微微躬起自己的身体,像一支蓄势待发的弓箭。苏长久被它这个姿势吓了一跳,好奇怪的猫啊,“喂,你要干什么!”话未说完,这只猫就矫健地一跃而起,从她怀里跳了出去,然后跑到了院子里。   众宫女哗然,“啊。小猫在这里,快追。”   苏长久顾不得心惊,先溜出去再说。刚刚翻过围墙,一只雪团就冲进自己的怀里。低头一看,又是那只猫……   小猫不会说话,只是扬起爪子,在她面前挥舞着,好像在说:回神,回神了。   “啊~”苏长久抱起它,快速地离开了明苕殿。身后还有宫女找猫的呼喊声。   到最后,就变成一人一猫在狂奔了。苏长久跑回药圃,那只猫紧紧跟在它身后,怎么也甩不开。好灵异的一只猫,苏长久转过头看它,发现它只是很认真地奔跑着,猫眼亮闪闪的。   它身后是宫殿深处的一座白塔,月光下,只有那座白塔最显眼。苏长久看呆了,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玄幻之类的力量吗?但是没有时间想这么多了,这只猫就这样不离不弃地跟着她回到了厢房里。   刚走进院子,就看到崔判官黑着一张脸坐在长廊下。   “苏姑娘,你又跑到内殿去了?”崔判官痛心疾首,又看到她怀里的猫,忍不住目瞪口呆,“你,你怎么把苏苕妃子的猫偷回来了?”   原来这只猫这么出名啊,连崔判官一眼都认出来了。“不是我偷来的,是它一直跟着我。”   崔判官跟魔怔了一样,呆呆地盯着面前的猫,“好像不一样,它是不是不会叫?”   “好象是一只哑猫。”   他又认真地看了看,应该确实是苏苕妃子的猫。“苏姑娘,你明天把它放回去吧。不然被人发现了,又惹祸了。”   苏长久快哭了,“不是我要带它回来的啊,是它一直跟着我。你看,”她松开手,那只猫就抓着她的衣襟,像八爪鱼一样粘着她不肯下来。   崔判官默然几秒,然后恍然大悟般,“是不是被人贴了符咒?”   “什么符咒?”苏长久问完才想起宫廷里的人很迷信巫术,“不是吧,这个东西真的这么灵?”   “我明天就去请个巫女来看看。”崔判官似乎也被这只猫吓到了,“苏姑娘,你先别管它。”   小猫咪特别无辜地看着他们。   因为闹腾得有些晚了,苏长久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天已大亮。她一睁开眼,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纱帐被扯得乱七八糟,梳妆台上的小零件也被猫爪扯到地上。而现在这只猫正跳到她的床被上,雪团一样滚来滚去。从来没有进过精力这么旺盛,这么淘气的猫。   昨晚她就应该把它锁进鸡笼里再睡的。   苏长久一把拎起它,跟它大眼瞪大眼,“喂,你这只可恶的猫,快点回到你主子身边去!”猫亮出自己的爪子给她看,苏长久看了一眼,没有看明白,它又甩了甩自己的手,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这回她算是看明白了,原来它爪心被什么东西给划伤了,很疼。“活该!”   她一下床,猫就跟过来。她走到药房找药准备给它敷一下,它也一瘸一拐地跟过来了。她走回厢房,朝它招招手,猫乖顺地跳到了她膝盖上,然后亮出有伤痕的爪子。   “你倒是聪明。”苏长久将药敷上去,然后用白布绑起来。她看了看猫,故意多缠了几条,直到它一条腿厚得都难以抬起来。“这样你就不会乱跑了吧。”   猫在她膝盖上很舒服地打了个滚,不肯离开了。苏长久只好抱起它,它爪子又紧紧捏住她的衣襟。像个离不开母亲的婴儿。   崔判官还真的请来了一个小巫女。苏长久抱着猫,看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穿着白色长衣,长发垂腰,眉眼低垂,像迷途的孩子。她抬起头,看了看苏长久怀里的猫,眼睛里的茫然让苏长久都吓了一跳。   这就是宫廷里的巫女吗?看上去也就是普通的女孩子,唯独那双眼睛因为刻意迷茫显得有些神秘。她看了那只猫一会儿,然后开口,说话的声音也轻飘飘的,好像没有力气,“大人不用惧怕,这只是一只灵猫,认了这位姑娘为主人。”   “什么是灵猫?”   小巫女有气无力地说道:“灵猫乃人魂注入,通人情人理,若是认了主人,便至死不渝,不离不弃。”   “呃,你的意思是说我甩不开这只猫了?”   她点点头,“是的。灵猫难得,有相助之用,姑娘不必烦恼。”   “可是,可是这只猫是苏苕妃子的宠猫啊……”崔判官万般不解。   小巫女摇摇头,“灵猫一夕而成,它已不是往日之猫,苏苕妃子也不再是它的主人。”   苏长久喜欢她这个说法,看来在小巫女眼里,没有什么比法术更加有权威,即使是权力也要靠边站。   从此小猫就常伴苏长久左右,果真不离不弃。   ×××   东清殿里,江修媛慵懒地起床,坐在梳妆台前任凭侍女给自己梳妆打扮。   “娘娘,今日还去辰居殿吗?”贴身宫女小心翼翼地问道。   江修媛想了想,昨天去见陛下,虽然陛下很不喜欢的样子,但是他也没有把她赶出去,也没有下禁足令。“自然是要去的。”若是不去,那许昭容也肯定会去,她可不能落了单。   自从皇帝陛下病愈,她就开始注重自己举止打扮了。女为己容,虽然她的东清殿最寒酸,像样的衣裳还是有几套的。她披上青鼠皮云肩,挽了个堕云髻,妖娆妩媚地踏出宫殿,就要往辰居殿走去。   远远地,一辆垂着青罗明金生色云凤夹幔的坐撵慢慢移过来,人群浩荡,让江修媛不得不停下脚步。这宫廷里能用得起这样坐撵的也只有太后和苏苕妃子了。虽然这个是皇后之礼,但是皇帝宠爱苏妃,也不管逾制不逾制。宫廷里没有人敢出言反对。   “娘娘,看来是苏苕妃子来了。”   江修媛面色苍白起来,每次这个妃子来,都没有什么好事情。这次声势这么浩大,看来来者不善啊。   “准备接礼。”她跺了一下脚,返回殿内。许昭容有太后娘娘庇佑,因此苏苕妃子要下手每次都先拿她开刀。她夹在许昭容和苏苕妃子中间,不知受了多少窝囊气。   说话间,坐撵已经停在了殿外。东清殿是只有妃位的妃子才能住的,但是因为后宫妃嫔稀少,江修媛才能暂时做了殿里的主子。按礼,修媛要出殿外迎接宫妃。   苏苕妃子坐在撵车上,就不见人来迎接,面色冷下去,“杏儿,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今天是专门来找茬的,她气势上要做好。过了一会儿,江修媛才姗姗来迟。她透过纱帘,看到她头上的发髻,珠钗满头,璀璨迷人。淡淡一笑,“修媛妹妹,来,扶我下去。”   江修媛从地上起来,忍住不满,走上前,“姐姐怎么有心情来看我?”她脸上的笑容虚假得让苏苕心里冷笑,动作更加拿腔作势,她一只手放在她伸过来的手心上,把她当成了宫女看待,“姐姐小心。”江修媛明明想让她摔一跤,嘴里却也要佯作关心。   苏苕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江修媛暗暗咬牙。“哎呀,真是辛苦妹妹了。”   下了坐撵,苏苕妃子又向她伸出手,“修媛妹妹,来扶一下。”   就这样一路扶着,江修媛将她扶到了殿内。殿内的宫女早已准备好茶水,候在左右。 作者有话要说:     ☆、嫁祸   “听说本宫的猫出现在东清殿里,不知修媛可曾见过?”苏苕妃子一坐下,便开门见山地说道。   为了一只破猫这么兴师动众地跑到这里?江修媛动了动身体,连笑颜也难以维持下去,“姐姐的猫怎么会在这里,想必是在姐姐的明苕殿藏起来了。”   “昨夜找了一宿,有宫女说看到它往这个方向跑来了。那只猫向来与妹妹亲昵,八成是跑到这里来了。”苏苕妃子也不等她反应,便扬声说道,“你们都去找找,找到的,有赏。”   江修媛抬头看去,只见不光是苏苕带来的宫女,就连东清殿的宫女们也开始帮忙找起来。那只猫一不会撒娇二不会喵喵叫,哪里与她亲昵了?不过是皇帝陛下亲自送给她的猫,她便把猫当成孩子一样宠着。现在猫不见了,江修媛隐隐幸灾乐祸。   苏苕妃子好整以暇地坐着,不急不躁,看来没有马上走的意思。   两个人都坐在位置上,谁也不想再跟彼此说话。江修媛揉着手里的帕子,心情烦躁又不能表露出来,只能在心里暗自咒骂那只该死的猫被人偷走剥皮了。   苏苕冷眼看她,在听到杏儿熟悉的脚步声后,她才露出一个极淡的微笑,褚久,如果你的魂魄就在旁边,那你好好看看我是怎么教训这个被你怜惜的民女吧……   “娘娘,找到它了。”杏儿的声音低沉郑重,一点也不像找到猫的高兴样。江修媛疑惑地看着这对主仆。苏苕妃子点点头,然后转向江修媛,“妹妹,你如何解释?”   “什么解释?”一股极大的恐慌袭来,不是猫的事情,一定不是,江修媛看着苏苕妃子沉下去的脸,她到底在指责自己什么?   “江修媛,请你给本宫一个交代!”   “你、你在生气什么?!”江修媛被她厉声的呵斥吓到了,条件反射一样站起来,连语气也颤抖起来,“我什么也没做!”   “哦……”苏苕拉长音,然后站起来,冷冷一笑,“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杏儿,带她去看看你们找到了什么。”   一行人来到院子里,已经有宫娥挖开了一个坑。“娘娘,这里藏着一具尸体。”   江修媛面色苍白地看过去,地上躺着一具冰冷的女尸,女尸身上的衣裳被鞭子鞭笞得破破烂烂,露出里面恐怖的伤痕。她恐惧得一动不动,覆面长发被撩起来,因为冬天的低温,尸体还没有完全腐烂,一张僵硬苍白的脸露在寒冷的空气里。   是涟衣!!   面前一阵黑色,江修媛捂着自己的嘴巴往后退去,不,涟衣怎么会死在这里……   两年前,向秀和胡蝶倒在血泊的画面重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到如今,活着的只有她一个人。   “修媛,你可知道这位姑娘是谁,”苏苕妃子冷冷地说道,“她是本宫胞妹。”   江修媛猛地睁大眼睛,看着她,“涟衣是你的妹妹?”   “你杀了她,又埋尸在院子里。如今证据证人都在这里,按律当剥除妃籍,鞭笞三百,发配皇陵守墓。”苏苕自顾自地说下去,“本宫胞妹惨死宫廷,理应向陛下宣报。”   “是嫁祸!”江修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更何况,她是程涟衣,怎么会成了你的妹妹?”   “程涟衣是谁,本宫不知。”苏苕妃子站在庭院里,面色冷凝,声音有力,“本宫只知道,死在你殿里的这位姑娘正是本宫半个月前入宫的胞妹。”   半个月前,苏苕妃子的家人确实有获得恩准入宫会面,但是来的明明只是她的母亲和她那个弱智弟弟!并且入宫不过两日,便出宫回家了。江修媛一时又悲又愤,呆立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任凭眼泪流下。   “梨花带雨,果然可怜。可惜我不是陛下,倘若你心中不服气,大可前往辰居殿,面见陛下申冤。”苏苕妃子慢条斯理,大权在握的淡定模样。   江修媛惊得往后倒退一步,皇帝陛下何曾怜惜过她,她这个修媛还是仪仗许昭容在太后面前说了好话,才被封上的。大病痊愈的陛下更是性情大变,连接近他也唯恐避之不及。   如今也只有破罐子破摔了,“我要见陛下。”   “不必了。”一道威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们转身看去,只见太后娘娘在许昭容的搀扶下,慢慢走过来。苏苕妃子面不改色地屈膝弯腰,让出位置给太后。   地上跪了一大片。江修媛不敢不跪,一跪就是哭泣不已。   太后看了一眼苏苕妃子。她正垂着头,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后宫寂寥,自陛下病重卧倒床榻,便没有起什么风浪过。现在陛下“痊愈”不过两个月,一个个都按捺不住了。这些都是褚久的妃子,太后不愿再委屈藤久,心里寻思着得赶快选几个美人进来才好。   太后的心思,也只有苏苕妃子看明白了。   “修媛,你在哭什么?”太后坐在宫女端来的椅子上,准备来个庭院会审。   江修媛趴在地上,哭着说道:“太后娘娘,我入宫之时的好友被人打死了。”   大家都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女尸,太后默念一句“罪过”,滥用私刑,竟将人活活打死。“你的姐妹被人打死了,尸体怎么会出现在你殿里?”   “我也不知。”江修媛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苏苕妃子。   太后也看向她,“苏妃,你怎么说。”   “母后,这位姑娘不是修媛的姐妹,而是妾的胞妹苏宵。”苏苕妃子微微屈膝,低低地说道。   “哦,苏妃还有个胞妹?”太后看了看她,“抬起头来说话。”   苏苕妃子抬起脸,眼眶含泪,楚楚动人,连太后也微微愣住,“苏妃怎么哭了?”   相比修媛的大哭,苏苕妃子的哭委婉幽静,更加惹人怜爱,太后不禁想起自己侄女许昭容曾经气势汹汹地要去找苏苕麻烦,只因为她独占皇帝一人。但是最终无功而返,她问侄女为何又不打苏苕了,许昭容一脸沮丧地说道:“姑母,我见了她那模样,可怜得我也狠不下心来责骂她。我算是知道陛下为何如此宠爱她了。”   太后听了,却是对“妖女”这个词有了更深的体会。   “母后,这位胞妹与我从小便分散,几个月前我的父亲终于找到她,将她送入宫中与我相伴,没想到她不懂事,冲撞了修媛妹妹,等我找到她,才知道她被浑身鞭伤地埋在东清殿院子里。”苏苕摸了摸眼角的泪,“都怪我这个姐姐不好,一心照顾陛下,竟忽略了自家的妹妹。”   苏苕妃子这几个月来衣不解带地在辰居殿伺候昏迷不醒的陛下,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太后看着这个自己大儿子最喜爱的女人,如今他也去了,去之前最放心不下的也是她。即使太后再怎么不喜欢她,想到褚久一片痴心,她这个做母亲的又怎么能伤了未亡人的心。“苏妃,母后会为你做主的。”   江修媛呆坐在地上,荣华富贵,转眼成了泡影,生命脆弱,瞬间便可消逝。她悲慨而道:“太后娘娘,修媛人微言轻,自然比不过苏苕妃子。这位姑娘确实是修媛同时入宫的姐妹,若是太后不信,可传召太医院的人来作证。”   她说完,抬眸看向立在太后身边始终不发一言的许昭容。但是许昭容丝毫没有帮她的意思。   听到江修媛的话,太后的脸色微微变了。心里更加想除了这个出身不雅的修媛。   苏苕妃子察言观色,知晓太后对药引之事甚是抵触,她柔柔地说道:“修媛有证人,妾也有证人。修媛鞭笞胞妹之事,被太医院一位女官看见了。这位女官害怕修媛察觉报复,便投奔到妾殿内,将藏尸之地说出,妾方以寻猫借口找到了胞妹尸首。”   “不知这位女官在哪里?”   说话间,杏儿领着一位鹅黄衣裳的女孩走过来,“这位便是。”   江修媛看着这位女孩,女孩脸上带着诚惶诚恐的表情,“见过太后娘娘。”   苏苕妃子连忙安慰她,“姜姑娘不必害怕,如实说出来便可。”   “姜柔,你是那个厢房里的女孩……”江修媛想起她来了,那个一脸羡慕地看着自己背影的鹅黄衣裳女孩。此时的她,多想两年前的她,脸上带着对贵人们的羡慕与渴望,谦卑而又自贱地匍匐在别人脚下,然后出卖自己的姐妹。哦,不对,她不是姜柔的姐妹。如此想来,江修媛忽然觉得她至少比自己要好,她出卖的只是一个同样卑鄙的女人。   “她给了你什么好处?是将你献给陛下,还是给了你金银财宝?”   “修媛!”太后生气了,“你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凡是涉及到她的孩子不好的话,太后都无法容忍。   姜柔咬着唇,胆战心惊地开始说了一通苏苕妃子教她说的话。她不敢看地上的程涟衣,因为是她瞒着苏长久将尸首偷出来的,交给苏苕妃子后,她才真正感到心惊。原本完好无损的尸首交到苏苕妃子手上后,转眼间就变成了如今鞭伤累累的样子。   程涟衣即使死了,她的尸首还没有逃过遭受鞭笞的厄运。   江修媛听完了姜柔的信口雌黄之后,忽然仰头大笑起来,“涟衣,涟衣,你果然没有说错。我今天也遭到报应了,呵呵。”两年前,她听从许昭容的话,蛊惑向秀和胡蝶吃了毒药来与皇帝鱼死网破,事发后,她站出来指认了她们两个,风水轮流转,今朝轮到她被诬陷了。   “涟衣,你不惜毁坏自己的尸体也要将我拉下水,是太恨我了吧……”江修媛爬到程涟衣尸体旁边,去抚摸她伤痕累累的身体,“够狠,够毒!”   涟衣面色铁青地躺着,她的魂魄早已不知所终。   在旁边看的人都觉得毛骨悚然,也有忍不住叹息的。苏苕妃子走过去,抬起脚,当着大家的面朝江修媛踹了一脚,修媛被踢到在地,“这一脚,是为了我的胞妹。”此话一出,连太后也不好说什么了。   江修媛捂着心口,瞪着苏苕。死的是她的姐妹,她却被拿来当了出气筒,牙齿磕坏了,只能吞下血,默默受着。苏苕妃子面色冷凝,眼角还留着泪痕,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打了我胞妹多少,我便也要打你多少鞭。”   “呵呵……”江修媛斜眼看她,学生前的程涟衣讽刺的笑容,“那娘娘可要小心自己的手,别甩鞭子甩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给我一个拥抱吧,这文太冷了~~~~(>_<)~~~~      ☆、落地   苏苕妃子抬起脚,压住了她的手腕。   像一尾挣扎的鱼,江修媛抬起手紧紧攥住她垂下的衣摆。苏苕妃子今天穿了一身素净的宫裙,腰间垂着杏色的流苏底端缀着一些珠子,现在都被修媛扯下来,撒了一地。珠子落地的声音让四周的人都感到微微烦躁。   许昭容站在太后身旁,悄声说道:“姑母,天色已不早,这些杂事您就让底下人做着吧,勿要劳心。”太后微微点头,让她扶起自己,将这里的烂摊子丢给了苏苕。   一时之间,东清殿里只剩下苏苕妃子带来的人了。   江修媛坐在地上,恨恨地瞪着苏苕妃子,她手里还抓着方才从苏苕身上扯下的几粒珠子。苏苕妃子弯下腰,用手里的绣帕去擦拭她额头上的伤痕,她脸庞温和柔美,眼睛里含着丝丝缕缕的幽恨,竟让江修媛也看愣了,“妹妹,不是本宫要杀你,是你这个好姐妹一心想杀你。”   江修媛的视线落在地上的尸体,后背一阵发凉,额头上忽然传来一阵刺痛。苏苕的手劲越来越用力,最后几乎是在摩擦她的伤口,“你没有认真在听我讲话。江珍恬,你也下去陪你那些好姐妹吧。”   苏苕的脸庞依旧温婉甜美,但她看着江修媛的眼神阴沉不满,“你下去以后,也不准缠着他。他是我一个人的……”   他?他是谁?江修媛不明白她在讲什么,瑟缩了一下,然后咬牙倔强地说道:“我要见陛下,要废了我,也只有陛下可以。你算什么!”   她没能再说下去,因为她的喉咙被苏苕掐住了,“你信不信,今天我杀了你,陛下也不会说什么。”她的气息扑在她的脸上,江修媛难受地沁出泪水,抬起手想要推开苏苕,只是轻轻一推,苏苕便往后退去,好像要摔倒的样子,身后的宫女连忙扶住她。   江修媛诧异于她的柔弱,正在愣神之际,苏苕妃子带来的几个高大壮实的宫女便围上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鞭子,“娘娘,对不住了。”   鞭子凌空的声音让江修媛惊惧地尖叫起来,鞭影缭乱,一时之间庭院里充满女人惨叫声和鞭打声。东清殿的宫女站在廊下,瑟瑟发抖地看着自己主子的惨状,没有一个人敢挺身而出。   苏苕妃子坐在扶椅上,面色端然。她抬起头,却赫然看到大殿围墙上蹲着一只雪白的猫。   那是她走丢的猫!   猫眼幽幽地盯着她,身后的尾巴高高竖起,后背拱起,好像一把白色弯弓,蓄势待发,随时都会冲过来。白猫发觉苏苕妃子注意到了自己,裂开嘴,好像露出一个笑容。苏苕惊异得一动不动,整个人僵在原地。   身旁的杏儿注意到主子的不对劲,弯下腰担忧地问道:“小姐,怎么了?”   苏苕眨了眨眼睛,那只猫还在围墙上。她盯着它,慢慢地说道:“杏儿,昨夜你真的看到小猫死在井水里?”说话间杏儿也看到了那只白猫,伴着江修媛不断的惨叫声,这只猫怎么看怎么恐怖。   “小姐,宫廷里的猫很多,这只,这只或许是哪个女官大人养的。”杏儿结结巴巴地说着,但是这样毫无杂色的猫有哪个女官养得起?这是皇帝陛下亲自送给苏妃的,宫廷里几乎人人皆知。   苏苕慢慢握起手,面色郑重,一字一顿地说道:“杏儿,你派人去把它抓回来!”   杏儿匆匆离去,准备叫几个侍卫来抓猫。围墙上的白猫优雅地迈开步子,然后从上面跳了下去。但是苏苕亲眼看到猫其实是被一双手揪下来的。那双手的主人是谁?   “你们快去看看围墙后面有谁在偷窥!”   围墙后面,崔判官提着猫的后颈,将它举高与自己眼睛对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是来找自己的主人吗?”猫对着他无声地喵了一声,可惜崔判官听不懂。   “好了,走吧。”他把猫放在地上,然后背着自己的药箱往太医院方向走去。小猫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   身后却传来一阵喧哗声,崔判官转过身去,看到苏苕妃子的贴身侍女正领着几个侍卫走过来,“判官大人,这只猫是我们家娘娘的。”   白猫几乎是一瞬间跳到崔判官的肩头,然后弓起背,满怀戒备地看着对面一群人。崔判官摸了摸自己鼻子,让他们自己看这只猫跟谁比较亲近。   杏儿狐疑地看着这只猫,白猫很娇气,养在明苕殿里跟谁也不亲近,即使是苏苕妃子也不肯扑上来撒娇,只有陛下过来的时候,它才会绕着他的脚兜几圈。或许真的只是相像而已,昨夜她也明明看到猫掉在井里淹死了。   “这个……”杏儿面对一脸黝黑正气浩然的崔判官也不好意思强夺了这只猫。   “杏儿姑娘,要是没有其他什么事情,下官便回去了。”崔判官微微低头,便要行礼离去。肩头上的猫更是伸出爪子拉着他的衣领,意思是让他快带它离开这里。   “判官大人,看来是杏儿不懂事,误会了。”杏儿也低下头,然后无奈地目送着他离去。   走到无人的地方,崔判官才舒了一口气,然后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白猫,蹲下来,点着它的鼻尖,“以后不要再跟我进内殿看病了。不然会被她们抓回去。”小猫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轻轻地喵了一声。然后跳到他怀里,让他一路抱着回到了太医院厢房。   看着空荡荡的庭院,崔判官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苏长久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东清殿里,江修媛被鞭打得奄奄一息,头发散乱开来,瘫倒在地。苏苕妃子见打得差不多了,命人将她抬到了冷宫角落的一间空着的厢房里,准备明天就发配她到皇陵守墓。   “杏儿,我们去辰居殿。”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江修媛靠在冰冷的墙上,因为身体的痛苦,她闭上眼睛默默忍受着。没有坐多久,有个宫女提着食盒走进来,随手搁在她面前,“今晚吃饱饭,明早陛下的手谕便会下达,你就要上路去皇陵了。”宫女的态度虽然不好,却也没有雪上加霜,在这个时候再插上一刀。   江修媛睁开眼,看了看简陋的饭菜,抿着唇没有说什么。宫女扬扬手,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我待会过来拿食盒。”转过身刚要走,却听到这个落魄妃嫔不冷不热地说道“你现在就可以拿走。”   宫女转过身刚要发飙,却看到江修媛将瓷碗里的饭菜都倒在了自己展开的衣裙摆上,然后用手抓起一团米饭,在宫女转过来的那一瞬间,将手里的饭团砸到了她脸上。江修媛的手劲不是很大,饭团很快就滑下来了,但是上面沾染的菜汁残留在宫女脸颊上。   “你……”   江修媛冷冷地看着她,脸上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我这样尊贵的人,怎么能吃这种低劣的食物?!”   “哈哈……你,高贵?娘娘,你也不过是个民间来的乞丐,干粗活的宫女都比你高贵!”宫女原本还没有想对她落井下石,但是她主动挑衅的行为彻底惹怒了她。宫女抬起脚,踩住她的裙摆上的饭菜,恶狠狠地说道,“你也就配吃我踩过的饭!”   江修媛缓缓低下头,看着她脚下的变得乱七八糟的米饭,“呵呵”笑了几声,“连衣,你听到了吗,原来我们不过是乞丐,即使我被封了修媛,骨子里还是被人看不起的呢……”她自言自语的模样让宫女感到毛骨悚然,“你在说什么啊,疯子!”   江修媛仰起头,有些癫狂地喊道:“我是尊贵的修媛娘娘,谁也不准看不起我!这些都是我的!”她面前出现了幻境,有堆积如山的财宝,有琳琅满目的绫罗绸缎,还有那个英俊不凡的陛下……   她扑过去,像抱住这些,但是一切都如镜中花,水中月,一场空而已。   “疯了,疯了……”宫女看着她扑倒在地,慌乱地转身跑出厢房,在跑出去中还不小心地踩到了江修媛的手指。女人顿时凄厉地惨叫起来,门“啪”地一声被关上。   屋子里的光线很昏暗,江修媛魔怔一样地环顾四周,终于开始接受了自己被打入冷宫的事实。她爬起来,想要看看外面的情况,但是门被锁住了。她又来到窗户前面,窗户也被关得死死的。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门前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江修媛警惕地盯着门,不知道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来这里看自己。门被小心翼翼地撬开,然后闪进来一道身影。   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孩,身手敏捷。她熟练地从袖子里拿出火折子,点燃了一支蜡烛,然后搁在地上。屋子里亮起微微的光芒,因为窗户糊着厚厚的纸,微弱的光芒很难透出去。   江修媛看到烛光里的不速之客,想了一会才想起她是那个太医院晒药材的蓝裙姑娘。“你是……”   “我是来找程涟衣的。”苏长久冷冷地盯着她,“我问你,今天在你寝殿里搜出来的女尸是程涟衣,还是苏苕妃子的胞妹?”   江修媛迟疑了,眼前这个人是跟姜柔一起进宫的,姜柔已经是苏妃的人,她不得不防。   “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又是怎么知道我被关在这里?”江修媛话刚说完,就看到面前的女孩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来。苏长久举起蜡烛,照了照她身体上的鞭伤,那些宫女都是用力打的,江修媛原本娇嫩的肌肤现在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有些地方的血迹已经开始凝固发黑。   “白天那些宫女打你看来是用了全力,不打算让你活着出宫了。”苏长久边看边说道。   江修媛却是悚然一惊,“你也在那里?!”   “我一路跟着你过来的。”苏长久视线慢慢移到她的脸上,盯着她的眼睛,“看来你现在还很有精神嘛,竟然会去挑衅一个给你送饭的宫女。我若是那个宫女,碰到你这样不好伺候的主,早就将饭菜一把扣在你头上了。”   “你……”江修媛顿了顿,决定回归正题,“你真的是来找涟衣的?”   苏长久点点头,“你老实告诉我,那具女尸真的是程涟衣?” 作者有话要说:     ☆、吞珠   屋子的光线很暗,烛光照在她脸上,苏长久看不透江修媛此时的表情。   白天她偷看到了东清殿里鞭打的画面,但是隔得太远,她没有看清地上的女尸。在苏苕妃子离开之后,女尸也被她的人抬走了。想来很快就会被送出宫,送到苏家去。   江修媛却在想,这个苏长久来找自己就是为了问清程涟衣的下落吗?如果告诉她涟衣是被苏苕妃子鞭打致死的,她会怎么做?太多的疑问竟让她开始犹豫,苏长久究竟是怎样的人?凭借她的力量又怎么可能跟苏妃对抗。   她心思百转千回,身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忽然就想通了般松了一口气,她要怎么做关她江珍恬什么事,她出现在这里又不是来救自己的!   苏长久果然承认,“我不会救你的。涟衣的愿望就是给她的朋友报仇。”   想到胡蝶和向秀,江修媛黯然神伤。她攥紧了手中的珠子,哑声道:“当年陷害她们的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许昭容还活得好好的呢。”她又冷笑一声,“许怜樱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为她做主的太后。”   原来许昭容叫许怜樱。她虽然叫太后姑母,却不是太后亲侄女,只是养在李家长大的平扶郡王之女。她还有个常年混迹市井的兄长,这位兄长现在已经继承了郡王的爵位,人称平伏小郡王,后来被陛下看重,被封了个将军,带兵保疆卫国。原本衰落的许家现在隐隐有了抬头重新飞黄腾达的迹象,门庭也开始兴盛起来。   苏长久自然不知道这里面的曲曲折折,这些贵族门第的兴衰史也不是她关心的。但是她已经意识到凭自己一身蛮力要为程涟衣报仇无疑是以卵击石,借助苏苕妃子来除掉江修媛,还是涟衣用自己的尸首来作为代价的。   江修媛只是第一步,下一步,苏苕妃子应该会将矛头指向许昭容。   这些女人的斗争,简直没完没了。   江修媛靠近她,低低地说道:“我知道你的目的不只是为涟衣,还有为你自己吧。”苏长久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她脸上讥讽的笑容竟然有几分相似涟衣,江修媛了然地说道:“姑娘的脾气,倒是跟向秀有几分相似。当年向秀知道自己进宫的真正原因后,你猜她做了什么?”   不等苏长久回答,她继续说下去,“她竟然跑到皇帝居住的大殿,想要一个说法!你们都不肯屈尊人下,不肯被人利用,将自己的命看得比那些贵人还要尊贵。”   “每个人的生命本来就是平等的。”   江修媛冷笑,“陛下的命总是比我们这些民女的命要来得重要。他是天下的主人,肩负着天下的大任,他的命比谁都来得尊贵。他要谁死,谁就得死。”   苏长久握紧手,“你说得对,有时候有些人确实可以凭借自己的权力来处置别人的生死。但是有人能忍,有人不能忍。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争着往上爬,爬得越高,好像自己的命就会越金贵了。别人可以看轻你,你却不能看轻自己。”   “即使依靠美色拥有了荣华富贵,在旁人看来,你依旧不值得尊重。偌大的东清殿,在看到你被人鞭打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维护你。涟衣说得对,你这样的人不值得有朋友。”   江修媛怔怔地看着对面的女孩,然后回过神来,不无讽刺地说道:“所以你们才会永远这样卑贱地活着!”   “什么是卑贱,什么是高贵,你似乎还没有弄清楚。但是现在我不想跟你再废话下去,你还是不肯告诉我那具女尸的下落吗?”苏长久忽然欺近她,“我知道你已经不怕死,但是如果你不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你的脸也要保不住了。”   女人都爱漂亮,尤其是江修媛这样凭借美色获得陛下怜惜的妃嫔。   江修媛眼睛里划过一丝恐慌,“你如果敢动我一下,我就把外面的人叫过来!”   苏长久转了转手腕,慢条斯理地说道:“恐怕那些人一时半会叫不醒。”   厢房外面正倒着几个看守的宫女和侍卫。   “你老实说清楚,那个苏苕妃子对涟衣做了什么?!那具女尸是不是涟衣的?”苏长久的语气开始变得凉丝丝的,眼睛盯着她,耐心地等她开口。   “涟衣不是我杀的,是苏苕为了嫁祸我,将涟衣鞭打死了。那具女尸也不是她的胞妹苏宵,而是涟衣!”江修媛终于说了出来,捂着脸小声哭泣,“涟衣,涟衣……”   她不肯说,是因为不肯承认涟衣到死也要拖她下水。她心目中唯一的朋友,就这样用自己的命来陷害她,还被那个苏妃利用了,太多的不甘心!   “原来这就是涟衣所说的要借助苏苕妃子的力量来给自己出气。”   江修媛抬起头,看着她,“你相信我说的话?”   “涟衣不是你们杀的,她是被当成药引而死的。”苏长久抬起手灭掉了火烛,然后退到门口,“你好自为之吧。”话音刚落,她就打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宫廷陷入深夜的寂静里,苏长久低着头匆匆走在偏僻的小道上。这几天她为了寻找程涟衣的尸首,已经渐渐把内殿的路况摸清楚了。她现在心情有些复杂,事情发展的趋势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没有想到涟衣会用这样的方式来报仇!这里的人将身体看得很重要,即使死去之后也不能让身体遭受羞辱。现在她已经不大可能拿回她的尸首了,而宫外的涟衣哥哥还在等着崔判官将自己妹妹送出来。   一想到苏苕妃子很有可能草率地处理程涟衣的尸体,苏长久郁结于心,很想去偷回尸首。   这样想着,她脚步一错,不知不觉中又来到了明苕殿。   明苕殿却灯火通明,门前停着华贵的坐撵,侍从宫女站了一列。苏长久远远望去,看这架势是皇帝今夜临幸苏苕妃子了。她轻车熟路地绕到后院围墙外,想要趁着帝妃缱绻之时,偷偷潜入寻找。   走廊下悬着点燃的宫灯,缠绕在栏杆上的枝蔓上点缀着闪闪发亮的夜明珠,虽然是在深夜,举目却是一派明亮。宫女衣裙下的脚踩在木质地板上,悄然无声,只有身影在晃动,来来往往,眼花缭乱。   娇媚的宫娥们看到殿外人群走来,为首的正是大病初愈的皇帝陛下。他一身淡紫色长袍,墨发玉冠,肤色苍白如雪,走在夜明珠光芒里,好像天神降临,步子散漫,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走到长廊入口,里面的宫女们纷纷跪了一地。明苕殿是宫妃寝宫里最奢华明丽的,滕久看着满殿的侍从和宫女,强压下心中的厌烦,越过长廊,来到殿内。   殿内的装饰更加华丽梦幻,十尺长的帘幔纷纷垂下,层层笼罩,深红色殿门被缓缓打开,大风吹来,纱帘犹如蝴蝶之翅高高飘扬而起,苏苕妃子一身明丽的宫装,满头青丝却没有盘起,而是垂腰直下。她见到滕久过来,微微屈膝行了个礼,脸上带着娇媚的笑容。   滕久自小被太后藏在宵衣殿长大,太后是个喜节俭的长辈,因此宵衣殿整洁朴素,里面几乎没有这样花俏的装饰,只有几个古董比较重要。但是这些古董后来被心情不好的他都摔坏了。   现在他第一次踏入明苕殿,也觉得自己的哥哥储久生前宠爱这个妃子也太过了,难怪母亲会不喜欢这个儿媳妇。   这样想着,一只手忽然伸过来,苏苕妃子已经依偎过来,“陛下,妾准备了几道小菜。”   滕久跟着她走过去,一张小方桌摆在临窗的位置,打开窗户,外面的月景一目了然。庭院里也缀着宝珠明珠之类的宝石,在以前储久很喜欢跟她坐在这里把酒言欢,那时庭院里还有一只雪白的小猫在珠玉间嬉戏玩闹。   滕久面无表情地坐在她对面,见四周已经没有其他人了,说道:“嫂嫂,天色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我在这里坐一会。”   苏苕妃子端酒布菜的动作顿了顿,然后抬眸,身子微微倾过去,用自己的手指竖在滕久的嘴唇前,“陛下,不要再叫我嫂嫂了。现在,我是你的女人了……”秋光潋滟的眼眸楚楚地看着他。   滕久倒吸了一口冷气。从来没有人可以这样轻佻地逗弄他!   他垂下眼眸,盯着竖在自己面前的手指,女子的手白皙修长,干净漂亮。他忍了忍,才没有把这根手指折断。声音却已经降到了零度以下,“拿开。”   苏苕仿佛没有感受到他身上寒冷的气压,又凑近了几分,“陛下,不要这么生分。旁人看了会生疑的。”她几乎就要歪在他怀抱里。滕久扣住她的手腕,冷声道:“我不是储久。你也不要辜负了哥哥一片心意。”说话间,他毫不怜惜地一把推开了她。   滕久用的力气没有克制,苏苕倒在地上,手腕上也已经有了一圈红痕。半响没有动,明苕殿陷入寂静当中。一滴,两滴,苏苕的眼泪落了下来。   他果然不是那个“他”了,虽然有着一模一样的脸,他们的性情却迥然不同。   “陛下,您可是要纳新人了?”苏苕妃子站起来,满头青丝滑到胸前,她站在滕久面前,蓄满泪水的眼睛充满怨恨地瞪着他。   滕久看着她狼狈的样子,也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我不责怪你。你不喜欢我,也没有办法。”苏苕妃子移动脚步,临床而站,望着庭院里的风景。“陛下,既然新人要进来了,那苕可否继续留在这明苕殿里?”   “自然可以。这是哥哥专门为你建的。”滕久见她不再纠缠自己,倒是舒了一口气,“没有人会赶你走,除非你自己想走。”想了想,他还是给了她一个保证。   苏苕转过头,破涕为笑,“多谢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小猫打滚~~~   ☆、滕久   滕久坐在方桌前,苏苕不肯离去,却也不敢来招惹他了。她垂着头,露出雪白的颈,手里正在拨弄着几颗玉米粒形状的金豆子,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那个江修媛,她犯了什么事?”滕久想到白天她来找自己要手谕,废黜一个修媛的品级。他不关心这些女人的事情,但是关系到人命,他也得郑重对待。   对于苏苕妃子,在之前他还是很敬重的。但是现在,他觉得她或许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温顺,她似乎也没有那么喜欢哥哥。滕久转过头,有些惆怅地望着庭院。   从小母亲就教导他不要对漂亮女人轻易信任,甚至哥哥也这样说。现在想来确实有道理啊。   “陛下,江修媛鞭杀了妾的胞妹,就交给妾来处理吧。”苏苕妃子低下头,郑重地说道。   滕久闻言忍不住抬眸看了她一眼,说道:“可见你与你胞妹感情不是很好。”   苏苕的手微微蜷缩,“陛下为何如此说?”   “胞妹进宫看望你,你竟不晓得要看管她,让她惨遭毒手。胞妹死去,你不为她丧事劳心,却在这里一心讨好我。如今你已为了她平冤,为何不提出宫料理丧事的事情。”   滕久站起来,“你若要出宫,孤可以答允。”   他说完就要离开明苕殿,苏苕妃子却扑上来,拉住了他的衣袖,“陛下,你不可离去。宫里的人都看着,你若今夜离去,让苕如何在后宫抬头。”见他不为所动,她更加拉紧他的袖子,“许昭容有太后娘娘依仗,苕现在只有陛下了。”   滕久转过头看她,冰冷的表情终于有所动容,母后不喜欢她,哥哥又死去了,现在她可以依赖的人也真的只有自己了。他今夜来这里,不也是为了证明苏苕妃子并没有失宠。   他弯下腰扶起她的手臂,“你何必这样。哥哥说你若是要出宫,谁也不会拦着你的。深宫寂寥,你不如回到娘家,尚且有亲人照顾。”   苏苕暗暗咬牙,他左一句要她出宫右一句还是要她出宫,看来是真的被他嫌弃了。她重重跪在地上,“陛下,苕永远不会离开这里!”   纱幔被风吹得高高扬起,滕久低下头,看到她脸上留着泪痕,满脸的执着和凄楚。她也抬眸看着他,“苕若离了宫,就再也看不到陛下了。”   一时之间,滕久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苏苕妃子靠近他,趁他怔愣的时候,她环住了他的腰,声音渐渐轻缓起来,带了点魅惑,“陛下要照拂苕,就将苕当妻子来对待吧。”   “你这样将置哥哥于何地?!”滕久开始无法理解她这样的女人,哥哥怎么会喜欢上这样见异思迁的女人?他怒瞪着她,觉得她胆子也太大了。   苏苕妃子见他推开了自己,也没有惊慌,而是继续说下去:“陛下一定以为苕蠢得可以吧,竟然在这种时候对您表明心迹。苕若真的是那种有心计的女人,这时候就应该毫无顾忌地表露出自己对储久的思念,甚至跟随他离去。或者因为悲伤过度倒在床上,以此期待获得陛下的怜惜。妾没有这样做,反而急切地想要讨好陛下,只是因为妾以后的依仗是陛下,而不是他!”   滕久诧异地看着她,“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陛下觉得妾之前所作所为很忘恩负义,您已经开始厌恶了吧。妾不如直接告诉您,因为妾不喜欢伪装也不喜欢装大度。要想继续过着以前的生活,现在妾只想做陛下的女人。”苏苕妃子信誓旦旦地说道。   以滕久的阅历,他无法明白苏苕妃子所说的这段话,他看着她,说道:“你一心想跟着我,是想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吗?其实不用这样啊,我不会废了你的妃位,在后宫,你依然是苏妃。”   苏苕妃子低下头,慢慢说道:“没有陛下的恩宠,妾要这虚位做什么?”见滕久还没有明白,她解释道:“若能得到陛下的恩宠,妾就算是个采女也心甘情愿。”   原来后宫女子所争夺的,不过是皇帝的恩宠。滕久弯下腰扶起她,明白她的意思后,他叹了一口气,“母亲告诉我,后宫女子很可怜,因为她们未必都是喜欢皇帝的,但是为了讨好皇帝,她们不得不喜欢。而皇帝呢,想喜欢谁就喜欢谁,不喜欢就将她丢在一边。母亲不准我做这样的人,她希望我找到一个可以真心相爱的姑娘,彼此不抛弃对方。”   苏苕妃子听到“真心相爱”,微微一愣,宫廷里也会有这样的爱情吗?她刚刚入宫受到储久的宠爱,她是相信的。那时候的她天真烂漫,以为储久深爱着自己,就只会对自己一个人好。后来她知道了后宫还有一个许昭容存在,她知道许昭容是太后让储久册封的,她没有在意。再后来,江修媛出现了,她这才明白帝王的爱是博大的,他可以一边对她至死不渝,一边又被其他美人迷惑。   直到储久病倒,她才能真正地一个人拥有他。   “陛下,您现在是皇帝了,在以后也会有很多妃嫔。”苏苕妃子觉得他那番话很荒唐,当初太后这样教他,是因为没有料到他有一天会代替孪生哥哥成为皇帝吧。如果他始终是那个不见人面的尹郡王,确实需要一个女子来照顾他生活起居。   但是现在不同了,大臣亲王会想送进自己的女儿,番邦也会进献异域美人,甚至太后也会改变心意,希望开枝散叶,让滕久多些子嗣来继承这偌大的“家业”。   苏苕妃子幽幽地说道:“陛下还不懂男女之事,等你懂了,自然不同了。”哪有男人会嫌女人太多的。   “我既然答应哥哥要照顾你,自然不会让你在后宫受了委屈。你不必这般讨好我。天色已经不早,嫂嫂还是早先休息吧。”滕久决定还是不跟她再谈论下去,“江修媛之事,明日再说。”   他说完便坐在窗前的方桌前,没有与苏苕妃子一起入内室的打算。大殿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两个人。苏苕妃子只好转身离开,进了内室,躺在榻上,静悄悄地想着自己的心思。   以后要再想个法子才是……   ***   明苕殿的后院亮着一盏灯笼,宫女的脚步匆忙而悄悄,杏儿吩咐侍从抬着一辆软轿,带着他们走到宫门口,准备连夜将苏妃的“胞妹”尸首送到苏家安葬。   杏儿紧紧握着自家小姐交给她的令牌,这次能够出宫她心里是喜悦的。自从跟随小姐入宫,她就再也没出宫一趟过。想到宫外那个人,她心里一阵甜蜜。不知道他是否还在等着自己……   刚刚领着侍从走出明苕殿,一道身影忽然拦住了她。“杏儿姐姐,请等一下。”   月光下,杏儿抬起脸看拦住自己的人,只见她一身蓝色宫裙,发丝轻绾,露出娇俏的脸庞,嫣红的小嘴正微微翘起,露出淡淡的笑容。杏儿认出她了,“姜柔,你怎么在这里?”   她们两个并不熟,按理姜柔是刚来明苕殿的,而杏儿已是大宫女,位置比她要高。姜柔屈了一下膝,娇柔地说道:“娘娘觉得让杏儿姐姐出宫太辛苦了,因此叫我来代替杏儿姐姐做事。”   杏儿握紧手心的令牌,有些吃惊地看着她,“这种小事何须你帮忙,你这是唬我呢……”   “杏儿姐姐,这是娘娘体恤你,出宫麻烦又危险,”姜柔一边说着一边走近她,然后摊开自己的手,“你看,这是娘娘的信物,唯恐杏儿姐姐不信。”   “可是,苏家在哪里,你又不会带路……”杏儿还是不信,心里已经有些不快。   姜柔抬起手捂嘴而笑,“杏儿姐姐在开玩笑吗,偌大个苏家,京都里的人谁不知道?”   也是,京都首富的府邸连三岁小孩都认得。杏儿站在原地挣扎了一下,无奈只好将手里的令牌给了姜柔。“你办好事,快去快回。不要让娘娘等急了。”   姜柔接过令牌,屈膝行礼,“是。”看着她谦卑的模样,杏儿想发怒也发不出来,心里又在疑心小姐是不是窥探到了自己的心思,因此有意中途改了主意,不让她出宫。   她满心惶恐不安,看着姜柔和轿子越走越远,跺了跺脚,只好转头回到明苕殿。   姜柔带着抬着轿子的侍从绕过主道,准备从小道来到宫殿偏门。这是抬尸出门,侍从们也知道规矩,不能走大门。因此没有说什么就跟着姜柔走去,走了一半,姜柔忽然小小地尖叫了一声,“哎呀,谁在那里!”   天色不好,光线昏暗,侍从们惊慌地四周望去,只见黑漆漆的一片,也看不出什么来。只有姜柔几步跑到旁边的芭蕉丛里,过了一会儿,她一边嘴里说着:“原来是一只小猫,我们继续走吧。”一边走出来,走到轿子前面,继续带路了。   为首的侍从看着重新走出来的姜柔,心里感觉怪怪的,但是也没有多想。就跟着她往偏门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觉得写得很古怪?不好的地方一定要帮忙指出来啊,脑洞开太大了╮(╯▽╰)╭   ☆、出宫   偏门的侍卫看到一群人走过来,照例拦住他们。   蓝裙宫女摸出令牌,压低嗓门说道:“轿子里的是苏妃娘娘的胞妹,要送出宫安葬。”侍卫看了看令牌,又掀开轿帘,入目是没有加钉的棺材,一股淡淡的腐臭气味飘散出来。侍卫捏着鼻子,推开棺材看了看里面,只是一眼就立马吓得缩回手,走下轿子,然后挥挥手,让他们通过了。   为首的侍从听到这个宫女的声音,心里疑惑更加大,这个声音怎么不像是姜柔宫女的……   来不及多想,蓝裙宫女已经带着他们走出宫殿,她在前面低着头,规规矩矩地带路,侍从看了看自己的同伴,他们都在专心致志地抬轿,他也就不多想了。   一直走到荒僻的小巷,他们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姜宫女,苏家不是走这条路的。”   话音未落,前面的蓝裙宫女转过身来,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他们慌乱地扔下轿子,一边质问道:“你是谁!”   他们想凭着男子的身高和力气去制服这个宫女,迎面而来的却是一只拳头。紧接着,一条腿横扫过来,又一个侍从倒在地上。剩下的两个吓得转过身就要逃走,后背却被拍了两下,被抓起两侧的肩头,然后他们头碰头,晕倒在地。   苏长久看着昏倒在地的四个侍从,拍拍手,然后赶紧跑到轿子前面,看着面前的棺材犯难。接下来她要去找到程涟衣的哥哥,将她的尸首交到他手里。   原来夜里她去明苕殿找涟衣的尸首,结果遇到了姜柔。她刚想质问姜柔一番,却被姜柔拉到一边。姜柔告诉她自己被苏苕妃子调到明苕殿是事出无奈,她现在很想为涟衣姐姐做些事情,就将今晚苏苕妃子要派杏儿出宫的事情告诉了苏长久。   她们商量了一番,就让姜柔先调虎离山,代替杏儿出宫,走到小道的时候,趁着天黑,苏长久又神不知鬼不觉地代替姜柔,最终拿着令牌顺利出了宫。幸好这些侍卫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至于苏妃的贴身信物,这是姜柔以前从她妆台顺手牵羊拿走的。她本来就对这些宫廷饰物很感兴趣,这次倒是派上了用场。而她没有出宫,正好可以赶回明苕殿,顺便将那饰物重新放回殿内。如果杏儿表示狐疑,她姜柔就在那里,没有出宫,杏儿即使有了八张嘴也证明不了。   苏长久和姜柔两个人商定这个计策将退路也想到了,这才出手。苏长久本来对姜柔还有点介缔,见她这样不遗余力地帮忙,她觉得自己以前是误解了她。姜柔抬眸看她,轻轻说道:“长久姐姐,你出了宫可千万不要忘记回来。”   长久握了一下她的手,郑重说道:“怎么会,宫里还有你和崔判官,我要是没有回来,你们岂不是要被连累到。”   “长久姐姐明白就好。”姜柔这才放了心。   苏长久站起来,环顾这个偏僻的小巷,现在天微微发亮,空气似乎笼罩着一层紫蓝色纱幔,远远地,传来几声鸡鸣和狗叫。这是清晨快到来的征兆。   见大街上也没有多少人,苏长久咬咬牙,掀开轿帘,将里面白色丧布扯出来,包裹住涟衣的尸体将她抱了出来。她回头看了看轿子里的棺材,这棺材质地不算最好,但比起民间还是好得多了。   苏长久先将尸体搁置在一边,然后又拖出棺材,将它藏在巷子角落一堆木材后面,准备找到涟衣哥哥之后再来拖这个棺材。   等她藏好棺材,地上的侍从好像有苏醒的趋势。苏长久连忙背起程涟衣,加快脚步,走出小巷,按照崔判官跟她讲的路线,朝着涟衣哥哥住的地方狂奔而去。幸好她平时有做农活,力气也大,在入宫前也住过京都一段时间。一路跑下来,虽然被几个早起上街的人看到,但是他们也绝猜不到这个女孩背着的竟然是一具女尸。   在出了一点小差错后,苏长久终于找到了崔判官描述的那家橘园。这座橘园很大,里面还搭建着一个秋千。据说这座橘园是平扶小郡王的,他常年征战在外,橘园便扔给了自己手下的人,让他成了橘园主人。而程涟衣的哥哥程浪衣便在这个橘园主人手下做长工。   苏长久跑到橘园偏门,靠着一株橘树气喘吁吁。她将涟衣放在树下的落叶堆上,让她背靠大树。然后她走到门前敲门。崔判官说这家橘园主人性格善良,只是有些内向,不爱说话。   过了一会儿,在一片狗叫声中门终于打开了,里面站着个粉色女子,样貌普通,但是气质一看便是养在深闺的大户人家小姐,她手里攥着一方手绢,眉眼含愁,正幽怨地看着苏长久,“姑娘,你来找谁?”   “请问,这里有个叫程浪衣的雇工吗?”苏长久连忙问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   顾银绫蹙眉想了想,然后慵懒地转身,轻缓地说道:“姑娘等等,我去问问他。”   看着她娇柔的背影,苏长久揉了揉额头,手指尖上都是奔跑出来的细汗。她转过身,走到涟衣身边,陪着她坐了下来。直到此刻她才有时间去怀想一下她。   现在她坐在涟衣身边,没有一丝惧怕。想到自己终于将她交到她家人手里,苏长久松了一口气,在交给她哥哥后,她要赶紧离开才是,自从老太太和老头子去世后,她就很少哭了。现在,她也要忍住。   如果留下了,她害怕自己会失控。   门吱呀一声又被开了,这次顾银绫身边站了个高大的男子,苏长久以为他就是涟衣哥哥,连忙走上前,走近的时候,苏长久猛地站住,盯着那个人看,这个高高大大的汉子不就是洪三么……   洪三也看到了她,他巨塔般的身体一怔,然后脸庞上浮现淡淡的羞赧和惭愧,然后下意识地低下头去看身边的女子。顾银绫看着他们两个人的反应,双手绞了绞手绢,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容,“姑娘是来找他的?”   洪三低下头,指了指身边的女子,“姑娘,这位是我新娶的妻子,顾银绫。”他刚介绍完,顾银绫便幽怨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说什么,她转向苏长久,“既然是来找他的,那我先走了。姑娘不必有所顾忌。”   她说完就转身走了,洪三默默地看着她离去,没有说什么。   苏长久见他这副样子,知道他现在是真的喜欢上一个人了。她掩饰住自己的情绪,开口说道:“算命先生真的守诺言,将你安排到郡王府做事了吗?”   洪三连忙回过神,重新看向苏长久,他心里对她有着愧疚,虽然他们之间只有一纸婚约,彼此也谈不上有多少深厚的男女感情。“是,我本来在郡王府做武师,后来郡王妃给我安排了银绫做我的妻子,又将这座橘园交给我管了。”其实之间还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洪三实在难以启齿,他好像变得越来越坏了,他做的一些坏事,他不想让苏长久知道。   见苏长久还要问,他连忙打断她,有些急切地问她:“姑娘怎么会来这里找人?出宫一趟不容易吧……”   苏长久觉得洪三真的变了很多,以前他从来不会这样急切地打断她的话,他只会安静地听完她说的话,然后再给出自己的看法。她压抑下失落的心情,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橘园里有叫程浪衣的雇工吗?”   洪三点点头,“有的。我去叫他过来。”他竟然没有问她为什么来找这个人,甚至也没有邀请她进到橘园等。饶是粗线条的苏长久也忍不住难过,原来洪三冷情起来会把她当成陌生人对待。或许是不想让顾银绫误会什么吧,苏长久想到这个,又觉得自己在这里责怪洪三的做法实在太小肚鸡肠了。   这次洪三就没有出现,直接让程浪衣出来了。苏长久告诉了他涟衣的事情,程浪衣没有表示多大的气愤,脸上更多的是哀伤。他抱起自己的妹妹,手伸过去,几次想看白布下的涟衣,手抖得一直掀不开那薄薄的白布。   苏长久看着他难过的样子,都不忍心再看下去。   直到程浪衣进了橘园,苏长久才想起自己藏在小巷里的棺材还没有跟他说。她想了想,又觉得没有必要了。洪三到了里面后就没有出来,苏长久抬起头往里面看了看,只看见顾银绫孤零零地坐在橘树深处的秋千上,隔得太远,长久看不清她的表情。   长久微叹了一口气,低下头理了理自己方才因为奔跑而凌乱的衣襟,然后大踏步走进橘园里,四周响起一片狗叫声。苏长久就在这些护林狗的虎视眈眈下镇定地走到剧院深处,一直走到银绫跟前。   顾银绫抬起脸,看着她毫无顾忌地走过来,又看了看她身后的那些狗,“你不怕被咬吗?”   苏长久摇摇头,这些狗不过是叫得凶而已,一般不去招惹它就不会被咬。她看着娇弱的顾银绫,“你不喜欢洪三吗?”   “……”顾银绫没有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她揉了揉手心的绣帕,然后点点头。   见苏长久脸色严肃起来,她又轻轻说道:“他也不喜欢我。他只是听从主人的吩咐娶了我。你不懂,除了这些事,我们还有很多矛盾。”她哀怨地摇摇头,然后站起来,就像没有意识到自己面前站着个人,自顾地往橘树深处走去了。   长久站在晃荡的秋千旁边,用她足够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洪三喜欢你,希望你不要辜负他。”   顾银绫没有理会她的话,她受到的伤害,无关紧要的人又怎么能理解……   走出橘园,苏长久回头看了看它,她好像还没有来得及问洪三关于刘书深的事情。不过,他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了吧,苏长久不想去打扰他们了。   好像他们三人之间的情谊都随着时间与人事化成了春天的融冰,无迹可寻。 作者有话要说:     ☆、朝堂   这一夜发生了很多事情。   滕久走出明苕殿的时候,看守冷宫的宫女正匆匆走来,站在殿外向大宫女杏儿汇报情况。他走过去,宫女们跪了一地,他挥了挥手,让她们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   “是修媛娘娘吞珠自戕了。”   滕久微微一愣,是那个从未谋面的江修媛吧。“通知她的家人了吗?”话一出口,宫女们纷纷诧异地看向他,滕久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冷着脸,没有理会她们。   有个大胆的宫女红着脸禀报:“陛下,修媛娘娘在宫外没有亲人。”   “让苏苕妃子全权处理这件事。”滕久感觉自己越说越会暴露错误,他双手负背,闲庭漫步般离开明苕殿,去往朝殿了。宫女们目送他离去,纷纷舒了口气。   殿内,苏苕妃子慵懒地靠在卧榻上,长发铺开,仍由杏儿帮她梳妆打扮。她抬起手,看了看自己新嵌的指甲,淡紫色花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杏儿,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还以为自己贴身丫鬟出宫至少要过一天才能回来,清早只能让别的宫女照料自己了。   杏儿微微诧异,“不是娘娘让姜柔代替杏儿出宫了吗?”   苏苕妃子怔住,想了想,自己最近记忆是不是越来越差了,她搁下手,“姜柔?方才我刚让她打水去了。”正说着话,姜柔捧着脸盆进来了。   苏苕妃子抬眸懒懒地看了她一眼,姜柔温顺地低着头,露出的侧脸弧度温润无害。杏儿原本梳着头发的手顿住,连忙将梳子抽出,看着姜柔,“姜柔,你怎么在这里?”   姜柔放下手中的脸盆,一脸无辜地看着杏儿,“杏儿姐姐,怎么了?”   “你昨晚不是代替我出宫了吗?”杏儿急得要跳脚,这么多年她几乎就没再犯过这样大的差错。   姜柔比杏儿还要吃惊,“杏儿姐姐说什么呢,姜柔昨夜一直在殿内,没有出去过呢,更何况是出宫。”她脸上吃惊的表情让杏儿看不出一丝伪装。   杏儿还要说什么,苏苕妃子不耐烦地坐直身体,“行了,别吵了。先去守门的侍卫那问问昨夜有谁领着轿子出偏门了。”她又想了一下,重新倒在卧榻背靠上,“算了,不过是一具尸体,丢了横竖也不会怎么样。杏儿,这次你亲自去苏家一趟,让他们像模像样地办一场丧事,糊弄过去就好了。”   杏儿委屈地屈膝,“是。”领命离去之前又狠狠瞪了姜柔一眼。姜柔依旧满脸无辜。   “娘娘,您要相信姜柔啊。”趁着杏儿不在,姜柔温顺地蹲在卧榻边上,给苏苕妃子揉捏腿部。苏苕斜眼看着她,眼角风情万种,“姜柔,来,给我洗脸。”   她脸上淡淡的笑容意味不明,让姜柔有些惴惴不安。   ***   苏长久带着令牌,从宫殿偏门进去了。她走到小道上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穿着杏色宫裙的宫女。长久低着头,微微让开一点路。两个人擦肩而过,杏儿走过去后又忍不住回头去看她,却发现对方也在偷偷打量自己。   两个人相视一笑,又转身各走各的。   走了一会儿,杏儿才意识到自己觉得不对劲的地方,那个宫女身上的蓝裙宫装不是跟姜柔最近新做的宫裙一模一样吗?!这些宫装还都是经过她审过才发放到底下小宫女手上的。   不过其他宫殿也新做了宫裙,杏儿想到这点,心里的疑惑减了几分,却暗自将方才见到的宫女模样记住了七八分。   苏长久回到太医院,却看到里面乱纷纷的,忙成一团。她连忙拉住一个医女,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医女打量了一下她,然后匆匆忙忙地一边走一边说道:“是丞相大人忽然晕倒在朝堂了,医官正赶着过去。”   看着他们背着药箱,上了停在大门口的马车,然后一路疾驰驶向朝堂。苏长久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好像没有自己什么事情,她转身就要走进后院,崔判官手里捧着一株新栽的草药过来,见到她站在院门口,“苏姑娘,你的那只猫呢?”   苏长久环顾四周,不过离开一夜,那只白猫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不管它了……”话还没说完,脚踝处忽然传来一阵拉扯的动静,她低下头,小猫赫然在用自己的嘴咬她的裙角。   这只猫是从哪里跳出来的……   “它不是在这里吗。”苏长久无奈,弯下腰要把它一把拎开,但是猫不肯被抱起来,嘴巴死死咬着她的裙角,然后要拉着她去哪里。   崔判官看了看一人一猫,然后对苏长久说道:“苏姑娘,你还是跟着它走吧。”这只猫比谁都固执。他说完就自顾捧着药草去往药圃。苏长久看着他有些萧索的背影,微微叹气,“崔判官,等有空你出宫去找下涟衣哥哥。”   “你昨夜出宫了?”崔判官顿足,转身看她,脸上隐隐有些期待,“涟衣她……”   苏长久不忍心看到他难过的样子,一边跟着猫跑着一边匆忙说道:“你去看看吧。”她很快地跟着猫跑开了。   此刻朝堂偏殿里挤满了人,宫女侍从进进出出,帮忙端水换巾帕。而临时用的卧榻上躺着悠悠转醒的老丞相。他侧过头,看到年轻的皇帝坐在一边,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老丞相吓了一跳,他竟然晕倒在朝堂上,又兴师动众地引来医官。“陛下,臣有罪。”他颤颤巍巍地要爬起来,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按住了他,“丞相,你休息一下再起来。”   方才朝堂上因为君臣意见不合,老丞相也是急火攻心才晕倒。滕久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匆忙召来医官们,朝堂乱成一团,正事已经商议不起来了。滕久干脆宣布退朝,然后移驾到了偏殿,准备跟老丞相详谈。   正好老丞相年纪已大,滕久开始思虑着提拔哪个大臣来代替他。他正准备询问老丞相的意见,殿外却传来宣报声。   是惊动了太后。   太后的日常起居都是许昭容在料理,因此两个人几乎形影不离。走进偏殿后,太后有意让许昭容站在了陛下身边。滕久将位置让给了母亲坐。   老丞相见太后也来看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老臣何德何能,竟劳驾了太后娘娘。”   太后照例是安抚了他一番,见他气色已经恢复正常,这才舒了一口气。“丞相何必自谦,你对我们母子多有帮助,这份恩德不会忘。”她看了滕久一眼,“陛下为何与丞相起了争执?”   滕久嘴角微微一扯,却被太后瞪了一眼,提醒他不要忘了维持皇帝的威仪。许昭容好奇地看着他,在他发现之前,又羞赧地垂下头,身子微微偏了过去。陛下似乎变了呢……   “丞相着急孤的婚事。”滕久规规矩矩地回答道。   许昭容听了,又忍不住抬眸看他。脸颊忽然浮现淡淡的红晕。太后注意到自己侄女的小心思,心里不禁感到好笑,小怜樱啊,又不是你的婚事,你在这里害羞什么……   老丞相低低地咳嗽了一声,又老生常谈,“后宫不可无后,陛下如今身体大愈,应该及早立后完婚才是。”他这番话正合太后心意,她虽然也是有意让自己侄女许昭容作为皇后人选,但现在看来明显不行。许家的地位还不够高啊……   “丞相的意思,是要及早立后。予正有这样的打算,不过选后一事乃是大事,不如在早春宴席上,邀请各位大臣亲王女眷前来赏花饮酒,让陛下看看有无合意的。”太后想了一下,正好宫廷大宴因为储久重病而多年没有举行,现在趁着这个机会,倒是可以热闹热闹。   太后这个建议,丞相自然没有意见。他厚着老脸说道:“不知老臣孙女可否随她小祖母前来。”   滕久闻言,转头看了老丞相一眼,原来老家伙在打这个算盘啊,怪不得朝堂上如此坚定地提出立后之事。他微微一笑,深冬般的冰脸柔化了不少,“春宴讲究的是热闹,自然人多越好。”   太后听了更是高兴,以为他终于开窍了。她满意地点点头,“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商议好这些事后,老丞相的病似乎也轻了不少。太后坐下来,又与老丞相交谈了一些事情,拉了会儿家常。许昭容在太后默许下,低着头跟滕久退出去了。   滕久侧过身,看着许昭容低着头娇羞的样子,记忆里这个小表姐一直在母亲身边长大,不喜说话。他们有时候会在宵衣殿碰面,但是那个时候滕久还不是“储久”,披头散发,不能见人。许怜樱也不敢看别的男子,走到哪里都是低着头默默无闻的样子。   后来太后将她嫁给了皇帝,许怜樱没有说什么,温温顺顺地接受了。皇帝不喜欢她,连碰她一下都没有。许怜樱还是没有说什么,呆在太后身边,古井无波。 作者有话要说:     ☆、剪梅   许昭容拘谨地站在一边,脸上还浮着淡淡的红晕,“陛下,您是准备立后了吗?”   “你脸红什么?”滕久见她难得娇羞,忍不住问她。   殿上处于高位,风吹来有些大,许昭容按下自己微微飘荡的衣带,轻轻地说道:“陛下立了后,便是娶了妻子,这样才算是真正成家了。表姐是为你感到高兴,之前你被苏苕妃子迷惑了,为了她连妻子也不肯娶,姑母不知有多难过。”   母亲的心思,滕久比谁都清楚。因为苏苕妃子,储久和母亲的矛盾越来越大,加上母亲有过一段时间垂帘听政,朝堂上有不少大臣只听太后娘娘的命令。对于立后的事,太后也看得极其重要。   许昭容见他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低下头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听说昨夜江修媛没了,陛下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看来他喜欢的果然只有苏苕妃子。她想起自己在太后娘娘的鼓动下前往明苕殿闹事,其实她不过是带了很多宫女去见了苏苕,走到内殿,就看到苏苕正在纱帘旁边认真地串珠子。   她那个样子竟然使得许昭容都不忍心苛责她独占陛下,这样用心地生活的女子,正是许昭容所羡慕的。   这座宫廷就像荆棘满布的花园,不断磨损着她的锋芒,现在她只想圆润地呆在太后身边,百毒不侵,与世无争。最近她正在抄写佛经,越写心里越宁静。   滕久站在她身边,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墨香,心想她应该也是个才华不俗的女子,常年隐居在宵衣殿也有点委屈她了。他双手负背,望着前面层层叠叠的金瓦碧灯,“春宴的事情,由你负责如何?”   许昭容微微诧异,但是她很快敛了表情,“陛下,这些事都是苏苕妃子管的,昭仪不可逾制。”   “如今后宫只剩下你二人,孤不可厚此薄彼。”滕久留下这句让许昭容浮想联翩的话便大步离开了偏殿。许昭容对着他的背影慢慢行了个礼,“谢陛下。”   春宴这个消息传到明苕殿的时候,苏苕妃子正在处理江修媛发丧的事情。她坐在窗前,红木方桌上摆着笔墨,淡色帖子上写着蝇头小楷。她看了看,然后才抬起头,漫不经心地说道:“陛下既然交给昭容姐姐办事,我们看着便是了。”   说着,她顺手将手里的帖子递给旁边的姜柔,“去,照这个去做。”   姜柔温顺地应下来了。   ***   苏长久补了个眠,睁眼便看到床头蹲着一只白猫。   小猫见她醒了,扑上来咬住她的衣袖,又要拉着她走。长久只好爬起来,简单地收拾了下,又跟着小猫走去。这次它带着她跑到了药圃。冬天正慢慢过去,田里隐隐有春天的痕迹。   药圃里忽然多了很多人,都在帮忙种药材。崔判官正望着田里刚刚发芽的绿苗,其实他心思有些恍惚,苏长久走到他身边都没有发觉,直到毛茸茸的小东西扑到他怀里。   他回过神来,小白猫圆溜溜的眼睛正盯着他。   苏长久看到侍从抱着刚才地里挖出的茉莉之类的植物走来走去,“内殿里要这么多花做什么?”   崔判官将猫搁在地上,无精打采地说道:“春宴快到了,负责摆宴的尚宫大人就让底下的人到这里移植一些花过去。苏姑娘,反正你闲着也没事,就过去帮忙吧。”   自从皇帝病愈,她这个“药引”好像也没有什么用武之地了。按照王提点的意思是:先养着。谁也不知道皇帝的血症什么时候会复发,他的病一夜之间忽然好了,主治医官也感到很神奇。最后到了白塔祭司一设卦,白发白须的老头神神秘秘地不肯说原因,只说天机不可泄露。   太医院的人就从来没把这些怪力乱神的祭司们看在眼里,见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心里这才没有那么憋屈。   苏长久蹲下来看了看药苗,见长势良好,嘴里漫不经心地说道:“好啊。到时候要我帮忙的地方只管说。”她挽起袖子,就要去打水浇花。崔判官连忙拉住她,“不急,你先去看看那些移植的花苗,春宴摆在玉兰殿。”   拿着崔判官的令牌,苏长久跟随那些侍从来到内殿的玉兰殿。这座宫殿前面有个宽阔的平台,是摆宴的地方。而帝后坐的位置偏高,殿内殿外都种满了玉兰树。算算日子,这玉兰树要开花的时令也要到了。   此刻玉兰树还都是光秃秃的样子,只有枝头出现了几朵花苞,含羞未放,在冷风里微微颤抖。苏长久还从来没有到过这个玉兰殿,她看到这些植物的时候,忍不住抬头看了看。   玉兰殿里还种着各类奇花,这里不住人,只有尚花女史带着几个小宫女在料理。尚花女史就是玉兰殿里的最高女官,精通各种草木培植,宫廷的植物都由她负责管理。此刻她正在后院梅林里裁剪几条梅枝,然后发送到各个宫殿观赏用。   苏长久踩着一地的落花,终于在梅花深处找到了这个久闻大名的尚花女史。   只见她发上只挽了一枚木质簪子,发丝垂在后腰。高腰束裙,裙摆下露出鹿皮小靴。欧苒华正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剪下一枝梅花。嫣红的梅花瓣纷纷落下,落在她满头青丝之上。   欧苒华低下头,拂去这些碎梅,然后举起手里的梅花枝,顺手递给旁边的人,“来,把这枝送到辰居殿里去。”   她终于感到古怪,转过头,却是不认识的一个宫女。“你是哪个殿的?”   苏长久捏着那枝梅花,“我从太医院来的,帮忙料理这些花。”对方打量了一下她,觉得她不卑不亢的样子跟其他唯唯诺诺的宫女很不像,“你是医女?这里又不是药圃,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家里就是种花的,因此对这些花的习性有些了解。方才有一批茉莉花移植过来,不知道该摆在哪里。还希望你去看看。”苏长久给她让出一条路。   欧苒华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然后将手里的银质剪刀递给她,“你先帮忙在这里剪着,每个宫殿都要。”说完她不等苏长久反应,抬脚就走了。   梅花树里都是淡淡的花香,苏长久方才一心想着找到尚花女史,都没有仔细注意这座园林。她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园林后方是与外面连着的,走过一条小径就是辰居殿了。难怪欧苒华剪下的第一枝梅花要送到辰居殿去。   苏长久拿起剪刀,古代的剪刀沉甸甸的,这握柄还是用银做的。她啧了一声,王室果真是财大气粗,这种小工具都要制作得如此华丽。她看了看左右,搬过来一块石头,准备踩在上面剪。   她还没有站稳,园外忽然就慌慌张张跑过来个小宫女,“女史姐姐,你怎么还在这里,陛下来赏花了!”苏长久被惊吓得一转身,身子失去平衡,啪嗒一下从石头上摔在地上,地上的落花被她带起的风吹起来。小宫女走近一看,发现不是尚花女史,也没空管她,转身又去找人了。   苏长久只好自己爬起来,拍拍身上的落花,“什么人啊,性子这么急。”她抬头见小宫女四处乱找,只好提醒她,“尚花女史不在梅林,她去看那些移植的茉莉花去了。”   小宫女停下脚步,瞪了她一眼,“你怎么不早说!”说完就急匆匆跑了。留下苏长久哑口无言。她捡起地上的剪梅刀,思量了一下,那无良的皇帝估计会到这里赏花,她若是继续留在这里,碰上了就不好了。   她可不想给这种人磕头下跪!   苏长久环顾左右,可惜她不会爬树。她只好走到后院,打算沿着那条小径去辰居殿,正好尚花女史问起来了,她就说自己是去送梅花了。她将银剪刀搁在梅花杈上,然后捏着刚刚剪的梅花走了。   玉兰殿外,宫女侍从跪了一地。滕久从步撵里走出来,他抬眸看了看这座宫殿,随着春宴的到来,这里倒是越来越热闹了。他信步走进去,看到院里跪了一地的人,皱了皱眉,“都起来。”   见他们畏畏缩缩的样子,滕久挥了挥手,“不必拘束,该做什么的就去做什么,孤随便走走。”   “是。”众人异口同声地回应。   长廊口,欧苒华原本还想上前给陛下行礼,见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唯恐自己撞上了枪口。她只好默默站立着,随时准备着陛下的吩咐。   滕久身边跟着始终不肯离去的侍从梁宝,梁宝虽然还是个三十不到的大好青年,但身体已发福,跟在年轻的皇帝身后就像一个圆滚滚的福娃。他戒备地看着四周,唯恐有人对这病弱的小皇帝不利。   梁宝见皇帝不管自己,自顾往前走去,连忙加快脚步跟上。滕久转头看了看他,从辰居殿出来,他就一路跟着自己。他又往后看去,他从小的玩伴带刀侍卫赵瓦正心不在焉地远远跟着。   自从他成了皇帝,赵瓦就心不甘情不愿地当着侍卫,也不肯放开胆子跟他玩了。赵瓦心里还在想这皇帝怎么这么像死去的尹郡王。他百思不得其解……   “梁宝,你在这里守着。”滕久冷冰冰地指着一株玉兰树,让梁宝等在树下。   梁宝憋红一张脸,感觉四周的人都在看自己笑话。“陛下,万万使不得。梅林危险,您得有人护驾。”这话被长廊下的欧苒华听到了,她直起身体,看了这个发胖的侍从一眼。   可怜的梁宝还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得罪了这里的女官大人。   滕久又往后一指,看着赵瓦,“你,过来。”   赵瓦从神游中回过神,见陛下冷着脸看自己,魂又吓走了几分。他木楞楞地抬起手,指着自己鼻子,“我?”   “对,就是你。跟孤到梅林去。”滕久说完,转头瞪了梁宝一眼,“这下你放心了吧,不准派人跟来。”   赵侍卫的武力值,梁宝还是信任的。   赵瓦却开始忐忑不安,陛下独自把他叫到梅林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尚花女史这个职位是瞎编的,名字好听不?   ☆、舞剑   那一瞬间,赵瓦脑海里闪现无数想法。   玉兰殿的梅花林里,一阵寒风吹来,嫣红的花瓣四处纷飞。赵瓦低着头慢吞吞地跟在滕久身后,走着走着,前面忽然出现一道发丝滑过的弧度。赵瓦惊愕地抬头,迎面而来的是掌风凌厉的拳头。   这只手因为蜷缩着,露出的骨节微微泛白。赵瓦条件反射地出手,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跟陛下过招了几个回合。这一愣神,赵瓦便被逼到了一株梅花树下,他后背一靠,震得梅花瓣也簌簌落下了来。   就在缤纷落梅里,赵瓦茫然地看着陛下,小心翼翼地说出一个名称:“尹……郡王……”   滕久松开手,随意地撩了撩垂到胸前的发丝,脸上露出赵瓦极其熟悉的笑容。这样纯真的笑,宫廷里也只有什么也不懂的尹郡王会有了。赵瓦一个激动,含泪跪在地上,“郡王,您竟然没有死!”他又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愣愣地看着面前金冠束发的陛下,在皇帝面前说死字实在是大忌。   他又开始不确定了,仿佛自己处在梦境里。   滕久扶起他,然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赵瓦,不要怀疑,也不要说出来。来,我们再过几招。”说起来他这一身武艺还是赵瓦教他的。他们长大之后,在宵衣殿后院切磋是家常便饭的事情。   “陛下,赵瓦不敢。”没想到赵瓦还是规规矩矩,不肯逾礼。他长得高高大大,胆子却不大,纵然满腹疑惑,脸上还是一片正气凛然。   滕久斜睨了他一眼,“赵木头,你还是老样子啊。”他的语气有些阴测测的。   赵瓦浑身一抖,这个绰号确实只有尹郡王才会喊。他又小心翼翼地看了陛下一眼,滕久尚有些苍白的脸颊也像是因为就不见阳光形成的白皙,简直跟尹郡王一模一样。   但是他还是没有明白,郡王怎么忽然成了皇帝?   “你不用拘束,今天这里没有皇帝,只有滕久。”赵瓦眼睁睁看着威严的陛下抬手摘下束发的金冠,墨发披散了满背。他就在梅林里闲庭漫步般走着,任凭风吹得他发丝缭乱。   这般闲情逸致,也确实是尹郡王的风格。赵瓦站在原地,几乎要被滕久的魅力折服。   滕久从他腰间拔出佩剑,就如之前年少练剑那般,行云流水地开始舞剑。他颜好,身正,腰细,腿长,舞起剑来比宫廷的舞娘还要惊心动魄,柔情里又有男子的俊气。   看到他舞剑,赵瓦终于完全确定面前这位就是与他在宵衣殿一起长大的郡王公子。   赵瓦忽然激动地绕着梅林跑起来,他越跑越快,到最后几乎是踩着梅枝将梅林都跑了一圈,身姿翩然,然后又跑到有些错愕的滕久的面前,一向木讷的表情消失了,眼睛都变得亮晶晶,额角有细细的汗水,“陛下,您是陛下?!啊,太后娘娘竟然真的让您成了陛下,您自由了,您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去面对所有人,不用装疯卖傻,不用遮遮掩掩,您成为了天底下最自由的人!”   几乎语无伦次,滕久见他由衷地高兴,有些哭笑不得。原来他得到自由,在赵瓦看来比成为皇帝还要值得庆幸。他自由了吗?他望了望这片宫殿,成为皇帝,他不过是从小囚牢来来到了大囚牢,到处都是拘束。   有一年冬天,滕久听说玉兰殿的梅花开了,他偷偷跑出来,却正遇上当时已经是皇帝的储久带着苏苕妃子来梅林赏花。他不敢被别人看到,只好躲在一株梅树上等着他们离去。   哥哥的宴席就摆在梅花树下,那天刚刚下过雪,一片银装素裹,仿佛成了琉璃世界。梅花树下一片欢畅酒饮,哥哥喝得兴起,拔剑起来就开始剑舞。当时宴饮的都是储久少时玩伴,他们现在都成了朝廷栋梁,年轻人同聚一堂,个个都是风流人物。   唯独滕久只能坐在梅花树上,羡慕地看着他们肆无忌惮地欢笑饮酒。   哥哥的酒量极好,舞剑也舞得满堂喝彩。苏苕妃子眼睛里都是深深的崇拜与爱慕,年轻官员脸上露出的是由衷的佩服与敬畏。那时候的储久正是少年得志,疾病尚未到来。   而滕久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脸庞一片雪白。他坐在梅花树上,被储久看到了。他的肤色太白,就像梅花树上的积雪。储久慢慢抬起剑,似乎将自己的弟弟看成了雪白的梅花妖。   滕久一身雪白长袍,墨发披散,他见底下的人陆续发现自己,连忙像受惊的小动物在梅树间窜来蹿去,想要逃出梅花林。远远地,他似乎听到了女子被惊吓到的尖叫声。梅花树上的积雪被他踩得七零八落,他衣襟上也沾了几片花瓣,   他跑得梅花园门口,就看到赵瓦气喘吁吁地来找自己。“郡王,您快回去,太后在殿里找您呢。”滕久在梅林里被吓到了,这回倒是乖乖地跟着赵瓦回到了宵衣殿。   走在路上的时候,滕久就想,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像哥哥那样在梅花林里邀请好友喝酒,喝得高兴,便起来舞剑,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多年后的今天,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梅林里。但是那年舞剑的少年却不在了。   “赵木头,我现在是皇帝了。你还会像以前那样跟我切磋吗?”滕久收敛表情,又恢复了惯常的面无表情。   赵瓦挺直后背,又开始紧张。自己现在面对的可不再是郡王,而是实权在握的皇帝陛下。但是看到滕久有些紧绷的脸,这么多年来的心疼又涌上来了。他就像一个孤僻的孩子独自长大,即使他阴阳怪气、变幻无常、喜怒不定,赵瓦都认为这些都是情有可原的。   有谁会受得了一出生便生活在不能见光的环境里?   “陛下愿意,赵瓦奉陪。”他似乎看到滕久又露出以前纯真的笑容,不谙世事。   永远这样快乐下去多好,没有烦恼,没有权谋,没有争斗……   ***   远远地,一辆朴素无华的坐撵慢悠悠地移过来。   苏长久站在一块高地上,只看见坐撵纱幔后坐着一个淡紫色宫裙的女子,侧影美丽安静。坐撵去往的方向明显是玉兰殿。她踮着脚尖,几乎是目送着它渐行渐远,直到看不到踪影。   远处的白塔正在这时发出了一声悠长的钟鸣声。   坐撵上的许昭容猛地听到这凄凉的钟声,手里攥着的绢帕一松,随着冷风吹到了外面。她撩起纱幔,问外面随行的宫女,“今日可是修媛娘娘出殡?”   小宫女低眉顺眼地应道:“是的,娘娘。”   许怜樱微微怔愣了一下,然后终于下定决心般开口:“转头,我们不去玉兰殿,去看看修媛。”身边的宫女面有难色,“娘娘,她现在已不是修媛,出殡的礼制也是按照普通宫女来安排的。按礼,您不能纡尊降贵前去。”   见昭容去意明确,宫女只好传令下去,让侍从转了个头,前往东清殿的方向。   走在路上,宫女又小心翼翼地看了许昭容一眼,觉得今天的娘娘有些奇怪,往常的她都是最遵守规矩的,太后娘娘的命令从来不会违抗。今天去往玉兰殿也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春宴去处理一些事情。   现在忽然被打断计划,宫女心里也是惴惴不安的,唯恐被太后知道了,怪罪下来。   许怜樱表情淡然,搁在膝盖上的手却微微蜷缩起来。毕竟江修媛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当修媛被苏苕妃子栽赃陷害,她没有出言相助,许怜樱心里还是有些愧疚的。今天就当是送她最后一程。   “木寇,不用担心。太后责问起来,你便说是我良心不安,一定要去。”她见自己贴身宫女木寇满脸紧张不安,便出言安抚她。木寇转过头看了看自己的主子,欲言又止。   自己家的娘娘就是一根筋,要么不说话不行动,一有自己的想法,那就是太后娘娘也拦不住她。   因为辰居殿是内殿里建筑得最高的宫殿,苏长久沿着小道一路爬坡上去,转身,又看到了那辆去而复返的坐撵。因为好奇,苏长久终于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她站在原地又去目送这辆步撵了。   捧在手里的梅花枝因为被她遗忘,只能独自在风里颤抖花瓣。   身边有三三两两的宫女走过,她们也看到了那辆朴实无华的步撵。小声地一路议论着,有几句飘到苏长久的耳里。“昭容娘娘最近的风头似乎要压住苏苕妃子了,陛下竟然都把春宴的事情交给她来做。”   “难怪这几天老是看到昭容娘娘走出宵衣殿,以前,她都是陪着太后吃斋念佛的……”   “嘘,你不知道啊,其实陛下早就有意自己这个小表姐,只是苏苕妃子醋劲大,拦住不让去。”   苏长久听了这段八卦,又忍不住听下去,就悄悄地跟在她们不远不近的后面。   “现在陛下好不容易病愈了,也许觉得人生太无常,便想满足自己心意,以前从来都不肯选秀,今年却答应了举办春宴,唉,以后我们宫里进了美人,就热闹了。”   “怎么,你不高兴?热闹多好,苏苕妃子一个人独占陛下,大家心里都不服气呢。以后要是来了个美人,迷走陛下的心,气死她!”   话未说完,身旁宫女连忙抬手捂住她的嘴巴,“别乱说话,现在陛下最喜欢的还是苏苕妃子。”   眼看她们就要转过头看四周有没有闲杂人等,苏长久连忙躲在一株树后面。等她们走远了,她才舒了一口气。然后又去看那辆步撵,早就不见了踪影。   苏长久举起手里的梅花,看了看嫣红的花瓣,惋惜般地摇摇头,“可怜,可怜……” 作者有话要说:     ☆、忽遇   “可怜什么?”树上忽然传来一道清凌凌的声音。   苏长久放下手,抬头就看到树上正坐着个吊儿郎当的男人。之所以说他吊儿郎当,是因为他衣裳不整,头发也是松松地束着,一只脚搁在树枝上,另外一条腿就垂下来,在空气里慢悠悠地晃着。他整个人都靠在树上,像懒瘫了一样,眼睛微微眯着,正盯着苏长久看。   他眯起眼睛的样子很像是现代人近视眼没有戴眼镜,然后很努力地想看清楚对方。苏长久伸出手朝他晃了晃,“你看得清楚东西吗?”   他竟然笑了起来,“你这个人真奇怪,我眼睛好好的,为什么看不清东西?”他笑完后依旧懒洋洋地靠在树上,云淡风轻的样子。苏长久这才发现其实他的眼睛有点大,有点萌萌的感觉。   好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眼睛真的没有问题,他抬起手,指了指远处,“你看,那里有场好戏。”他似乎也忘记问苏长久方才在可怜什么了。苏长久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那辆步撵中途停下来,似乎是被谁拦住了。   步撵颠簸了一下,坐在上面的许昭容表情淡淡的,心却陡然跳了一下。隔着淡色的纱幔,外面站着的宫装女子清楚地映入她的眼眸。木寇已经顾不得刚才是否惊吓到了自己的主子,慌忙向这位不速之客行了个礼。   苏苕妃子笑得很温煦,“木寇妹妹,何必这么多礼。你家娘娘这是要去哪里?”她身边只带了个贴身宫女杏儿,看样子不像是专门来找许昭容唠家常。木寇面色却是一紧,不敢说许昭容这是去给修媛送最后一程。   “苏苕,不如上来一起,姐姐带你去个地方。”许昭容撩开纱幔,面色淡淡的,语气却很坚定。她已经伸出手,要邀苏苕一起上步撵,同坐着去东清殿。   苏苕眼睛里闪过一丝狐疑,没有将手递过去。她勉力笑了笑,“听说陛下将春宴的事情交给你办,你怎么还不去玉兰殿看看。那些新移来的花可要你过目一下,毕竟太后娘娘的喜好你最清楚。”   “春宴的事不迟,况且玉兰殿有尚花女史在料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办。”许昭容见她迟迟不伸手,只好默默地缩回自己的手,但是一双幽黑的眼睛固执地盯着她看。   苏苕妃子见她固执如此,只好提起裙摆,上了步撵。坐在许昭容身边,她有些别扭地转过头看外面的风景,“怜樱,你今天怎么有兴致邀我一起?”   许昭容坐得端端正正,面上不苟言笑,轻轻地说道:“我们去东清殿。”   ***   等苏长久转过头,树上的男人早就不见了,连带着,她手里的梅花枝也被顺手牵羊拿走了。   好快的手!苏长久望了望四周,这是一片高地,四处望去竟然也看不到方才那人的身影。苏长久微叹了一声,认命地沿着下坡路往梅林走去。她生怕尚花女史转头找不见自己,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淡淡的梅香扑鼻而来的时候,苏长久只见飞扬的梅花瓣里有刀光剑影闪过。她惊得站住,舞剑的是好久不见的滕久。他舞起剑来浑然忘我,身姿矫健漂亮。   梅林好像下了一场梅花雨,细细碎碎的花瓣落在滕久散开的满头青丝之上,落在他飘然起飞的衣襟上,落在凌凌的剑刃上。他穿梭在梅树之间,雪白的脸庞上没有多少表情,眼睛却很幽亮,带着凌厉的剑气;嘴唇很嫣红,潋滟如盛开的火莲。   他横卧在树枝上,以剑支撑身体,头低下,再起身,脸上的表情忽然变了。   苏长久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琉璃世界,面前这个男人也不像是凡尘俗子,他舞着剑,高蹈出尘,将万丈红尘抛之脑后,遁入世外桃源之中,没有人可以冒犯他一丝一毫。   莫名地,一股淡淡的悲伤袭上长久的心头。她从来不是伤感的人,面对春花秋月也没有诗人的敏感与怜悯。但是看到滕久的剑舞,她看到了这份飘逸里隐藏的凄美感。好像这是一场哀悼舞,为了一个死去的人在剑舞……   飘散的梅花瓣里,他们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一时之间谁都忘记说话了。   苏长久刚想抬脚走过去,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滕久身后跑过来一个带刀侍卫,他一下子就冲到滕久的面前,拔刀面对苏长久,“你是什么人,怎么敢擅自闯入梅林?”   见苏长久愣愣的模样,又看到她穿着一身宫装,赵瓦眼睛一瞪,“哪来的宫女,如此无礼,见到陛下也不见礼。”滕久闻言,走上前一步,眼睛却看着苏长久,似乎对她接下来的反应很感兴趣。   苏长久站在原地,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她忽然笑了起来,眼睛里有促狭,“滕久,别闹了。这里是宫廷,这些话吓唬我就算了,要是被别人听了怎么办?”她大大咧咧地走过来,对赵瓦手里明晃晃的刀视而不见。   赵瓦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宫女,他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地转头看来一眼滕久。却看到自己主子脸上正带着莫名的笑,他安抚一样看过来,示意他稍安勿躁。赵瓦与他从小一起长大,无形的默契早已有十成。虽然心里还有些迟疑,赵瓦还是收了刀,默默地退到滕久身边,准备陪着他演戏。   在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样演戏过。赵瓦一想到那些往事,头皮隐隐有些发麻。   苏长久已经走到他们面前,她先斜眼看了一下赵瓦,然后又看了看滕久,恍然大悟般地说道:“我知道了,这是你的哥哥吧。你们兄弟俩怎么不像?”   赵瓦听了,头皮再次发紧,静等滕久的神回复。滕久开始还有些诧异苏长久怎么会这么问,苏长久见他迷惑的表情,好心提醒了他一下,“你忘了?有个晚上你心情不好,问了我一个难题……”她很努力地提醒他。   是了,那天他被哥哥那些妃子缠得烦了就跑出来,结果好巧不巧遇上了她。他就问了她关于怎么处理哥哥女人的问题。回想起来的滕久脑门隐隐有些疼。当初他怎么就问了她这个傻问题?   他似乎忘记了自己做过更加无厘头的事情。   “他是我的义兄。”滕久拍了拍身边赵瓦的肩膀,然后语重心长地说着,“他最近刚刚当上带刀侍卫,就喜欢玩这些刺客来袭的游戏,希望刚才没有惊吓到你。”不等赵瓦反应,他又做了个介绍的动作,“来,赵瓦,认识一下,这是太医院的女官,苏长久。”   赵瓦别别扭扭地做了个揖,“在下赵瓦,见过姑娘。”   苏长久也回了个礼,然后很认真地跟他说道:“以后还是不玩这种游戏的好,要是被真的皇帝听到了,你岂不是连累了滕久。”她看了看四周,见梅林被他们方才舞剑弄得花瓣纷纷,地上已经铺了一层花瓣。她“啧”了一声,“你们怎么把这里糟蹋成这样,要是被尚花女史看到了,恐怕你们难逃责罚。”   她说着,便自顾穿梭在梅林,找到那把银色剪刀。滕久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有些恍惚,他碰了碰旁边的赵瓦,“你说,她是不是诓了我们?”   “什么?”赵瓦一头雾水。   滕久摇摇头,不说话了。然后提起自己的剑,示意赵瓦去将自己遗落在一株梅树下的冠拿回来。赵瓦离去的时候,他转身出了梅林。等苏长久转身,早就不见了他们两个人。   苏长久找到那把剪梅刀,怔怔地坐在梅树下。不会错了,滕久就是皇帝。她想到这点,又豁地站起来,有种冲动要去找他问个清楚。但是刚才她好不容易才犯了个傻,糊弄过去。如果面对面拆穿他的身份,到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吧。   她转身拍了一下梅花树,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被她这一掌震下来的不止是花瓣,还有一团雪白的小东西。苏长久怀里突然多了团毛茸茸的东西,她低头一看,原来是那只小白猫。   小猫举起爪子,在她面前晃了晃。苏长久搁下它,没好气地瞪着它,“你怎么又乱跑,小心被别人抓走!”小猫听不懂她说的话,低下头开始拨弄地上的梅花瓣。   苏长久重新坐下来,看着这团雪白在花瓣里打滚。看了半天,她才看明白这只猫原来是在自己面前卖萌,似乎是想讨好自己。   她扑哧一笑,一把拎起小猫,与它圆溜溜的眼睛对视,“小猫,你是从哪里来的奇葩?”   幸好小猫听不懂,它张嘴,无声地“喵”了一声。伤口刚痊愈的爪子又紧紧扒住长久的衣襟,挂在她身上不肯下来了。雪白的毛上还沾着几片花瓣。   “小猫,你说,我该怎么办?”苏长久很惆怅地对它自言自语道。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很惆怅,接下来怎么办……   七月开始了,希望大家热情如火啊,O(∩_∩)O哈哈~   ☆、春宴   当皇帝这份工作,滕久现在运作起来已经熟能生巧了。比如现在,他端坐在玉兰殿高位,左手边是太后娘娘,右手边是盛装打扮的苏苕妃子。再次位则是依旧一身朴素的许昭容。他已经可以做到事不关己,进入神游的状态。   春宴邀请的是大臣亲王的女眷,满堂莺莺燕燕,也有几位年轻的郡王公子过来凑热闹。实际上这是一场贵族们的相亲宴。为了应景,玉兰殿里摆满了初春绽放的花朵。旁边高大的玉兰树都已经花枝春满,花香陶醉。   太后娘娘对这些布景很满意,从开宴开始,就对许昭容赞不绝口。而苏苕妃子冷眼旁观,始终坐在陛下身边,时不时殷勤地为他添酒置菜。但是滕久始终表情冰冷,眼睛落在前面那些贵族少女身上。其实他什么也没看,心思飘飘荡荡,不知在想什么。   尚花女史捧着自己新栽的十八学士茶花,越过宴席座位,向这些上位者行了个大礼,然后将手中的花盆递给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大宫女将这盆茶花摆到帝后面前。太后娘娘细细观赏了一下,赞不绝口。而滕久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除了觉得好看,他也没有什么好评价的了。   一只温软的手按住他的手,苏苕妃子微微一笑,“陛下,这盆茶花倒是开得艳。”滕久拂去她的手,宽大的袍袖遮住了他们之间的小动作,落在众人眼里,倒像是帝妃在亲昵。   太后的脸色微微一变,生怕自己的小儿子又被这个“妖女”迷去,心里更加决定今夜一定要在诸位贵族少女里挑选一个留在宫里陪伴滕久。但是前提还是要滕久喜欢才好啊。   她连忙示意旁边对四周漠不关心的许昭容说话。许昭容会意,她站起来,走到茶花面前,淡淡地说道:“陛下,宵衣殿里正好少了一盆茶花,不如送给表姐,可好?”即使嫁给了皇帝,许怜樱还是以表姐自居。   滕久面上没有多少表情,倒与自己这位小表姐有些相似,“表姐喜欢,送给你便是了。”听了这话,太后比许怜樱来得还要高兴,觉得滕久比储久懂事多了。   苏苕妃子脸上露出一丝笑,倒也没有说什么。身子却在不知不觉中微微倾向滕久,一股淡淡的幽香飘散出来。滕久端起酒杯,浅尝一口,用酒气掩住了这股香味。   茶花被宫女捧下去了。欧苒华眼看自己精心栽培出来的花卉被这些宫妃当成邀宠的工具,心里有些难过。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她行了个礼,温顺地一步步退下。   见时机差不多了,许昭容站起来,用手拍了拍掌,示意众人安静下来。“今日天色极好,诸位坐在这里饮酒颇有些烦闷,不如到玉兰殿华苑里漫步赏花,不必拘泥,各自散开也可以。宫廷大宴,机会难得,诸位尽兴即可。”   众人都欢喜这样的安排,等着帝妃们走后,各自纷纷散了。只是随身都有个侍从跟着,宫廷里到处都很热闹,唯有中央白塔是一块禁区,寻常人不准进去。   这一次,滕久没有单独带上苏苕妃子,特意也让许昭容跟上了。太后心满意足地看着他们离去,然后问身旁的大宫女,“最近陛下可是受谁的点拨,开窍了?”   大宫女谦卑地弯腰,恭敬地回道:“陛下天资聪颖,这应该是无师自通。”   这番话说得太后再次心身舒畅,心里默默地想着:“当年储久要是有滕久一半的懂事,予也不会如此强硬地干涉他纳妃立后之事。如今后宫一片和平,再进来个美人,三足鼎立,倒也是足矣。”她倒是越想越美,全然忘了滕久这是在外人演戏罢了。   洁白的玉兰花缀满枝头,远远望去,就像一片白雪。偶尔有几片白玉兰花瓣悠悠落下,滕久坐在玉兰树下的坐塌上,一只手捧着酒樽,一只手扶着自己的膝盖,百无聊赖地看着满园的花和人。   丞相夫人领着她的小女宋织儿慢慢走过来。许昭容与丞相女儿素有来往,见她盛装打扮前来,便主动请缨,前去招待她们了。想到老丞相打的如意算盘,滕久微微皱眉,在许昭容离去之前先提醒了她一下:“不可将她带来这里。”   许怜樱有些错愕,但还是弯腰应诺了。她加快脚步,在那对母女走到这株玉兰树之前率先到达了她们前面,然后做了个“请”的姿势,邀请她们去了茶花小筑坐坐。   宋织儿远远望去,只见一个轻袍缓带的男子倚在玉兰树旁边,散漫慵懒。她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许怜樱见她这幅模样,靠近她,捏了捏她的手指,“织儿,跟姐姐来。”   她回过神,露出一个天真烂漫的笑容。   去年刚收下晾干的木樨撒在滚烫的开水里,淡淡的芬芳飘散开来。一只纤细的手拈起一枚火红的茶花瓣,轻轻搁在茶水上面。水的透清衬得花瓣妖艳如火。苏苕妃子捧上新泡的木樨茶递给滕久,“陛下,尝尝今年的新茶吧。”   滕久将茶杯搁在矮几上,淡淡地说道:“孤不喝茶。”   半晌,苏苕没有说话。她坐在他旁边,跟着他沉默。有时候也会抬眸看看四周的人,这里没有陛下的允许没有人敢过分靠近,但是还是会有大胆的贵族少女暗送秋波,时不时地看过来。   滕久对太后的安排会言听计从吧,他毕竟不是储久……   想到这里,苏苕妃子有些黯然神伤。过往的辉煌与盛宠正在渐渐成为回忆……   “陛下,这些少女就如枝头玉兰,开得正盛,您可有中意的?”   滕久斜眼看了一下她,正奇怪她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远远地,去而复返的许昭容正带着丞相女眷走过来。他抬眸望去,见她们这架势必定是受了太后的示意。苏苕妃子又说道:“妾看这位京市尹的三小姐倒是不错。”   他忽然明白了,嘴角露出一丝浅笑,重新散漫地靠在玉兰树上,慢悠悠地斟了一杯酒,“那要看是表姐棋高一招,还是你魔高一丈了。”   苏苕见他竟然允许了,微微一笑:“陛下只需看一场好戏。”   少女们垂在腰间的佩饰被风吹得啷当作响,夹杂着她们特有的嬉笑声。滕久噙了一口酒,漫不经心地从她们身上一一掠过。母亲曾经说天下女儿很多,但他可以喜欢的只能是一个。她曾经教过他如何写“至死不渝”这四个字,他不明白这四个字的深意,但是他能够明白它们所蕴含的重量,重如泰山,犹如男儿的诺言。   然诺重,君须记。   如今他忽然成了皇帝,母亲却开始给他张罗美人们,好像没有满足的时候。她以前教过他的道理,他没有忘,她倒好像忘了个一干二净。后宫的身不由己,她应该是体会得最深的。   那个从未谋面的父王岂不是辜负了母亲一辈子!幸而他所宠信的美人没有生下皇子便被逐出宫廷了。这些故事都是滕久从母亲那里听来的,他时刻铭记在心。他不想辜负别人,也不想辜负了自己。   来的人群里还立着个异类,他站在诸位少女里,芝兰玉树般挺拔显眼。撩袍,屈膝,他的行礼大方自然,即使是半跪着,背依旧挺得笔直。滕久面对他,只好正襟危坐,脸上的表情虽然依旧冰冷,却带上了一抹威严,仿佛在严阵以待。“小郡王不必多礼,赐座。”   这就是刚刚继承爵位的平伏小郡王,因为常年带兵在外,行事作风都带着军人的硬朗做派。他与储久从小玩到大,现在虽然已经君臣有别,但是他们的相处依旧没有太多改变。平伏利落地坐在榻上的侧面,转过身,却看到陛下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滕久直直地看着面前有些陌生的小将军,他开口想要体恤一番他带兵卫国的辛苦,但储久应该不会说这些身份有别的话吧。儿时的好友相见,应该是怎么样的?   他思量了一番,然后端起酒杯朝他敬去,“小郡王,孤敬一杯酒。”   话音一落,大家的目光都投过来。苏苕妃子微微靠近他,拉了一下他的衣袖,“陛下,郡王体质有异,不宜喝酒。”她附在滕久的耳边轻轻提醒道。然后坐直身体,一脸关切地拿走滕久手里的酒杯,大声地说道:“陛下,您大病初愈,不宜饮酒过度。您要与郡王开玩笑,也不能如此幼稚呢。”   滕久任凭她拿走自己的酒杯,耳边听到平伏爽朗的笑声:“陛下您还是如此顽皮啊……”一时之间,都是应景的笑声。丞相小女宋织儿掩袖斜眼去看面色微微泛红的皇帝,噙着水般的眼睛黑幽幽一片。   一朵雪白的玉兰花瓣悠悠落下,飘在了平伏宽阔的肩膀上。站在一边的顾三小姐怔怔地看着这片花瓣。 作者有话要说:     ☆、宴二   顺着花瓣飘来的方向,顾三小姐抬头望去,在看到树上的一团黑影之后,她往后倒退了一步。   身后的许昭容一把扶住她,摸到她的手心一片冰冷。“你怎么了?”她好奇地随着顾三小姐的视线望过去,一道身影却遮住了她的视线,正是回过神的顾宝绫。她行了个礼,用手绢抹走额角沁出的冷汗,“方才看到树上有只白猫,吓了一跳。没事。”   因为有男客在,诸位女眷都不敢嬉笑说话,有的以团扇遮面,有的娇羞低头,有人来搭话,也是轻言慢语,细声细气。更多的时候都在听平伏小郡王描述他在沙场上的所见所闻。这些闺中女子都没有见识过大漠风情,看着小郡王眉飞色舞的样子,都不由得心神俱荡。   连滕久也渐渐忘了手中握着的玉箸,沉浸在他所讲的故事里。   原来这平扶小郡王不是老郡王嫡亲的儿子,而是流落民间的一个浪子。他与市井人物多打交道,性格爽朗散漫,也曾经学师茶馆说书匠,说起故事来信手拈来,用语风趣,雅俗共赏。现在又有几分军人的俊朗,更是增添了一股魅力。   众女眷听到好笑的地方,吃吃笑声不断,听到战争残酷的地方,纷纷擦泪不语,所有情绪都被这小郡王牵引着走了。平伏讲得兴起,竟然也忘了这是王室酒宴,不能喧宾夺主,仿佛又回到了市井茶馆,他讲得兴起,便拿起筷子敲瓷碗边沿,高声唱起西域的民谣,辽阔激昂,一时之间这株玉兰树下都是他高扬的歌声。   许昭容以为陛下会生气,她偷眼看去,却看到陛下听得正入迷,比这些养在深闺的女儿们还要向往的样子。她心里大惑不解,年少的储久曾经随军外出过,回来的储久曾经感叹军旅的辛劳不是常人所能承受,又曾说大漠风光虽好,天气却异常恶劣,如果可以,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时候太后还苛责他身为一国之君,却不肯牺牲自己一些福利为百姓造福。   在平伏郡王高唱道:“君兮君兮,与子同袍;兵兮兵兮,与子同锵!”滕久一时忘乎所以,竟然击节赞道:“武王好战,军誓重如泰山,威逼利诱,无所不及,故而众将士无一不从,大仗得胜,山河始定!”   这正是民间说书先生讲演前朝开国之王的开场白。平扶郡王在市井厮混,知道这一段不足为奇。而身为君王的陛下竟然也如此熟稔地信口接来,平伏忽然觉得面前这位皇帝有些古怪。   滕久意识到自己接错话之后,有些懊悔。这段子还是他偷溜出宫的时候向那些狐朋狗友们学的。被太后“抓”回宫后,他闲得无聊,便让赵瓦给他伴奏,他扮演说书先生,给他讲了许多民间好玩的故事。   站在陛下身后的带刀侍卫赵瓦也感觉有些头疼,尹郡王换了身份,还是如此顽劣啊……   苏苕妃子也察觉到方才滕久说错话了,这回她可帮不了他了。赵瓦弯下腰,犯了大错般自我检讨道:“陛下,你怎么可以将微臣平日讲与你听的话这样说出来,小郡王恐怕正奇怪着。”   赵瓦平时看上去那么老实木讷,但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可以派上用场的。滕久仰头一笑,往常面无表情的脸笑起来,竟然一点也不显得僵硬,眼睛里甚至多了一丝狡黠,“小郡王,你那些故事很有趣,比赵侍卫讲给孤听的还有趣。”   见他们君臣相谈甚欢,身旁的少女们对平伏小郡王这个新贵的好感度也不禁上升了几分。后来滕久听说这次宴会后,小郡王的临时府邸几乎要被媒婆踏破门槛了。他默默地想,其实这次春宴其实是给平伏招媳妇的吧。   许昭容见丞相小女宋织儿开始还时不时看看陛下,现在已经完全在盯着平伏看了,毕竟看陛下还要斟酌一下,不能冒犯了陛下。而看郡王就没有那么拘谨了,可以大胆地看。她抬起手理了理自己的袖子,微叹了一声,做个媒人好难啊。   因为有平伏小郡王的突然出现,滕久原本要看的好戏也好像泡汤了。苏苕妃子好不容易才将顾三小姐拉过来,准备让她跟许昭容拉过来的丞相小女来个比较,她争强好胜,早已打好算盘如何让顾三小姐在陛下面前崭露头角。结果一个说戏,诸位贵族少女纷纷倒戈,将秋波递给了平伏小郡王。   她想了想,竟然有些哭笑不得。   唯独顾三小姐没有那么轻松,心里还在因为玉兰树上忽然出现的黑影而惴惴不安。出门前父亲大人就告诫她宫廷水深,万事都要小心谨慎。即使遇到危险,也不要当出头鸟挺身而出。   那团黑影是不是埋伏在那里的刺客?   一想到这个可怕的可能,顾三小姐根本没有心思听故事。   茶花小筑里,太后因为喜静,便坐下来仔细观赏桌上的十八学士茶花。这种稀世珍品难得一见,一株茶花要开出十八朵花,每朵花都有不同的颜色。更难得的是这株茶花上开出了一双并蒂茶花,一白一黑。白的如初雪,黑的如墨汁,相依偎在一起,简直是绝配。   太后乍然见到这对双珠,心微微一跳,这多像她生下的双生子。因此十八朵茶花里,她最喜欢这一对。   身旁的尚花女史欧苒华眼尖,见太后的手一直摩挲这一黑一白,知道自己心思没有放错地方,悄悄舒了一口气。她却没有想到真正的原因,单纯以为太后喜欢素色而已。   因为这株茶花,欧苒华又受到了丰厚的嘉赏。获得太后恩准后,她脚步轻快地迈出茶花小筑,来到空旷的玉兰殿大院。这些天移植过来的茉莉花还没有完全料理好。她准备再观察一遍,防止植物忽然枯死。   远远地,她便看到绿色植物边上站着个高个女孩。她走近才认出是前几天从太医院来帮忙的女官苏长久。   苏长久脸上的表情不是很好,她看到欧苒华走过来,单刀直入地便问她:“欧女史将那株十八学士呈上去了?”   她脸上如临大敌的表情让欧苒华吃了一惊。   “那株茶花不是真正的十八学士,而是有人嫁接伪装而成。十八朵花,不过是几株茶花组成的。”苏长久压低声音说道,“欧女史怎么会看不出来?太后若是发现了,你要怎么办?”   欧苒华想不到她竟然能看出来这株十八学士的真实情况,那一黑一白并蒂茶花确实是她嫁接而成,而不是纯天然长成的。“宫廷里除了我,没有人能够嫁接出这株茶花。”   她的坦白让苏长久折服,“原来如此。看来是我多心了。”苏长久说完转身就要走,欧苒华站在后面轻轻问她,“为什么不直接去告发我在弄虚作假?”   “种花的人既然用了心,虽然冠上的名头虚假,那份心血却是真的。我来问你,是想知道这位能嫁接出十八学士的能人是谁。我父亲种花一辈子,都没能成功种出这样的珍稀品种。他若知道这个世上还有这样的种花能人,心里肯定感觉很欣慰。”   宫廷里的人将所有赞誉给了种出来的花,却从来没有去夸赞种花人。欧苒华微微叹息:“果然只有种花人才能懂种花人。”   她忽然拉住苏长久的衣袖,“你来玉兰殿帮我吧。这里的花都归你照顾,怎么样?”不等长久回答,她又笑了笑,“以我现在的地位,我去向太医院讨要一个小女官,应该不难。你不必考虑了。”   就这样将苏长久以后的生活拍案决定了。   苏长久抿抿唇,没有说什么。告别尚花女史之后,她绕道去了玉兰殿的后院。远远地,她看到了滕久被一群人围着,端坐在玉兰树下。那里欢声笑语不断,有个年轻的将军正声情并茂地讲故事。   最后一丝希望就这样灭了。   看到滕久原先苍白如雪的脸庞现在越来越渐趋正常肤色,苏长久暗想他的病大概是真的好了吧。他们笑得如此开心,却不知道一些人为了他们悲惨地死去,身居高位,却只知道开宴寻美,不知百姓疾苦。   滕久不是一个好皇帝啊……   她无比失落地转身离开了。失去一个朋友,不过是分分秒秒的事情。拥有一个朋友,却需要一个漫长的时间,那个单纯孩子气的滕久好像只是一场梦境里的人物。梦醒了,原来他是那个罪魁祸首!   正在胡思乱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还有少女们惊慌的尖叫声。苏长久猛地转过身,只见玉兰树下忽然冲进来一道黑影,侍卫们纷纷拔刀护卫,刀剑击撞的声音响起,但是黑影是直接从玉兰树上飞下来的,手中的剑直指靠在树边的滕久!   站在五步开外的平伏郡王一个箭步上去,只来得及抓住刺客衣襟,衣料破裂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利剑入肉的声音也“噗嗤”一声响起。一道柔弱的身体软软倒下,倒在始终紧靠在树边的滕久身上。   是丞相小女宋织儿挺身挡刀了。   滕久抿着唇面无表情地看着倒在自己怀里的少女,他原本要夺剑的手就这样被这具身体活生生挡住了。   “陛下……”苏苕妃子回过神,见滕久没有说话,以为他吓傻了,连忙出声提醒他。毕竟他看上去那么病弱无力的样子。而在刺客刺中宋织儿的时候,平伏已经一把扭住他的手腕,将他撂倒在地制服住了他。   站在许昭容身后的顾三小姐见这道黑影果然是刺客,又看看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的宋织儿,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傻乎乎地挺身而出。毕竟还是自己的性命最重要。   刺客来袭发生的事情不过是在瞬间,滕久示意苏苕将宋织儿扶起,将她快送去小筑里疗伤。而平伏刚想质问刺客的来历,这个黑衣人嘴唇一动,饮毒自尽了。真是好决绝的刺客。   赵瓦握着半出的刀,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这……这位宋小姐怎么冲出来了……”原本根本用不到她的,他还站在陛下身边呢,她这样做是质疑他的能力吗?赵瓦一个劲地脑补,一根筋到底,越想越郁闷。原本不会有人受伤的,现在好了,她倒下了,倒成了他们侍卫护驾无能。   “赵瓦,你去查查四周还有没有可疑的人。”见他神思恍惚的样子,滕久好心提醒了他一下,给他委派任务。赵瓦领命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刺客果然是最好的调剂品……   ☆、闯殿   苏长久站在玉兰树下一动不动,方才的心惊几乎要骇住她。   为什么要这样关心他的生死?看到他没有出事,她竟然舒了一口气。那一刻她几乎要恨死自己,即使在看到洪三已经娶妻跟她划清界限,她都没有这样慌张绝望过。苏长久这次是真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几乎是落荒而逃!   在走过药圃的时候,去年秋天的向日葵已经拔根不见了,这里重新种上了新的药苗。苏长久想到那时候他们之间的相处,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毫无间隙,她只是将他看成怪胎孩子来看,而他呢,恐怕他只是来消遣的吧……   她气闷地坐在柳树下,又怔怔地看向小溪边的大樟树。樟树下是衣冠冢。   小猫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脚边,蜷缩在她旁边,也跟着她看那处的衣冠冢。“我是不是特别没用?空有一身蛮力,什么也不会。”她抱起脚边的小猫,自言自语道。   小猫不会说话,只是眨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她。细软的胡须在风中微微颤抖。   “我们去找他问个清楚好不好?”更像是对她自己说。   ***   经过这一番波折后,春宴的气氛被破坏得彻底。滕久站起来,拂去衣襟上的玉兰花瓣,望了望这些惊魂未定的少女们,然后转向许昭容,“你先留在这里安抚她们,孤先去看看丞相小女如何。”   许昭容面色不变,屈膝恭送他离去。   身旁的宫女木寇悄悄移步上前,“娘娘,宋家小姐已经无碍了。太后也知晓了这件事,正在小筑问候。”许昭容这才稍稍放下心,看了看还不在状态的顾三小姐,心想看来结果已经很明显了。   地上打斗的痕迹已经完全没有了,许昭容缓缓坐在人走茶凉的宴桌边,玉兰花瓣落得四处都是,淡淡的香味弥漫着。“木寇,我们再坐会,等太后出来,我们再回宵衣殿。”   “是。”木寇顺从地应下了。   茶花小筑里,太后正坐在榻边,看着悠悠转醒的宋织儿,她安抚般地拍拍少女娇嫩的手背,“你今夜就留在宫里养伤,不用回去了。”   宋织儿虚弱地点点头,还没有忘记自己的娘亲,“不知织儿的娘亲在哪里?”   “她受了惊,便让她先回府休息,你的伤没有大碍,丞相府也知晓了。”太后笑得很和蔼,“难得你小小年纪便能够不怕死地挺身挡刀,陛下甚是感动,不知你要什么奖赏?”   滕久刚刚走到门口,便听到自己母亲就这样代表了他的意见。他脚步一顿,然后转身走了。侍从梁宝见陛下又临时改变计划,连忙跟上,“陛下,您怎么不去看看宋小姐?”   梁宝也是最近才提拔上来当滕久的贴身管家,他会这样问也在情理之中。滕久却生气了,转身瞪了梁宝一眼,见他确实满头雾水木楞楞的模样,也不好苛责他,“梁宝,当初你是不是贿赂了你的长官才坐上今天这个位置的?”   “啊,陛下,怎么会呢,梁宝从来都是坦荡荡做人的。”梁宝顿时满头大汗,连忙给自己辩解。   滕久无奈地转过身,懒得跟他废话下去,直接说道:“没人教你不能妄加揣测主子的心思吗,孤要怎么做,还要你来询问?”虽然用的是反问句,梁宝还是听出里面满满的威胁。他这才明白自己方才是逾礼多嘴了。顿时后背冷汗不断,“陛下恕罪。”   慌慌张张地跪下,抬头却已经不见了滕久的身影。   面对太后的询问,宋织儿的脸微微泛红,“织儿……什么也不要。”她的手紧张地抓着被褥,等待太后的反应。但是太后没有出声,站在一旁的苏苕妃子已经捂嘴而笑:“织儿妹妹,你什么也不要,这不是为难了我们。”   一句话将界限划得清楚明了,宋织儿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半晌才期期艾艾地回道:“织儿不是贪图钱财的人,不需要金银珠宝的赏赐,也不需要娘娘们感激,织儿不过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见她被苏苕妃子吓得语无伦次,太后拍拍她的手背,转身看了苏苕一眼,“她还是个孩子,不可为难她。”然后对宋织儿笑了笑,“你不如就留在宫里陪陪陛下,你父亲也希望你入了宫陪陛下。”   宋织儿娇羞低头,轻轻说道:“一切看陛下的心意。”   ……   春天的月亮似乎比冬天要来得朦胧,淡淡的柔柔的。   滕久坐在辰居殿长廊的栏杆上,倚着朱红的柱子,望着天边一轮明月,手里还握着一把木簪。木簪是桃木做的,上面刻着一朵桃花形状的花纹。院子里就种着几株桃花,最近已经发芽长叶,等到桃花盛开的时候,春天就真正地来了。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轻轻的却很熟悉。滕久转过身,看到梁宝领着一个宫女模样的女孩走过来。女孩低着头,手里捧着一盆初栽的花。梁宝脸上带着笑,“陛下,这是尚花女史派人送来的金钱吊芙蓉。”   滕久斜眼看去,只见那女孩手里的盆栽枝叶匍匐下垂,长得正是茂盛。借着长廊的宫灯,女孩的手入了他的眼,他顺着这双手慢慢往上,她低着头,只能看到额头一部分。“抬起头来看看。”   女孩大方地抬起头,然后直直地看着他。   梁宝见她这幅模样,忍不住低低喝道:“还不快给陛下请安!”   “不用了。”滕久挥挥手,让他退下。梁宝又看了这个宫女一眼,虽然姿色不错,可比起后宫妃子还是差了一点。他不解地告退,然后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莫非是满月的缘故?   滕久慢慢走近她,似乎有些不确定,“苏长久?”   苏长久一动不动,只是点了点头,然后问他:“你是皇帝?”她脸上的表情很严肃很郑重。   “算是吧。”滕久重新坐在栏杆上,然后看着她,向她伸出手,“要在这里坐一坐吗?今天的月亮很漂亮。”他似乎很喜欢看月亮,苏长久没有回应他,她看着他渐渐红润的脸庞,“你的病好了?”   他都没生过病,怎么说是好了?滕久楞了一下,才明白她在问的是储久。他点了点头,然后就看到她脸上闪过一丝怒气。他还从来没见过女孩子在他面前生气的样子,“你在生气?”   “我不生气。”苏长久露齿一笑,却比哭还要来得难看。都成这样子了,还说自己没有生气。滕久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知道她这算什么意思。“你怎么会想到用送花的理由跑到这里的?”   苏长久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花盆,然后抬起头又是恐怖地一笑,“因为我想来见见你啊。特别是知道你是皇帝后,我就很想见你了。现在终于可以接近你了。”   滕久莫名地感觉后背凉丝丝的,他有些郁闷地看着她,“我是皇帝,你不开心?”   “开心,怎么会不开心。”苏长久呵呵笑了一声,然后放下手中的盆栽,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是殿外长廊,掌灯宫女在殿内,而侍卫在院门把守着。她慢慢靠近他,在外面的人看来只以为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宫女在诱惑陛下。   “以后我见到你,是不是都要向你磕头下跪?”   滕久摆摆手,“这些虚礼就算了,我很讨厌。”   “你真不像是皇帝,一点架子也没有。”说话间苏长久已经站在他侧边,她慢条斯理地扣紧自己的袖口。滕久好奇地看着她这个动作,一时之间都忘了回答她的话。   “你知道你的病是怎么治好的吗?”她将碍事的长袖扣紧后,欺近他,然后猛地一跳,坐在了栏杆上,然后一只手扣住了他的手腕。他的手很纤细修长,一看就是没有做过粗活的,但是手指间有握剑形成的薄茧。   滕久呼吸一窒,她的手指按在了他身上一处死穴。这一处穴道还是崔判官教苏长久的,这是在太医院耳濡目染学到的一点东西。但是毕竟时间太短,她扣住的地方不是很准确。滕久低眸看了一下,看到她尖尖的手指正在微微颤抖,他忽然笑了,“谁教你的?你好像按错地方了。”   即使按错了在气势上也要做足。苏长久冷着一张脸,“我今天来找你,就没有打算活着出去。”   滕久见她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才知道她是来真的。他也不笑了,说起冷脸,这才是他的长项。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知道你要杀的是谁吗?杀死孤一人,你和你所有亲人朋友都要陪葬。”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你是皇帝,我不过是一个村姑,我竟然要跟你斗,是不是很可笑?”她虽然这样说,手还是没有移开,虽然手指已经抖成风中秋叶一样。   滕久低眸看了看她那只可怜的手,明明已经开始害怕却还在这里嘴硬。他慢慢伸出另外一只手,忽然一把揽住她纤细的腰。苏长久冷吸了一口气,站在院门站岗的赵瓦也看到这里的一幕了,他也不可置信地冷吸了一口气。做出这个动作的真的是那个不近女色的陛下吗……   她立刻就要从栏杆上跳下来,但是滕久的力气很大,死死地按住她,甚至有将她往自己怀里带的趋势。“别动,孤的侍卫已经起了疑心,你要是不想死在乱刀下,就乖乖坐在这里。”   苏长久忽然觉得自己失策了,这个滕久明显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疯疯癫癫的白袍青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失策   “你要是不想死在乱刀下,就乖乖坐在这里。”   苏长久不动了,因为一支熟悉的木簪递到了她的手心里。她低头一看,正是她很久以前丢失的簪子。失而复得的桃木簪上多了一朵桃花的刻纹。滕久清淡的声音响起,“送给你。”   她握紧这支簪子,心理防线微微崩溃,“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的声音很低,低得滕久要侧耳仔细听才听得清楚。他听完后,却是这样说道:“一直是你在对我好啊。”他的语气里有些困惑。   苏长久抬起头认真看他的表情,确定他不是在说反话之后,她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明明她老是欺负他,他是有多缺爱才会这样想呢。面对忽然孩子气的滕久,她怎么也凶不起来。   “我想不通,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是皇帝?”苏长久也不管这样说是不是大逆不道了,坦然地说着,“我更加想不通你竟然会做那些荒唐的事情。”滕久以为她在说他的装疯卖傻,他神情有些黯然,“没有办法,我只能那样才可以活下去。”   这句话又惹起了苏长久的怒气,她转过身,因为用力过猛,没有防备的滕久就这样被她推到栏杆下了,栏杆狭窄,苏长久失去他的扶持,也摇摇欲坠,她紧紧抓住栏杆,然后眼睁睁看着滕久仰面倒下了栏杆。   殿门的侍卫纷纷按住武器,静观其变。   背后汹涌的杀气让苏长久怒骂的话就这样憋在了喉咙里,简直不吐不快。她只能恨恨地瞪着莫名其妙的滕久,低低地说了一句:“活该!”   滕久翻身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脸色冰冷到极点,“你太大胆了。”   “你会杀了我?”苏长久挑眉看他,隐隐带点挑衅。她的手已经握起,随时准备开始一场大战。   滕久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要自不量力了。你现在做的事很愚蠢。”   啪嗒一声,他伸出手在栏杆上一拍,木质的护栏就这样生生折断了。苏长久从栏杆上跳下来,冷冷地看着他,“那你教我应该怎么做。”这句话简直是挑衅的升级版。她感觉背后的杀气更加浓重了,只要滕久一个眼神,那些侍卫就会冲过来救驾吧。   “孤不会杀你,但你若是一直这样,孤只能将你投入牢狱了。”滕久站在她面前,无形地有一股压力袭来。苏长久抬起头看他,他一直很高,但是以前的滕久会撒娇,会卖痴,只是有点傲娇冷脸。可从来不会这样威胁人的。   这样贸然地来找他,果然是失策了。她根本不了解这个人!   苏长久点点头,“我明白了。”她抱起地上的盆栽,“请问,我应该将这盆花放在哪里?尚花女史还在等着我回去交差。”她的语气实在太差了,滕久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进殿。”   “什么?”回答她的是滕久高大的背影。他直接步入了辰居殿。   胖嘟嘟的梁宝踉跄着走过来,额头上都是汗,一见苏长久还抱着花盆站在原地,瞪了她一眼,“你怎么做事的,还不快进殿把花放好。”苏长久不情不愿地跟着他进了内殿。   殿外一轮春月寂寂无声。   辰居殿的布置简单大方,唯独宫灯稍显华丽美观,昼夜不熄。空气里有淡淡的熏香味道,中央摆着一盏雁鱼铜灯尤其醒目。这是储久生前最喜欢的宫灯,因此没有舍弃不用。   一张红木长桌摆在正位,上面叠着许多奏章之类的文件。屏风挡住了一方卧榻。滕久站在桌边,背负着双手看屏风上的刺绣。这是宫廷绣女织成的江山美图,恢宏大气。   梁宝带着苏长久进了内殿,他指挥她将手中的金钱吊芙蓉搁置在书桌边上。长久抱着花盆面无表情地走到桌边,然后按照他所说的将花盆摆好。她垂手站在一边没有动。   梁宝用眼神示意她说话。苏长久没有领悟,继续直直地站着。   “还不快请安退下!”梁宝见陛下的脸色阴晴不定,越发急了,忍不住伸手推了苏长久一下。   苏长久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好狂妄的宫女!梁宝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的人,他决定找到这个宫女的长官问个清楚。“站住!”咦,这个声音貌似不是他发出来的,梁宝胆战心惊地闻声看过去,只见陛下已经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宫女的背影。   完了,完了,梁宝比苏长久这个当事人还要惧怕。   她的脚步一顿,停在原地,然后她顺从地转过身,站在门边,“陛下还有何吩咐?”她的表情很平静,好像方才负气转身离开的人不是她。梁宝默默地擦了擦冷汗,站在一边不敢搭话。   “梁宝,你先退下。”滕久开口,却是跟他说的。梁宝屈膝了一下,几乎要双腿跪下,匆匆忙忙弯了腰然后倒退着出去了。经过苏长久身边的时候,又忍不住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苏长久见这个胖胖的侍从眼睛瞄着自己,她回头正气凛然地看了他一眼。梁宝抖了抖,宫廷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没有教养的宫女?这尚花女史是什么眼力啊!梁宝叽叽咕咕地退下了。   “你是不是以为孤很好欺负?!”滕久见她站得笔直,一副随时准备开打的样子,忽然有些头疼。接下来难道真的要打一场吗?问题是他都不知道她在生气什么。   听到陛下的声音,掌灯宫女们纷纷抬头好奇地望过来。她们都隐隐觉得今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这个宫女还真是好福气,被陛下留在殿内,或许明天就成了主子。她们互相交换了然的眼神,低头默默将宫灯调得暗了一点,殿内的气氛渐渐开始暧昧起来。   明明灭灭的灯光照得滕久的侧脸线条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苏长久忍住一口怒气,说出来的话还是夹枪带棒的,“陛下九五之尊,天下的人谁敢欺负您?欺负您的人,恐怕都化成一堆白骨了。我一个小小的民女,怎么敢做这样的事情。”   “母亲说女子阴阳怪气起来,一张嘴比刀还锋利。今天听了你这番话,果然如此。孤什么时候成了这样草芥人命的人?”滕久的声音冷得掉冰渣,掌灯宫女们面面相觑,陛下您要留下这位美人,也不是这样的留法啊……   苏长久斜眼看他,“草芥人命?这样的事你做得还少吗?以后恐怕还会做得更多!”   “大胆!”滕久瞪了她一眼,越说越过分,简直不可饶恕。这一声将殿内原本和暖的气氛破坏殆尽,掌灯宫女们纷纷低头不敢再看好戏。这位姑娘真是好大的胆量,竟敢站在陛下的地盘上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苏长久手里还紧紧攥着他方才送还给她的木簪。她的手指摩挲着上面的桃花花纹,很难想象他这样的人也会在一支木簪上刻这种东西。她暗暗用力,木簪就这样碎在了她的手心里。   “我说错了?”苏长久见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脸上的表情好像凝固了,真正的面无表情。他们之间隔着一盏铜灯,火光忽然冒起,陡然亮了几分,滕久忽然发现苏长久的眼睛里含着一抹水光……   原来她不是在生气,她是在伤心……   他原本要宣召门外的侍卫进来的手势顿住了,若是换做别人,他早就毫不留情面地乱杖打出了。容忍到此刻,他都忍不住佩服自己。“你哭什么?”   苏长久抬起手,按了按自己的眼角,一滴水沁在她的指尖。但也只是这一滴。她眨了眨眼睛,最后一抹水光消失殆尽。一时之间她好像有很多话要跟他说,跟他说说那个他从未蒙面却成了他的药引的程涟衣,他这条命是涟衣用她的命保住的,她好像更不应该来杀了他。相反,她应该让他好好活下去。   她一定是脑子抽了才跑到这里来闹事!   心思千回万转,苏长久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门外终于传来一阵喧哗声,打破了彼此尴尬的气氛。滕久大步走出去,皱眉看着庭院里乱成一团的侍卫,冷声问一边的梁宝:“发生了什么情况?”   陛下忽然出来,梁宝吓得七魂六魄少了几魂,“回……回陛下,殿内忽然出现一只白猫。他们正在捉那只猫。”跟在后面的苏长久听了这句话,心里咯噔一声。完了,她跑来这里闹事,她的猫竟然也跟着来了。   心想不过是命一条,既来之则安之。她静下心来,不动声色地站在一边静观其变。   滕久见她收敛了方才的气势,乖乖地站在一边。心里这才稍微好受了一点。转头又看到自己的侍卫们围着一只猫团团转,他顿了一下,尤其是看到赵瓦夸张的动作,心想自己都养了一群什么带刀侍卫。院子里的白猫身手矫健灵活,时而跳到树上,时而跳到屋檐上,来得悄无声息,去得也是不留痕迹。   最后它蹲在墙上,无声的“喵”了一句。大家这才看明白这是一只哑猫。赵瓦见它毛色纯正,是难得一见的品种。下手也不敢太重,生怕是哪个殿的娘娘养的猫。猫眼炯炯有神地盯着他看。   苏长久呼了一口气,敢情这只猫是来救自己的……   她刚想站出来,说这只猫是自己的。滕久已经迈开步子,走过去,“赵瓦,让孤来抓。” 作者有话要说:     ☆、抓猫   或许是感应到强敌,墙上的小猫拱起背,像一弯弓刀,蓄势待发地看着滕久朝着自己一步步走过来。   侍卫们握着武器,紧张地看着他们的陛下,不知道他怎么会忽然起了玩心想去抓猫。梁宝更是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几乎要掐出水来,眼睛巴巴地看着陛下,嘴巴微微张开,随时准备呼救。   不过是捉一只猫而已,他们这样子至于吗!苏长久郁闷地看着这些人,更何况这只小猫从来没有伤到人过,看着很凶,根本就完全没有杀伤力啊……   墙上的小猫已经看到自己主人的身影了,它见她不来理会自己,又无声地“喵”了一句。爪子按在墙上的砖块上,见有道黑影扑过来,它利落地跑跳起来,一下子就蹿到了庭院的桃树上。   滕久站在墙上,见自己扑空了,有些郁闷地摸摸自己的鼻尖,然后示意侍卫们去树上抓猫。   就这样冷眼看他们折腾了一会儿,苏长久手一伸,从宫灯的阴影处走出来,朝树上的小猫做了个招手过来的动作。小猫开心地跑到她面前,熟练地跳入她的怀里,爪子紧紧抓住苏长久的衣襟,然后用自己亮晶晶的猫眼警惕的看着对面一群人。   “闹了半天,是你的猫啊。”梁宝见这架势,越发觉得这个宫女太猖狂了,竟敢带猫来辰居殿,还敢站在这里看陛下他们抓猫,就像看戏一样。苏长久无辜地看回他,正气凛然,“是我的猫,怎么样?”   滕久轻轻一跃,从墙上跳了下来。脸已经黑了一大半,他要是再忍下这口气,就枉为皇帝了。“来人,把这只猫关起来!”他的声音不大,却很有震慑力。赵瓦领命,走上前,朝苏长久伸出手,“得罪了。”   一只大手袭过来,猫后颈的毛被赵瓦一把攥住。但是他拎了一下,没有拎起来。低头一看,只见雪白的一团正趴在女孩胸前,爪子勾住了女孩的宫装斜襟。他要是再用力拉下去,恐怕这个宫女的衣服就要被猫爪扯下来了……   赵瓦的脸忽然红了,手劲不知不觉中也弱了几分。苏长久趁机闪身躲过,用手护着自己的猫。她看向站在庭院的滕久,大声说道:“不知道我的猫做错什么了,陛下非要抓起来关了它?”见滕久的脸色更加难看,她又说道:“陛下不是一向自诩贤明大度,为何要为难一只什么也不懂的小猫?”   大家都纷纷看向贤明大度的陛下,等待他的决定。   这时候就只能梁宝当出头鸟了,他擦擦额头的冷汗,然后挺身而出,“大胆,怎敢如此跟陛下说话!”他又抖着声音补充了一句,“陛下要怎么做,哪里容得你在这里置喙?”   苏长久瞪了他一眼,声音比他还要来得气势十足,“我什么时候拦着陛下不让他做什么?他要捉猫是他自己要去捉的。现在他要关我的猫,我替我的猫说句公道话怎么了?难道天子脚下,说说公道话也是冒犯陛下?”她抱紧自己的猫,脸上的神情一派正气,震得当场的人都不敢出言反驳。   “倒是你这个侍从,主子还没发话,就在这里耀武扬威,说的话,做的事,尽是败坏自己主子的名声。陛下的冷酷无情都是被你这个不懂事的小人惯出来的!你若是真的一心为了陛下好,就应该多劝陛下宽容待人,尊重每一个人,哪怕是一只猫的生命!”这番话说得梁宝背后冷汗淋漓,哪里想得到这个宫女长得一张利嘴,论起道理来头头是道,比陛下还要有理了。   赵瓦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没想到这宫女刚斥责完梁宝,转头又骂起来庭院里的陛下,“还有你,身为皇帝,竟然跟着侍卫们一起捉猫。因为无能没有捉到这只猫,便恼羞成怒,要惩罚它,若是说出去,恐怕天下人都要笑话陛下。”   这是哪里跑出来的宫女,简直是吃了豹子胆!连陛下也被骂了,还被骂成“无能”……众侍卫汗颜,顿在原地等待陛下的回击。   滕久好不容易忍住的怒气又成功被她勾起了,她在这里叽叽呱呱说了一大番话,他还找不出理由来反驳她。忽然很后悔年少的时候没有向太师学学口才之道。女孩子这样伶牙俐齿,气势彪悍,难怪二十多岁了还没有嫁出去!他在这样腹诽的时候,绝没有想到在以后自己还会这样被苏长久骂个七遍八遍的……   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孤今天就要你怀里的猫,如何?”   见她张嘴又要说话,他打断她,“孤一来没有虐杀此猫,二来没有将你乱杖打出,你还要给孤加上什么罪名?你若是再出言不逊,便真是大逆不道了。”   苏长久抱紧自己的猫,见赵瓦又要上前夺猫,连忙说道:“我听说过一个词,叫‘君子不夺人所爱’,陛下若是一个君子,就不该夺了我这只猫。”   滕久一摊手,“孤可从来不是君子。你不知道那些所谓君子其实都是呆子吗?”   侍卫们都觉得这姑娘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敢跟陛下较劲,就冲这个胆量,他们也不想继续为难她。赵瓦缩回手,无奈地看向陛下。看来今晚这只猫是注定要留在辰居殿了。   殿内掌灯宫女听到外面的喧哗,也忍不住看过来。只可惜看不到全部,只能听到只言片语。她们交换眼神,看吧,今晚的辰居殿果然有好戏发生。这里也好久没有热闹过了。   面对咄咄逼人又耍无赖的滕久,她只好放下手里的猫,“既然陛下执意要这只猫,那便凭自己本事去抓它吧!”话音未落,她在小猫后背轻轻一拍,示意它快点逃走。这只猫果然通灵,听了她的话,身手矫健地一跃,跃下了长廊。   等侍卫们回过神,庭院里哪里还有猫的踪影。   “你……”滕久再次被气到了。   站在一边看的梁宝看了这半天,终于察觉了里面的不对劲,怎么看陛下和这个宫女都是一个愿宰一个愿挨的关系。莫名地他还想到了年轻男女相互戏弄的场面,他背后又出了一层冷汗,陛下这是在跟她演戏呢……   这一唱一和的,陛下也太配合她了吧!   连赵瓦也察觉到了一丝丝不一样的感觉,貌似陛下跟这宫女有尖情啊……   果然,陛下的下一句话直接让他们惊呆了,“猫留不下,人留下!”梁宝听了这句话,又掏出手绢擦擦自己的冷汗,您闹腾了半天,就是等着说这句话吧……   宫灯在晚风里明明暗暗闪闪烁烁。她站在长廊上,倚着半开的朱红门扇,看着庭院里的滕久,抿着唇不说话了。侍卫们察言观色,悄悄地退下,退到殿门继续守卫。而梁宝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苏长久转身,重新踏进辰居殿。站在铜灯旁边,等陛下的发落。掌灯宫女们纷纷退下,一时之间大殿里静悄悄,只有灯火哔剥的轻微响声。滕久迈步而来,坐在红木书桌边,撑着下巴看着不说话的她。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还是苏长久败下阵来,她终于朝他屈膝行了个礼,收敛眉眼,“陛下,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先走了。”她的宫裙垂在地上,遮住了一双脚。   “你怎么敢来惹怒我,又这样若无其事地离开?”滕久见她平静下来,心里的怒气其实也消了不少。毕竟他也不是残暴的君王,虽然今晚他的威信有损,对方说的话却也没有血口喷人。   苏长久见他脸色好了不少,忽然叹了一口气,“我今天好像吃错药了,说话有些冲,希望陛下不要在意。天色已经不早,我若还没回去复命,尚花女史恐怕会以为我在偷懒了。”言下之意,她要走了。   “孤送你回去。”滕久站起来,闲庭漫步般越过她,径直朝外面走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本绝对不写宫斗文了,越写越歪,捂脸……   ☆、教训   “哈哈,飞得好高,姐姐,你好厉害!”   玉兰殿上,玉兰树已经长出大片绿叶,桃花杏花纷纷绽放,到处是花香,蝴蝶蜜蜂围绕花丛飞个不停。苏长久坐在墙头,望着蓝天上飞着一只燕子风筝。这里的人叫风筝为“纸鸢”。据说新封的美人宋织儿最喜欢放纸鸢了,陛下便赏赐了一只燕子形状的风筝给她。   宋织儿挑了个明媚的天气,带着宫女们到玉兰殿赏花玩耍。花丛间还架着碧绿藤叶缠绕的秋千,被宋织儿拉过来的许昭容安静地坐在秋千上,看着她们嬉戏。   苏长久独自坐在高高的墙上,身边蜷缩着沉睡的小白猫。   正在放风筝的是木寇,她在宫廷里可是行家。宋织儿将纸鸢递给她,在一旁又是欢呼又是钦佩的,“姐姐,教教我嘛。”少女清脆的声音响遍玉兰殿上。树梢的黄莺也啼叫不止,婉转热闹。   苏长久眯着眼睛,看天空上扶摇直上的风筝,直到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真的飞得好高,如果木寇宫女到了现代风筝比赛,应该能拔得头筹吧。她看着也手痒了,可惜她是个放风筝白痴。   春天的微风吹在她的脸颊,几乎让她昏昏欲睡,旁边的小猫一个翻身却醒过来了,它的爪子按在苏长久的衣摆上,朦朦胧胧的猫眼似乎一下子清楚了,好像看到了老鼠一样,有些兴奋。   玉兰殿的设置颇有些江南屋瓦的感觉,白墙黑瓦,春暖花开。一身素色宫装的苏苕妃子从长长的走廊上走过来。最近几天她的心情不是很好,眉眼间蕴含的愁绪也越积越多。她站在长廊上,风吹起衣带,几乎要飘飞走。   坐在秋千上的许怜樱轻轻地晃了一下脚,然后站起来,抬眼就看到几处飞花正落在长廊之上。苏苕妃子拾起一朵飘落的杏花,步下石阶,走到花园里。或许是今天的天气实在太明媚,她们就像约好了一样都到这里赏花了。   苏长久斜眼看过去,却看到了苏苕妃子身旁的姜柔。姜柔今天穿了一身碧绿的裙装,头上挽着俏皮的发髻,肤色倒是显得白皙可爱。算算日子,她们倒是有很久没有碰面了。   因为苏苕妃子的到来,花园的气氛开始变得诡异。识眼色的宫女们已经安静下来,垂手立在一边。而宋织儿还沉浸在纸鸢带来的兴奋里,见木寇忽然收了手不再放了,不开心地喊道:“姐姐,你怎么不放了!”   就在喊叫的时候,风筝线忽然断了,风筝遥遥飞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宋织儿脸色涨红,又急又怒,“这是陛下赏赐下来的,你怎么把它弄丢了!”说完就扁着嘴大哭起来。许昭容听到哭声,心里微微烦躁,果然是孩子,什么也不懂。   苏苕妃子勾起嘴角,冷冷一笑,“谁是你的姐姐?这个称呼是乱叫的吗?”   宋织儿捂着眼睛的手放开一条缝,挂着泪水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苏苕妃子,似乎被她脸上的表情吓到了。哭声戛然而止。她也知道自己是闯了大祸了。不过她还不懂自己错在哪里了,明明刚才放风筝还放得很有趣的。   苏长久拍了拍身边开始躁动不安的小猫,然后继续坐在墙上看戏。   许怜樱见她将矛头指向自己的贴身宫女,知道她这几天都对太后留下来丞相女儿的事情耿耿于怀。春宴刺客的事情虽然还在调查,但是完全没有线索,陛下也是兴致缺缺的样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追究了。唯独苏苕妃子咬住不放,可惜陛下似乎没有像以前那样宠爱她了。   明眼人都看出了苏苕妃子失宠的趋势,一旦陛下这座靠山倒了,她在这个宫廷里就什么也不是了。但是现在局势还未定下,因此表面上还是苏苕妃子一家独大。   刚刚入宫的宋织儿什么也不懂,喜怒哀乐全都表现在脸上,现在她无端端地被苏苕妃子训斥了一句,以前在丞相府里谁敢这样跟她说话的。更何况她现在虽然是刚入宫,名分尚未确定下来,以她的家世背景,册封的妃位应该是不低的,大家对她也是恭敬有加。因此这几天她听到的都是奉承讨喜的话,连太后侄女许怜樱都对她照顾有加。   “我想叫谁姐姐就叫谁姐姐,怎么,你有意见?”宋织儿抬着头,傲慢地看着苏苕妃子。   站在一边的许昭容感觉有些头疼,宋大小姐,这位可不是好惹的,连太后也得看陛下的面子让她几分的!她挤出一丝笑容,走到宋织儿身边,“织儿,你少说几句。”   宋织儿还在愤愤不平地看着苏苕。她心爱的风筝不见了,心情更是糟上加糟。   “你是堂堂丞相千金,将来更是后宫一殿之主,现在你称呼一个小宫女为姐姐,成何体统!凡事都要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这种跌了面子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妙。”苏苕妃子面对她的傲慢态度,面色没有多大改变,却在有意无意之间还是将矛头指向许昭容。   许昭容苦笑一声,想不通她为什么老是看自己不顺眼,处处为难于她。   收好风筝线的木寇已经慌得跪在地上认错,倒好像真的是她教唆不懂事的宋织儿叫自己姐姐。苏苕妃子却没有和缓脸色,冷声道:“主子不像主子,下人不像下人,怜樱,你管不好自己的侍女,就不要怪本宫出手多管闲事了。”   看来她今天是铁了心要跟自己杆上了。许怜樱站出来,站在自己宫女面前,“我的人,我自然会管。就不劳烦你动手了。”然后她对跪在地上的木寇发话,“木寇,起来,不要跪下去了。”   宋织儿被她们两个的较劲姿态吓住了,不见硝烟的战争岂不是更加扰人心。   “跪下!”苏苕妃子一声冷斥,又让刚起来的木寇双膝跪地,冷汗满面,失魂落魄。   昭容面色一紧,盯着对方同样充满敌意的眼睛看。她向来与世无争,在苏苕妃子盛宠的时候都不曾依仗太后的势力对她横加干涉,现在她不过是听从太后命令,出来提携一下刚入宫的丞相女儿,就如之前她提携江修媛一样。   而上一次的苏苕妃子反应都没有这么大。她好像失去了什么顾忌,开始要打击报复自己了。   不过一瞬,许昭容想了很多,还是没有想到原因。苏苕妃子这样做倒有点像是破罐子破摔了。   对于宋织儿,苏苕没有任何吃醋嫉妒的感觉,但是许昭容不同,她是储久的妃子,只要一想到这点,苏苕就感觉难受绝望。江修媛已经死了,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只要一看到许昭容,她就恨不得分分秒秒灭了她。   这一声冷斥,把宋织儿都吓了一跳。不过是一个称呼的事情,有必要这么大张旗鼓大动干戈的吗?她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木寇,忽然觉得她好可怜,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苏苕,你要有什么不满就说出来,何必为难一个小宫女。”许昭容忍着怒气,木寇从小跟她一起长大,是太后送来给她的贴身侍女,今天见她这样被羞辱,她免不了出头给她做主。   苏苕妃子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尖,“这个宫女太傲了,本宫只是想挫挫她的气性。你不教训,就只能我出手了。”然后她示意身边的姜柔上前,“你,去掌掴十下。”   姜柔低着头,手微微颤抖,她还从没打过人呢。   墙上正看得无聊的苏长久见姜柔站出来,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身边的小猫忽然也拱起背,几乎是龇牙咧嘴地瞪着那边看。“咦,你在生气什么?”她拍了一下小猫的背,但是没有成功安抚住它。   一时之间满花园的宫女都看过来,不知道木寇会不会真的被打。   许昭容见她动真格了,再看她脸上凌然的神色,以前那个温婉的苏苕妃子几乎只是假象而已。陛下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女子?还是她以前伪装得太好了,蒙骗了所有的人?那为什么现在不再伪装,如此肆无忌惮地开始到处教训人?   “姐姐们,是我不懂事,别教训木寇了。她什么也没做啊。”宋织儿终于看不下去,又开始无措地抹泪。众宫女偷眼看过来,这个女孩终究太嫩了,还有颗善良的心呢。   姜柔已经站在木寇的面前,她垂着眉眼,比木寇还要来得害怕,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还在等什么!”冷斥声又让她吓了一跳,她慌张地抬起头看了看四周,大家都在拭目以待。   她咬咬牙,闭上眼睛,然后高高扬起手,只是半空中她的手就被人用力攥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放肆   “狐假虎威的东西!”许昭容一把抓住姜柔纤细的手腕,“我的人,你也敢打?!”   木寇抬起头呆呆地看着许昭容,这么多年来她都是安静如水与世无争的,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许昭容这样厉声地斥责一个人过了。今天乍然听到,还是为了维护自己,她眼睛渐渐湿润,感激地看着许昭容。   许昭容扣着姜柔的手腕,又转向勃然变色的苏苕妃子,“你贵为一殿之主,却在这里为难一个小小的宫女,若是闹到太后那里,你说太后娘娘是站在你这边,还是我这边?哦,不必烦扰太后,即使陛下来决断,恐怕也会认为是你无理取闹。”   这番话正刺中苏苕的痛脚,她抬起手整了整鬓发上的珠钗,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然后慢慢靠近许怜樱,凑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我们来日方才,慢~慢~耗~”   面对苏苕的挑衅,许怜樱没有回应,她松开姜柔的手,然后转身扶起木寇,“木寇,我们回殿。”走过还没有在状态的宋织儿,她示意左右宫女将宋大小姐扶走。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娘娘……”姜柔惶恐地低下头,但是苏苕妃子没有理会她,而是坐到了藤蔓缠成的秋千上,花瓣落得满地都是,花园里一时只剩下她的人了,没有人敢大声说话,都静悄悄地垂手立在一边。   “姜柔,来,帮我推秋千。”她转头,看姜柔的眼神忽然又变得温柔如水,那个温婉的苏妃又回来了。姜柔觉得她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看一个不存在的人。   她小心翼翼的推起秋千,苏苕踮起脚尖,慢悠悠地摇晃着,“再推高点……”   坐在墙上的苏长久看完了全部过程,她抱起一旁还在龇牙咧嘴的小猫,又开始看苏苕妃子荡秋千。其实她也才二十岁出头吧,若是在现代她还在读书呢。正是最值得挥霍的岁月,深深宫廷也锁不住的青春气息!   湛蓝的天空里好像出现了那个尚武的少年,身姿挺拔,表情威严。然后又变成脸色苍白眼神哀伤的青年,奄奄一息地躺在榻上,苏苕仰着头,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最后一个,等到她将最后一个扳倒的时候,就是他们重逢的时候了。   姜柔感受到她身上忧伤决绝的气息,手微微抖了抖,这是个可怕的女人……   ***   一株桃树上挂着方才断线的纸鸢,长长的尾巴垂下来,飘荡在半空里。一个小宫女踮着脚尖要勾下这只纸鸢,她脸颊红彤彤的,眼睛专注地盯着它,然后她又找来石块,站在上面用手指勾住那条尾巴。   因为太过专心致志,她都没有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还不止一个。   平伏小郡王正在和滕久一边谈着话一边走过来,两个人都注意到这个勾风筝的小宫女。滕久朝他做了个噤音的动作,平伏心领神会,转身就对身后的侍从和侍卫做了个停止的动作,一大群人就停在小道转角处,悄悄地看着这个小宫女。   她还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汗水从她额头滑下,落在尖俏的下巴上,努力了半天终于将纸鸢拿到手了,她开心地从石头上跳下来,转身就看到深沉内敛的玄色衣摆,她顺着衣袍往上看,正看到陛下白皙的脸庞,顿时魂飞了一大半,连忙双膝跪下,请了个大安。   虽然惶恐不安,小宫女还是忍不住抬头去偷看对面站着的两个天之骄子。平伏小郡王发觉她在看自己,脸上习惯性地露出迷人的笑容。这是京市姑娘们最着迷的笑容了,没有之一。   滕久感到好笑,方才还在满脸严肃谈论边疆军事问题,现在见了小美人就成了风流少爷模样。他示意旁边的梁宝将小宫女手里的纸鸢拿过来。平伏看了看这只燕子形状的风筝,做工平平,还不如市井小摊上卖的。他看了看滕久的表情,见他神色还算平常,灵机一动,便向他建议,“陛下,不如出宫私访一回。”   在以前,储久很喜欢带着乔装打扮的苏苕妃子出宫微服私访,毕竟少年心性,爱玩爱闹,又喜欢舞枪弄棒,也曾装扮江湖少年仗义相助,结识了一大帮朋友。平伏自小在市井长大,那些少年人都叫他一声“老大”,后来他当上了将军,好几位勇猛的士兵就是从这些市井朋友里挑选出来的。   现在陛下的病情也好转了,出宫散散心倒也是不错。平伏越想越不错,就越发鼓动滕久出宫。   当然明着他不敢太放肆,权当不经意间提起。就算是这样,一边的梁宝也斜眼看过来了。这位侍从看来有很大的意见啊。滕久已经有些心动,出宫不是没有出去过,就是因为见识过外面的世界,才会心动。   他看了看身边的梁宝,这可是母亲安排在他身边的眼睛,一举一动都被他看管着。滕久挥了挥手,“最近朝堂为孤立后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等事情安定下来,再作打算。”他将手里的纸鸢递给梁宝,“将这小玩意儿送回宵衣殿,想必是丞相小女遗失的。”   小宫女被晾在一边,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纸鸢就这样被梁宝抢去了功劳,心情一下子好糟糕,即使遇到了陛下和郡王,也还是很难过。平扶郡王又看着她笑了,笑得她神魂颠倒的,小宫女的脸更加红了,方才纠结的心情又平复了。   或许是同胞兄弟,滕久与自己哥哥儿时伙伴相处下来很快就得心应手,渐渐没有了芥蒂。有时候他也会认真地回想储久会怎么跟朋友相处,但是他跟哥哥相处的时间也没有太多,最后也就随性而为。就像现在,他已经可以很轻松地放下架子,拍拍平伏的肩膀,“卿若是喜欢,寻得她的意见,孤便将她赏给你如何?”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远,背后的小宫女还满脸通红地站在路边,痴痴地望过来。   平伏仰头一笑,“陛下果然大方,只是平伏不久就要上战场,不想辜负了这女孩一生。”这也是他迟迟未婚的原因吧,又或许他心目中的女孩还没有出现而已。   说到战争,滕久也不开玩笑了。这是开春第一件棘手的大事,春闱不久就要开始,不过将希望寄托这群书生身上,就太不可靠了。滕久决定将招士的事情缓一缓,先将武将安顿好。“你可有什么得意门人举荐?”   “陛下,让臣亲自带兵吧。”平伏的眼睛里有志在必得的信心。   滕久默了默,平伏刚刚继承爵位,平伏郡府的希望都在他身上了。如果将兵权继续放在他手上,后宫又有太后和许昭容的势力,滕久想了这一层,莫名地有些后怕。现在他为了压压苏苕妃子的风头,有意提拔许昭容,无形中又给了郡府一层权力。   他迈出一步,后背忽然一凉,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心思重重,步步为营了?   心思简单的平伏还沉浸在打战的壮志上,他这次大胜归来,开春第一战他自然认为非他莫属,满朝看下来,能够有这个实力带兵的大臣亲王屈指可数,现在陛下要让他举荐,倒是不知道他是何意?   似乎不可以如此不信任哥哥的朋友,滕久原本紧绷的神经又松了,若是哥哥在这里,他不会怀疑这个平伏小郡王会拥兵自重吧。终归是因为不了解而左瞻右顾,心里有了迟疑。   “容孤再想想。”滕久抬头,信步迈上石阶,准备再观察观察这位小郡王。平伏郁闷地跟在他后面,那种古怪的感觉又袭上心头。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之中,两个人竟然走到了玉兰殿梅园的后门。   滕久兴致盎然地踏入梅园,穿过满园绿树,转弯便到了杏园。里面桃花杏花开满枝头,迎面就是绵绵花香。平伏是个粗野惯了的大老爷们,猛然见到这粉红香甜的景象,忍不住抱怨了一句,“终归脂粉气太浓了。”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停下了脚步,然后似乎为了避嫌连忙低下头。滕久察觉到他的拘谨,抬眸看去,只见满丛花朵里正有架碧绿的秋千在慢悠悠的晃荡,而上面坐着一个素色宫装的女子,眉间含着绵绵愁绪,修长的双脚如饮水的鹤立在地面,一旁是碧绿宫装的侍女在垂眉给她推秋千。   姹紫嫣红开遍,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这庭院一角所蕴含的风情,都在那一抬眸瞬间而已。   苏苕妃子慢悠悠地站起来,转身看到身后站着的两个人。她痴痴地看着仿佛从天而降的陛下,眼睛里还有来不及抹去的泪水,她就这样泪光盈盈地看着逐渐冰冷表情的滕久。半响,她才微微屈膝,声音颤抖婉转:“陛下。”   在她的眼里,完全没有其他人存在。   平伏已经往后退了一步,帝妃相遇,他站在这里显得太尴尬了。更何况这位妃子还是陛下的心尖宠。滕久忽然侧转过身,似乎很郑重地向他介绍起了她,“她是苏苕妃子。”   他自然知道这是苏苕妃子的,陛下微服出访,身边带的必定少不了这位。“陛下,若无事,臣先告退了。”他说完就要退去。但是滕久忽然开口,“不妨,孤还想再走走,卿不如陪孤到小筑上饮一杯再离去。”   “陛下,您身体才好,不可饮酒。”苏苕妃子却拦住了他,固执地看着他。   这两位似乎出了什么问题,但是帝妃的问题又岂是他这个做臣子的可以干涉,即使他是陛下的好友也不好说什么。他只好站在一边,等候陛下的发话。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看向苏苕。   方才荡秋千的一幕,已经入了他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来一场阴谋吧,然后game over!      ☆、伤痕   天边纤尘无色,唯有一片湛蓝。   苏长久坐在墙头,双腿垂下,看着花丛秋千旁边站着的三个人僵持不下。直到尚花女史找到她。欧苒华站在墙角下,仰着头看她,“苏长久你又偷懒,快下来,这里有几株海棠花要你帮忙看看。”   好戏还没有看完,苏长久慢吞吞地跳下墙头,把欧苒华吓了一跳,“姑娘家家的,做事这样大大咧咧做什么!”她拉起苏长久的手,就要往玉兰殿走去。身后跟着一只还不在状况的小猫。“这是长公主府上的名海棠,今天就要交过去的,你不可偷懒了。”   “好。”两个人的身影转过一树杏花,不见了。唯独那只猫晕晕乎乎,转了个弯,竟然转错,一头跑进了秋千那边。小猫走路本来无声,它又是一只哑猫,跟丢了,走在前面的苏长久也没有发觉。   滕久背负着双手,尽量云淡风轻地说道:“既然苕不允许孤饮酒,卿便跟孤前去书堂再商议大事吧。”他说完也不看苏苕妃子的反应,越过秋千便朝着一排的小石阶走去,打算绕过玉兰殿离开。   身后的平扶郡王目不斜视,跟着皇帝一同离开了。   苏苕妃子倚着碧绿的秋千,气闷胸口,良久才滴下泪来,低着头不动,不想被一旁的宫女看到。她缓缓坐回秋千上,想着心事的样子让姜柔止步不前,只能默默等她发话。   走到一株杏花树下,滕久忽然顿足,眼睛盯着树丛的一角看。平伏上前,“陛下……”在看到树脚下的雪白一团后,他也愣住了。这只猫他一眼就认出来了。是陛下从西域带回来的番猫,因为很可爱,就送给了苏苕妃子,这事几乎人人皆知。   小猫看到这两个人,好像不认识自己原先的主人,背拱起,虎视眈眈地盯着滕久。它忽然裂开嘴,无声地“喵”了一声。或许是看四周没有那夜那么多的侍卫,它一个箭步,冲上前,就跳到了滕久的怀抱里。   滕久怀里突然多了一只柔软雪团,正不知所措,锋利的猫爪已经举起,在他脸颊划了一道伤痕。一旁的梁宝见了尖叫一声,比女人叫起来还要凄厉,滕久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叫他闭嘴。而平伏已经一把拎起罪魁祸首,“好凶悍的猫。”   梁宝颤巍巍地递上手绢,滕久一把抓过来,擦了擦脸颊的血迹,些微的疼痛让他皱了皱眉,然后他又盯了一会儿这只小猫,看了半天才想起这是苏长久的猫。   “把它带走。先别杀了。”他吩咐完后,继续往前走。身后梁宝连忙跟上,“陛下,还是宣太医看看吧。”毕竟曾经病重一场,现在出现一点小伤,也得必须重视。   “无事。”滕久却没有放在心上,平伏拎着小猫跟上。   但是等到滕久走回辰居殿,他原先擦伤痕的绢帕已经沾了很多血,而脸上的伤痕还在一点点流血。平伏抬眼看到,心里吓了一跳,这样的情景以前也发生过,“陛下,还是叫太医来看看吧。”   他从小的体质好像就是这样,流血总要比别人多流一点,因此滕久没有在意。宫女捧来水,他擦洗了一下脸颊的伤口,又换了一条绢帕。这些事做起来似乎是习惯了的。渐渐地,伤口终于不流血了。他坐下来,闲闲翻开桌上的奏折。   满桌的奏折,十本有六本在商议立后之事,剩下的基本就是关心边疆战事。他搁下奏章,平伏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笼子,把小猫关了起来。他还好奇地逗了逗这只猫,才发现它成了一只哑猫。   “陛下打算怎么处置这只猫?”毕竟是难得一见的番猫,又是他送给妃子的爱宠,平伏也不敢多加逗弄这只猫。滕久看了看笼子里闹腾的猫,有些头疼,“先关着。”要怎么处置他还没想好呢。   “平伏,战事不可避免,你回去后先与其他大人准备好军粮之事,等万事俱备,再整军待发。”滕久沉吟了一会儿,现在尚是开春,农事待兴,要一下子腾出数量惊人的军粮确实有些难度。他视线往外移去,想到苏苕妃子的娘家。   京市的商业兴隆发展,多出富商大贾。苏家以药材起家,又兼顾其他暴利生意,多年的滚利使得苏家成了京市首富。最近几年因为储久爱怜苏苕,爱屋及乌,对待这些商贾也格外宽容,铁盐私营也逐渐兴起。一时之间京市富商大有压过传统官宦人家的风头。   这些事滕久跟平伏说,平伏也不太能懂。他只好先让平伏回去自己想想办法。至于打压富商的事情,他还是退回到宵衣殿跟母亲商议一番吧。唔,那老丞相也曾有意无意透露过这种意思,只是碍于苏苕妃子,不敢太直接地指出存在的弊端。   以前有不怕死的书生上书建议,结果被盛怒的储久一刀斩了。后来谈论此事的大臣也渐渐少了。   时过境迁,前方战事吃紧,也是这些富得流油的大商大贾出血的时候了。   ***   黄昏的时候,滕久难得空闲下来。他到宵衣殿与母亲一起用膳,许昭容和宋织儿坐在一旁。   经历过丧子之痛的太后因为有懂事听话的滕久,心里的哀伤也减轻不少。以前在立后的事情上,储久不听话,太后看了看乖乖的滕久,这回应该可以顺利立后了吧。   难得聚餐,太后的心情明朗不少。   太后看到滕久脸颊上的伤痕,她斜眼望去,“陛下,你这伤痕从哪来的?”这细细的爪印,怎么看怎么像女人的指甲抓的。滕久面不改色地说道:“今天去了玉兰殿,不小心被树枝勾到了。”   太后闻言,转身去看皇帝身后的梁宝。梁宝哭丧着脸点点头。太后扬声道:“来人,将这棵树砍了。竟敢伤了我们的陛下。”果然,滕久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这么多年来,母亲就是这样的性情。   坐在一旁的宋织儿听了太后的话后,眼睛微微睁大,感觉太后娘娘太霸气了。而许昭容已经见怪不怪,枯如死水一样坐在凳子上,默默地吃着自己的米粥,两耳不闻窗外事。   一时之间无话,静悄悄地用完餐,许昭容带着宋织儿告退,留下他们母子俩叙话。滕久来宵衣殿,一定是有事要征询太后的意见。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庭院里,外面已经夜凉如水,晚风袭来,还有些寒意。   四周无人,太后便直呼他的名字了。“滕久,这娶妻的事情不可再拖延了。我看丞相女儿便很好。春宴上她替你挡了刀,又什么也不要,话是这么说,赏赐可不能免。”   滕久扶着母亲坐在庭院的石凳上,慢慢说道:“立后的事情不急,开春边疆的战事已经吃紧,平伏郡王这次班师回朝,不为别的,就为了下次更加彻底的征伐。母亲您对军粮的事情有什么想法?”   太后抬起手,整了整鬓角的玉簪,“边疆的事情纷纷扰扰,多年不能解决,要在这一朝一夕之间解决也不太可能。陛下不可心急,小郡王已经重病在握,纵观满朝,能比得上平伏的几乎没有。若是这次又立了大功,陛下可曾想好如何赏赐?”   再封,已经没有什么可封了。   太后话锋一转,又将话题引向了立后之事上,“依我看,这打战的事不急,还是你的婚姻大事比较重要。边疆打来打去,不过就是为了那块地,小小胡虏胆子再大,还能越过那块地吞了我们不成?”她倒是没有想到滕久的野心也跟哥哥那般大。   “母亲,夺下那块地,是哥哥生前的夙愿。”滕久终于说出理由,“哥哥曾经御驾亲征,也不能攻下,直到病重,前方才传来捷迅,只要开春再接再厉,拿下边疆草原指日可待,这时机不可错过。”   太后沉默了,看着自己的孩子,看来她还是低估了这个儿子。他跟他哥哥一样有自己都想法。“那么立后的事呢?你不管,我给你做主如何?”几乎是试探性地问他。   滕久随意地说道:“那就一切由母后做主。”   “果真?”太后有些欣喜,实在是太好说话了。   “不要耽误了别人家的女儿才好。”滕久慢条斯理地说道,“母亲从小就是这样教我,不是吗?因此母亲要给我做主,可要细细询问对方愿不愿意嫁入帝王家。”   又说这些傻话,嫁入帝王家多少人梦寐以求,还用询问吗?太后见他还谨记着自己告诉他的话,含笑道:“滕久还记得这些就好,母亲也是从妃子过来的,自然知道这后宫生存不易。以前你是尹郡王,母亲一心想让你找个心爱的女孩好好过一辈子,因此都不让宫女伺候你。现在你是皇帝,开枝散叶,后嗣是大事,这些就由不得你了。”   “母亲说得是。”滕久乖顺地赞同。   “陛下觉得这丞相小女如何?虽然年纪有些小,不太懂事,但有怜樱在带她,入了宫也有个照应。”太后不喜欢老道精明的女人,将来的皇后天真懵懂,才会乖乖听话。许怜樱也不会再受委屈。   太后见滕久竟如此听话,又忍不住添了一把火,“既然要立后,不如再多招几个美人充实后宫。我看你也不喜欢哥哥的妃子,这次选美母亲就不干涉了,任由你自己挑选。”   滕久眉毛动了动,心里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他来找母亲是商议军粮大事的,三言两语又拐到立后的事情。既然母亲和朝堂大臣如此心急,他不如先顺从了他们,老是提出来也是够心烦的。既然他妥协了,那么提个要求也不过分了,“母亲,最近辰居殿的植物病怏怏的,似乎少了个人照顾。”   “何时如此关心这些草木了?”太后大惑不解,滕久一向不会管这些花草植物的。殿内也有人专门管理,何曾需要他如此劳心?   滕久拉了拉母亲的衣袖,“不如向尚花女史讨要个人来照顾,前不久小郡王还送了我一株番外的异花,殿里的人都不懂照料。女史手下的人应该不错吧。”   “陛下喜欢,明日前去讨人便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留言的不是好孩子~~~~(>_<)~~~~ 留个爪嘛……   ☆、描画   滕久微微弯腰,手里提着一盏红彤彤的宫灯,照在小小的藤木编织成的笼子上。   笼子里的小猫正举着爪子扒拉着木笼子,它身形极小,就像一只大白老鼠。滕久吩咐人将它像鸟笼子一样挂起来,就挂辰居殿外的长廊上,可怜的小猫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又不会呜呜哀叫,只好像仓鼠一样摇着尾巴团团转。   滕久拿着一条风干的小鱼,伸进笼子缝隙里,嘴里轻轻地说道:“让你咬我,让你咬我……”鱼干就悬在小猫头顶,他故意让它舔到一点,然后又提高,让它举起前爪,去够悬在上面的鱼尾。小猫细细的胡须在风里轻轻飘扬。   他难得被逗笑,嘴角的笑意春风一样漾开,辰居殿的人看到了都看呆了,陛下笑起来真好看,比平伏小郡王还要有魅力。因为他身上有股天真烂漫的孩子气,无形中就让人产生保护的冲动。   逗弄了一下小猫,他心满意足地丢下鱼干,然后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手绢,细细地擦了擦手指。一边迈进殿内,入目便是书桌上摆着的金钱吊芙蓉。绿色的枝叶垂下,一直垂到书桌下面。他连忙叫一边的掌灯宫女过来,“来,照着它。”   掌灯宫女不敢怠慢,连忙举起一盏燃得正盛的宫灯,火烛在微风里摇曳,朦胧的灯光将书桌上的绿色植物照得好像蒙上了一层幕纱。他嫌看不太清楚,伸手拿过宫灯,亲自照在上面,照得叶子上毛茸茸的细丝都看得一清二楚。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滕久难得风雅一回,搁下宫灯,拿起笔墨提笔便默写下来这首诗。门外吹来一阵风,吹得雪白的纸张哗哗地响。他用宫灯的握柄镇住纸的边缘,然后坐在一边撑着侧脸,看书桌上的盆栽。   “天下的植物很多,每一株都有自己的风采,即使是路边的一株野花,它也有自己的魅力。有人喜欢梅兰竹菊,有人喜欢桃李杏荷,就像每个美人,各有各的美丽。比如我,我最喜欢这里的转日莲。”苏长久在说这段话的时候,手里正握着一支向日葵,她抬起手,用花盘点了点滕久的额头。   那时候他们正在药圃移栽这些转日莲,他还是尹郡王,时不时出现在药圃帮她做些活。金灿灿的花瓣顺着他的鼻尖滑下,落在衣襟上,簌簌不停。苏长久不客气地大笑,“真像新娘子!”   他照例是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拂去那朵成熟的转日莲。但是鼻尖还留着一片细细的花瓣。   “噗嗤”一下,宫灯的火烛忽然灭了,滕久从回忆里回过神来,他移开桌上的宫灯,已经有人又摆上了精致的小灯,悬在笔架边,像一粒巨大的夜明珠。光芒柔和幽幽。他慢慢站起来,提起笔,在方才写的诗边描描画画。   梁宝偷眼看去,只见雪白的宣纸上慢慢出现一个女孩的轮廓,面目不清楚,倒是手上握着的转日莲分外清晰。连细细的花瓣也描出来了。陛下提着笔,忽然又不画了,一动不动,任凭笔尖的墨水凝聚,然后滴下,在纸上滴出一大团晕迹。   可惜了一副好画。   滕久发现之后,眉头微微一皱,然后歪着头看自己弄糟的画看了一会儿,又提起墨笔,就着那团黑色开始描画,不一会儿一只乌漆墨黑的神似猫的动物就出现了。原来画的是一只黑猫。   他似乎来了兴致,又在空白处画了几只乌黑的蝴蝶,几株乌黑的转日莲。他搁下笔,举起自己的作品看了看,自己先笑了。然后随手揉成一团,扔到梁宝的怀里,“烧了它。”   梁宝心里却很激动,这可是陛下的真迹,他得留着。   ***   苏长久发现猫不见的时候,并没有放在心上。她以为这只猫又去找崔判官玩耍了。   直到面无表情的陛下拎着一只鸟笼出现在玉兰殿的时候,苏长久才明白自己太乐观了。   这群人怎么看怎么像是来砸馆子的。如果玉兰殿不是王室所属的花坊的话……   原因是冒失的赵瓦赵侍卫在经过庭院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一盆刚刚摆出来的芹叶铁线莲。他力气大,脚步也用力,陶制的花盆就这样踩碎了。出来迎接的尚花女史面色一僵,然后视线停留在那盆“惨遭毒脚”的植物上。   赵瓦面不改色,好像做了坏事的不是他。   滕久拎着那只装着猫的鸟笼慢悠悠地走过长廊,越过苏长久的时候,他假装无意地看了一下她。苏长久的视线正落在鸟笼里,里面的小猫趴在小小木栏上,眼巴巴地看着她。可怜它不会喵喵叫。   侍从梁宝小心翼翼地绕过满廊的花盆,跟在陛下身后亦步亦趋。只听陛下云淡风轻地说道:“跟上。”梁宝以为说的是自己,连忙紧紧跟上。滕久微微侧过身,却是对站在庭院的欧苒华说道:“欧女史,你派这位宫女到辰居殿照料花草。”   这位宫女指的是立在一边的苏长久。欧苒华诧异地看了一眼苏长久,然后朝陛下行了个礼,“陛下,苏姑娘不是玉兰殿里的人,她是太医院的人。”言下之意,这事还得向太医院商量。   梁宝又站出来“狐假虎威”,“大胆,陛下要一个宫女,难道还要跟你们商量?”苏长久闻言,瞪了梁宝一眼。这个人怎么老爱用“大胆”当开头语,几乎都成了他的语气词。   见滕久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苏长久认命地跟上去。她的猫还在他手里呢。   “来,给我端杯茶。”滕久坐在花藤下的凉凳上,理所当然地指挥着苏长久。苏长久蹬蹬地跑到玉兰殿的膳房端来一大壶水,搁在石桌上,却发现自己忘记拿茶杯了。然后又转身去拿来。滕久则悠闲地坐在凳子逗弄笼子里的小猫。   等倒好茶水,苏长久见他用鱼干来喂小猫,连忙阻止他,“它不吃鱼的。”   “那它吃什么。”话音未落,滕久手里的鱼干已经被小猫舔干净了。小猫眯起眼享受的模样,让苏长久恨不得不管它了。她站在一边,一只手按在桌上,慢慢地说道:“其实它最喜欢吃老鼠,还是活的。”   笼子里的小猫忽然抖了一下,似乎也意识到她这是生气了。   “那孤以后就喂它活~老鼠。”滕久也慢条斯理地说道。他摸了摸小猫低下去的头,颈部的毛又软又茸,手感很好。“吃活老鼠可以把它养成这样可爱吗?”好像在询问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苏长久没有理会他,看他这幅样子是不会把猫还给她了。反正这只猫也是中途出现的,小巫女虽然说它认了自己为主人,可没说一直会将自己当主人。貌似这只猫原本就是他送给苏苕妃子的,苏长久看了一眼小猫,见它乖乖的样子,呼了一口气。“你别把它关在笼子里,我看它倒是很喜欢你,不会逃的。”   “难说。”滕久又去逗笼子里的小猫,似乎就是要跟它过不去。苏长久嘀咕了一声“随便”,然后转身就要走。“回来。”轻飘飘的话,却很有威慑力。苏长久顿足,转过身无奈地看着他。   “你方才没有听到吗?以后你就去辰居殿当差。也就是,你得听我的吩咐。”滕久抬起头,一脸威严地开口。跟他原本的气质完全不符合。苏长久心想自己可是作为药引进宫的,她去伺候他,太医院的人巴不得这样做吧。等他病发了,倒是可以就地取材了。呸呸,乌鸦嘴!什么病发!苏长久瞪了他一眼,眼睛里有煞气涌动。   好像恨不得他马上死去!   “呵,你是第一个敢这样瞪孤的人。”滕久的声音陡然降到寒冬腊月的温度,凉凉地看着她。   苏长久收回视线,淡淡地说道:“那我以后不瞪你了。”省得眼酸!   当夜,苏长久就卷着铺盖滚到了辰居殿。   太医院和尚花女史卖了她真是分分秒秒的事情。唯独崔判官悄悄来见了她,将程涟衣留在厢房里的饰物都递给她。“厢房空出来,太医院也要来新的医女过来,这些东西留着也是留着,不如留给你做个纪念。”   苏长久接过来,点了点头,苦笑了一声:“我可算尝到身不由己的滋味了。”   “既然入了宫,苏姑娘就忍忍性子吧。虽然不知道你和陛下有什么瓜葛,他毕竟是陛下,你以后小心行事,不要再为了药引的事情生闷气了。将来,唉,将来也难说。”谁也不知道陛下的病是真的好了,还是随时可能会复发。   “你们也是,以后不要出这种馊主意了。把人当药引,亏你们想得出来!”时隔多月,苏长久还是忍不住怨恨。如果没有算命先生,可能那场火灾都不会发生。就算惹上了人命官司,也比挂在这里连命也做不了主的好。   但是不入宫,那时候的她又有什么路可以走……   算算日子,连半年都没到,已经恍如隔世。她竟然入了宫廷当起了女花匠。苏长久挥了挥手,跟崔判官告别,“你还是快走吧,背着个药箱不重么。”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崔判官将药箱挎在肩头,涟衣,你一定保佑陛下身体健康啊。   黄昏的光芒将他的身影照得无限长,程涟衣如果听到了他的心声,一定会先讽刺地笑他吧。然后再假装漫不经心地说:命早就天注定了,我又不是司命神仙,哪里管得着旁人的寿命长短……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想看各种斗,还是各种秀甜蜜呢???好吧,其实你们意见并不重要,我只是秀一下存在感~~~~(>_<)~~~~   ☆、桃林   杏花树下掠过一道蓝色裙角,身后却传来熟悉的声音:“请问,墨殿如何走?”   苏长久手里正捧着一株尚未到花期的昙花,闻言转过身,却看到一个清俊后生手里握着一把扇子,月白色白袍,墨发束起,面容端雅平静。她往前迈了一步,这书生低着头,彬彬有礼,见宫女的脚往这边移来,忽然抬不起脸来。   果然是最守礼的人。苏长久抿着唇一笑,一本正经地说道:“墨殿可不就在你后面,你从那边走过来眼睛都看了什么?”她站在原地不动,文文静静。   他“咦”了一声,然后抬起头,看到苏长久的脸,然后往后退了一步,像看到了鬼一样。“苏长久!”即使是惊呼,声音也带着克制。然后他抬起手,扇子却勾住了被他扬起的衣带,他低下头解出扇子流苏,面色终于从方才的激动转变为平静,“我成了进士啦。”   苏长久看了看他,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哦,你是刘书深。”   “什么嘛,见到老朋友就这态度?”刘书深的脸又红了,有些忸怩地看着她,“我,我至今还未娶妻……”得了吧,苏长久立马斜眼看他,这么久了还没有断了娶她的念头,还想着“为民除害”?   “等你封了官,走马上任,再一露相,相信你家门槛会被媒婆踩烂的。”苏长久不懂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跟他讲这些。她拍拍他的肩头,“争取谋个大官做做,回到家乡你就可以扬眉吐气了。”   “啊,糟了,墨殿,我要赶快去墨殿。”说到封官,刘书深想到今天的进士宴,他用扇子一拍自己的额头,然后跟她匆匆告别,还不忘记念叨一下,“若是有机会入宫,我都来找你,叙旧……”   苏长久捧着昙花回到辰居殿,叙旧?谁要跟他叙旧啊,迂腐又不老实……虽然这么想,能够见到他,她心里还是蛮开心的。宫外的朋友她也只有洪三和刘书深。洪三娶了媳妇就要避嫌不肯见她了,剩下个刘书深一见面就提娶妻的事情,苏长久感觉有些头疼,这都是什么朋友啊!   辰居殿的后方是一大片的桃林,林木里有一汪泉水,光滑的石头堆砌周围,围着泉水,有小小的瀑布从石堆上缓缓流淌下来,注入泉水中。夏天炎热的时候,这里就是避暑的最佳地方了。她越过桃林,来到偏殿里,小小的庭院里摆满了盆栽。里面还住着其他宫女,掌管食膳、负责绣品的宫女都在这里,因此里面时不时会飘散出食物的香味,夹杂着各种花香。   尚食宫女是这座偏殿里的最受欢迎的人,因为她有一手好厨艺,每次退膳回来都会用剩余的食材再最一桌子的菜,犒劳同殿的宫女侍从。自从苏长久来到这里,几乎能种的蔬菜都归她管了。她也会抱怨,她可是花匠,不是种菜的。但是没办法,为了尝到尚食宫女的佳肴,她只好认命地种起各种蔬菜和水果。   偏殿里的人各司其职,倒也其乐融融。   “苏长久!你又抱回来什么花?院子里都是你的花啦,以后不准再搬来了!”长久刚刚踏进偏殿,一个大嗓门的女孩就冲出来,站在门口堵住她,眼睛盯着她手里的昙花,“拜托,这些花又没有什么用,玉兰殿有那么多金桔树,你怎么不搬来一盆给我们解解馋。”这个女孩是负责辰居殿衣物佩饰的宫女,整天都在想吃的。   “我也不想啊,可是这株昙花是欧女史拜托给我的,我总不能拒绝吧。”苏长久轻松地推开她,迈进庭院。院子里果然都是盆栽,原本晾衣的地方都被两株长势良好的铁树占据了。苏长久也有些汗颜,不知不觉已经搬进这么多植物了吗……   “你看这两株铁树,又不开花,放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如搬到殿里,还有这些茉莉,花期都没到,摆在这里不是很碍事么!”这几乎是每天都要抱怨的内容了。苏长久听得耳朵都起茧了,再次纠正她,“这个是夜来香,也就是晚香玉。不是茉莉花。”   对方气呼呼地叉着腰,“谁管这些花叫什么啊,拜托,这个根本不是重点啊,重点是它们摆这里很占地方,我都不能在院子里晾衣物了。你要是摆些果树就算了,这些花中看不中用,还是撤掉吧。”   “哦。”苏长久应下了,随手却将昙花摆在了走廊粗壮的栏杆上。   尚衣还要说什么,长久的救星终于出现,只见一个手里握着掌勺的女人从小厨房里冲出来,手里还沾着杀鱼残留的鳞甲,“快去拔几根葱来,尚衣,就是你,别杵在那里,快去,否则你就别想吃今天的鱼了。”   苏长久呼了一口气,然后也学着尚食宫女的动作,对她挥手,“快去,快去。”   尚衣嘟囔着走了。   “还有你,好不快来给我烧火!该死的烧火宫女,不知道跑到哪里偷懒去了。”尚食被一条鱼弄得心情很糟糕,见苏长久还在弄这些破花,就把她也叫上了。   好吧,反正烧火这种事她是从小做到大的。   这偏殿里的宫女一个个都是火爆的脾气,没有一个是善茬。到最后导致了别殿的宫女都不敢来这里,总觉得这里乌烟瘴气,吵吵闹闹。不知道的人刚踏进这里都以为她们矛盾很大,每天都有吵不完的架。苏长久住得久了,渐渐习以为常,现在已经接受了她们的相处模式。   苏长久见石桌上摆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还用一层纱罩住。“咦,这里面是什么?”她凑近了看,扑鼻而来的是一股奶香味。貌似是刚刚做好的糕点。   一只油腻的手拍过来,“别动,这是陛下的点心。”   “陛下的点心怎么放在这里?”这里可是有很多偷腥的野猫的。   “错了,是准备给陛下做点心的食材,要送到膳房里去的。过来,把这盘菜端上去。”尚食宫女尝过味道后,搁下筷子,“再把姐妹们叫来,开饭了。速度快点,我还要赶着去膳房。”   其实尚食宫女只是御膳房里小小的一个打杂的宫女,但是她厨艺确实高超,排在她前头的人都大有来历,她也就屈尊这里当起了这群宫女的厨娘,膳房那边也就打打杂而已。渐渐地,偏殿也就成了她一方天下,殿里的宫女为了吃到她做的饭菜,没有一个不服她的。真正地为了佳肴折腰。   苏长久为了美食,也甘愿成了她的跑腿伙计。她快步走到厢房门前,然后摇晃悬挂在门前的贝壳风铃,摇得铃铃作响,“姐妹们,吃饭啦~”呼啦一下,原本在厢房里歇息的宫女们纷纷开了门窗,一个个都探出身体,“就来,就来!”   等到她们吃完饭,就轮到她们去值班了。这些宫女里最惨的就是掌灯宫女了,因为陛下通夜点灯的恶习,她们基本是日夜颠倒,白天睡觉,黄昏起来点灯,一直点到天亮。因此她们现在睡得正酣,但即使睡眠难挡,也要撑着最后一丝清醒爬起来,吃完饭再接着睡觉。   苏长久看着她们鱼贯而出,最后走出来的必定是脚步虚晃的掌灯宫女,她们也是这里最温柔的宫女了,看到苏长久也会睁着朦胧的睡眼笑一笑,然后慢吞吞地走到小厅堂,用风卷残云的速度填饱肚子,又慢悠悠地走回厢房,继续倒头睡觉。   中午吃饭的时候,苏长久咬着筷子去看坐在末端的掌灯宫女,只见其中一个手里拿着筷子,眼睛微微闭上,原本在嚼饭的嘴巴渐渐不动了。坐在她身旁的尚衣宫女也注意到了,她碰了碰她。掌灯宫女却头一歪,就这样倒在她怀里睡着了,手里的筷子落在了地上。   “哈哈……”一时之间都是笑声。大嗓门的尚衣伸出手挠她的腋窝,掌灯宫女嘴巴一撇,有些不耐。耳边却是不停的笑声,她终于从昏睡中清醒过来,见自己躺在尚衣怀里,脸先红了,“吃饭,吃饭,别管我。”   最先吃完的掌灯宫女们又迈着虚浮的脚步回到房间。而其他宫女收拾好碗筷,纷纷整装,穿戴好,准备前去大殿值班。走过院子的时候,都看到在那里浇花的苏长久,每个人都要羡慕一下她。每天弄弄花草,多悠闲的小日子。哪像她们要到主子跟前伺候,一个不小心就要挨罚。每天都过得胆战心惊。   苏长久就举着大大的水壶,给她们看,“这可是体力活,我还羡慕你们呢。”   但是她的苦衷没人信。   尚食宫女匆匆忙忙走出来,将一个竹篮递给长久,“今天剩下的鱼,你不是要去喂猫的吗?快去,快去。”她永远这么急急忙忙,提着精致食盒就出院门了。“那只猫可不吃这些……“可惜她听不到了。   苏长久搁下水壶,看了看篮子里装得好好的食盒,只好也出门准备去找那只猫。 作者有话要说:  这些宫女的日常生活都是我瞎想出来的,与事实不符合,不过可真有意思,就像女生集体宿舍一样,哈哈。   ☆、抓燕   从进士宴回来,滕久浸染“之乎者也”甚久,开口也变得文绉绉的:“梁宝,回殿也。”   尽职的梁宝一把扶住有些微醉的陛下,收敛眉眼,“陛下,您忘了,现在应该去见见苏苕妃子了。”这是早就安排好的日程,三杯酒下肚,滕久便忘了这事儿。他慢慢站直身体,想起来了,“那就先去明苕殿。”走了几步,又意识到自己现在满身酒气,到了那里免不了又要被她唠叨。   他顿足,转了个身,走上另外一条路,“先回辰居殿。”说完便不顾梁宝的小短腿赶不赶得上,自顾迈步走去。身后紧跟着的变成了带刀侍卫赵瓦。滕久大步走去,连坐撵也不用了,几乎是一路穿花拂柳,莺燕啼鸣,见周围风景越发迷人,他的脚步渐渐慢下来。   “赵瓦,去把那只燕子抓来。”他忽然驻足,立在一株大柳树旁边,视线落在枝条上的乌黑燕子上。   赵瓦连忙收步,抬眼看去,枝头上立着两三只燕子,“陛下,哪只?”   “最漂亮的那只。”滕久的语气有些不耐烦起来,见赵瓦还一头雾水的样子,他手一指,指了指停得最高的那只燕子。但是刚抬手,那只燕子就飞走了。“唉。”陛下叹了一口气,赵瓦觉得自己有罪,立马说道:“陛下,我一定抓到你满意的燕子。”   这还差不多。   梁宝迈着小碎步,一边擦着额头的汗水,一边赶上来,嘴里还在可怜兮兮地喊着:“陛下,您慢点,慢点……”好不容易赶上了,抬头就看到赵侍卫像蝙蝠一样倒挂在树上,头朝下,而手慢慢的伸向枝头的一只乌漆墨黑的燕子。   “啊……”尖叫声被滕久及时堵住了,他一把捂住梁宝的嘴巴,然后做个噤声的动作,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柳树上的一人一鸟。梁宝猛点头,表示肯定不叫。但是陛下没有理会他,一副很紧张的样子。   可怜的梁宝被捂着嘴巴,差点岔气。眼睛瞪得大大的,祈祷赵瓦快点抓到燕子。   说时快那时慢,赵瓦屏息,闪电般出手,抓住了准备起飞的燕子尾巴。   滕久终于松开手,梁宝开始大喘气,余光又看到陛下嫌弃地拿着绢帕擦自己的手指,忽然感觉很受伤。赵瓦从树上飞下来,然后一脸惊喜地将燕子呈上给滕久看。   滕久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带上。回殿。”   老大发话,没人敢不从。身后的侍卫宫女们哗啦啦地跟上,只是不敢跟近了,只能远远跟着。赵瓦死死握着燕子的两只翅膀,生怕它又飞走了。最近的陛下可真奇怪,先是抓了一只猫,然后又抓了一只燕子,不知道下次要抓什么了……   滕久看到他的手正用力抓着燕子,忍不住开口:“别捏死了。”赵瓦手里的燕子适时地哀啼起来。倒把梁宝吓了一跳,他生怕最讨厌乌黑的东西,这只燕子可谓黑得油光发亮,他不忍直视。   偏偏陛下打量了一下他的手,“梁宝,你来拿。”赵瓦的手劲毕竟太大了点。梁宝不干粗活,手保养得比女人还要好。他哭丧着脸接过燕子,就这样一路捧着到了辰居殿。   刚踏进辰居殿,滕久就朝走廊看了看,然后问走廊上的尚室宫女,“猫喂了吗?”   “回陛下,猫跑到偏殿去了。”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补充道,“今天尚食宫女煮了鱼。估计是被香味引走了。”话说起来,今天中午的鱼烧得可真美味,也难怪猫按捺不住要跑去。   滕久示意梁宝将手里的燕子放到空荡荡的笼子里,然后径直入了内室,也不用旁人帮忙,自己换了干净的衣袍,摘下玉冠,整了整头发。又让宫女端来干净的水,洗了洗脸,擦干净手指。然后拿起一把扇子,走出来就成了俊俏公子。   “陛下,您这是要去哪里?”梁宝又忍不住要提醒他接下来应该去明苕殿。   滕久没有理会他,走了几步,见梁宝亦步亦趋地跟上来,而赵瓦抱着刀站在殿门直直地看过来。他眼珠转了转,然后用扇子指着梁宝,“你,站在这里不准动。”最后转向赵瓦,“你,跟来。”   说完就干净利落地转身迈步走向桃林。赵瓦目不斜视地跟上,经过梁宝的时候眼睛也不眨一下。梁宝连忙抓住他的衣袖,“赵侍卫,你可要看着陛下啊。别出了闪失。”   “你在怀疑我的能力?”赵瓦斜眼。   梁宝连忙松手,干笑,“不敢,不敢。”可怜他要怎么跟太后娘娘交代啊!   滕久料到今晚母亲定是要拿着立后的诏书来找自己盖印了。前方战事军粮问题还没有解决,他之前答应任母亲做主不过是在拖延,现在拖不下去,他还是先走为妙。   想到这里,他脚步就轻快了许多,今夜就出宫!   至于明天的早朝没了皇帝,他可就管不着了。索性将烂摊子都扔给梁宝和母亲。   “赵瓦,我们走快点。”滕久走的方向却是赵瓦住的地方。赵瓦紧紧跟上,一头雾水,不懂陛下为什么要去自己住的地方。他回过头看了看赵瓦空荡荡的手,“燕子呢?”   “什么?”赵瓦又愣在原地。扇子的流苏扣在他的头上,“还不快回去把燕子提过来,”滕久原本不想说得更清楚的,但是看赵瓦木楞楞的样子,又补了一句,“连着笼子拿过来。”   赵瓦连忙回身去拿燕子了。而滕久径直走到他住的厢房里,白天的侍卫都在外面当差,静悄悄一片。他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疑似汗臭的味道。这是有多少天没洗衣服了?他用扇子挡着鼻子,快速地打开旁边的衣橱,皱着眉挑了挑,终于找到以前跟赵瓦偷溜出宫穿的便服。   他眼睛一错,瞄到最底下的深蓝色小厮便袍。啧,多少年前的衣服了,赵瓦竟然还留着。他将这件赵瓦年少时候穿的便袍提溜出来,看了看。然后拎在手里,快速地走出厢房。实在受不了里面的气味。   赵瓦提着鸟笼匆匆跑过来,就看到陛下正展开扇子一边扇风一边看着外面的风景。这里有什么好看的。他气还没喘顺,陛下就发话了,“去换上便服,准备出宫。”   “陛下……”赵瓦吃惊地立在原地,难怪换成了这副模样,原来是为了出宫啊。命令来得太突然,赵瓦又傻得立在原地,滕久只好用扇子敲了敲他的头,“快去,我们要混在那群进士堆里出宫。你换上车夫的衣服。”   “那,那陛下,我们还少了个小厮啊。”赵瓦终于明事了一回。   “错,我们还少个女人,还要是会打架的女人。”滕久扇子一转,“孤现在就去找她。”   说到打架,赵瓦就热血沸腾,可是会打架的女人?陛下这是准备去做什么啊……   ***   食盒被猫爪打翻了,苏长久却独自蹲在花丛里,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株野花看。   小猫跳到她面前,伸出爪子就要把面前的花草抓个稀巴烂。苏长久眼疾手快,一把拎起它,“别动。”眼睛依旧停在那株野花上,花开的时间很短暂,几乎只是眨眼间,原本还是花苞的花朵瞬间开放了。她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视线,花开瞬间难得一见。   她把手慢慢松开,这才发现猫身上都是鱼汤。在看旁边,食盒里的东西落了一地,汤汁洒得都是,她一把拎起小猫的后颈,与它无辜的大眼对视几秒,然后泄气,“算了,你自己去玩吧。”然后搁下猫,开始无奈地收拾食盒。   正要起身,面前忽然出现一道高大的身影。她就着蹲着的姿势抬头仰望,滕久现在的打扮是风流书生,手里还转着扇子,他弯下腰,跟她的眼睛对视,“你蹲在这里做什么?”   苏长久猛地站起来,却敲到了他的下巴,滕久捂着下巴往后退去,“女孩子就应该温柔点。这么冒失做什么!”不满地抱怨。苏长久也有点不好意思,是他出现得太突然,她手里还黏着腥味的鱼汤汁,“等等,那只猫呢?”   “在那里。”小猫正蹲在树上慵懒地看着他们,见他们看过来,转身从树上跳下来,好像要跟他们玩捉迷藏,躲在花丛里不肯出来了,却也一动不动,露在外面的尾巴一眼就能看到。   “把它抱到偏殿去,你换上这套衣服跟我出宫。”滕久塞给她一套小厮便服,然后负手悠哉地站在一边,一副等着她过来的样子。苏长久一听到出宫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看了他一眼,“出什么宫?”   为什么一个个都这么笨!滕久侧过身看了她一眼,“我要你帮一个忙,如是立了功,我便满足你一个要求,如何?”竟然利诱她,苏长久想了一下,也不问要她帮什么忙,抱起猫和衣服就回偏殿去了。   她有她的打算,难得出一趟宫,还是被允许的。如果不借此机会逃走,她可就真犯傻了!   就这样两个人各打各的算盘,一个假扮书生,一个假扮小厮,再带上个懵懂的赵“车夫”,跟着进士们出宫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买鸟   “知道民间什么地方消息最灵通吗?”   滕久用扇子撩开马车门帘,拍了一下正在摸索赶车技巧的赵瓦肩膀,赵瓦迷迷糊糊地赶着车,出了宫门正不知道怎么走呢。他连忙做出认真受教的姿态来,手上的马鞭停了下来。   苏长久坐在车窗旁边,正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风景,耳朵却竖起,悄悄地听他的高见。一个常年呆在宫廷的人有多了解民间的情况?   “是茶馆。三教九流,平民贵族,都会去的地方。我们先去听说书。”坊间传言十分里有七分真三分假,大体却是不会错的。滕久这次出宫一半是为了拖延时间,一半是为了打探京市商贾消息。   赵瓦佩服,扬起鞭子却不知道路怎么走,“陛下,我们去哪个茶馆?怎么走?”   “先往东走,到了岔口转个弯,越过御史府后门,入了一条巷,再往左转,朝南一直走。走个一刻钟时间便到了。”滕久说完便放了帘子,悠哉地坐回去。赵瓦抓抓头,还好他方向感强,马马虎虎地能听懂。   苏长久却是悄悄抹了一把冷汗,这是什么指路法,这么复杂……   “拿着它。”苏长久转过头,看到他视线落在地上的鸟笼。明显是让她把鸟笼提起来。她只好弯下腰,把装着燕子的鸟笼一把拎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继续转过头看车窗外的风景。   一时无话,只有马车车轮转动的咕噜噜声,还有时而传来的马鞭声。   马车停在茶馆前,正是黄昏的时候,金灿灿的阳光从西边斜照过来,照在苏长久深蓝色的小厮便服上。她率先跳下马车,然后立在一边默默地看着滕久下来。赵瓦碰了一下她的手臂,苏长久转过脸大惑不解地看着他。   赵瓦小声提醒她,“现在你是小厮,那只燕子你来提。”   原来苏长久下了马车,却把鸟笼搁在上面了。滕久只好自己来拿,然后板着脸撩开车帘。等了半天也不见她来接过鸟笼,只好自己默默地下了马车。赵瓦也不过来,光杵在苏长久旁边。   “京市里的公子哥们上街都喜欢遛鸟,陛下为了装得像才临时抓了一只鸟来。”赵瓦悄悄向苏长久解释道。淡淡的阳光照在她的脸颊上,她忽然就笑了,“哪有人把燕子当成宠物来养的,人家养的都是画眉、金丝雀什么的,好不好!”   话音未落,滕久冷冷的眼神便投过来,跟飞刀一样。   苏长久立刻不笑了,没常识的人果然很可怕啊。他手里拎着的鸟笼也被里面的燕子撞得砰砰响,“你看,这只燕子还很桀骜,不肯被你驯服。你还是放了它吧,要装公子哥,还不如直接去集市上买一只画眉鸟来。”   低头看了看这只燕子,滕久默叹了一口气,他还想回宫后把燕子送给她养的呢。算了,看来她不喜欢燕子。“赵瓦,你去弄只鹦鹉来。”为了表示自己特立独行,他偏偏不选画眉金丝雀!   赵瓦的脸就僵直了,“陛下,去哪里弄鹦鹉啊?”他很少出宫,对京市也不太熟。   苏长久自告奋勇,“这种事当然要让我去做,我逛过这里的集市,知道哪里有卖鸟。”当初她是为了逛花市才发现的。对于她这么积极地帮忙,滕久有些怀疑,但还是让赵瓦给她一锭金子去买鸟。   赵瓦刚从口袋里摸出金子来,滕久又一把拦住他了,“一锭太多了,换成银的。”   “不要这么小气吧……”苏长久还没来得及抱怨,滕久又改变主意了。“不行,还是一起去买鸟。中途被你吞了钱怎么办。”赵瓦奇怪地看了一眼陛下,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抠门了?   苏长久打开笼子,把里面的燕子放走了。然后提着空笼子,认命地跟上去。   沿途有不少的商铺,最近几年官府对商人活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采取任其发展的态度,随着时间的累积,大门大户人家基本都是商贾出身,风头不可谓不盛。滕久转着扇子,一路走来,大概数了一下属于苏家的药材铺数量。   赵瓦除了武力值值得信赖,他的记忆力也是惊人的。虽然不懂陛下为什么让他记下沿街大大小小店铺的情况,大脑却已经主动像描画一样将街市上所看到的描在脑内。连站在门口揽客的小二模样都印在脑海了……   三个人外面看上去优哉游哉在逛街,却各自都在留意自己关注的东西。苏长久看了看四周,寻找最佳路线。手里的笼子像菜篮子一样晃荡着。   “苏长久!”一声惊喜的叫声,把这三个人都吓了一跳。滕久反应快,已经“唰”地打开扇子,遮住自己的脸,然后转过身装作认真地看街边店铺上的旗帜。赵瓦摸了摸头,终于也机灵了一回,认出后面叫住苏长久的人是今天宴席上的榜眼。   他手上没有扇子遮脸,只好移动脚步假装路人经过,站在一家卖夜宵的店铺露天摊位边上。   幸好一根筋的刘书深眼里只有苏长久的身影,还没有来得及看到前面的两只。苏长久转过身,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你怎么一眼就认出我来的?”她现在明明是男装啊!   刘书深刚刚从进士宴回来,方才骚包的月白色长袍已经有些凌乱,原来他没有马车小厮,竟然从一路从宫廷徒步走到这里,正准备回客栈,忽然就看到前面熟悉的背影。偌大个京市,要说起最熟悉的人,当然是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苏长久了。   “认识都二十多年了,怎么会认不出来。”刘书深擦擦额头的汗,深春的天气已经开始有些闷热。他见她一身男装地出现在这里,也不问她为什么会出宫,脸已经红了一半,“苏长久,你不会是为了我偷偷出宫吧?其实不用的,我知道你见了我很高兴,但也不用这样冒着生命危险出来见我。不过我还是很高兴,嘿嘿……”   苏长久脸已经黑了一半,街上熙熙攘攘,走过的人听到刘书深说的只言片语,都好奇地投过来视线。看到两个大男人站着面对面说这些话,纷纷摇头,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摇着扇子的滕久背对着他们,眼睛看着酒楼招牌,耳朵却竖着认真听他们谈话。   二十多年……这是苏长久的硬伤,有必要这么清楚地提到年龄么?!她瞪了刘书深一眼,“喂,你怎么还这么自恋!”反正现在是男装,也不顾女儿家的矜持,她一伸手,因为个子与男人还是有些差距,她只能勉强拦住他的肩膀,让他弯下腰来,几乎是一路挟持着他往人少的地方走去,“我们借一步说话。”   这话是对身后的滕久说的,顺便鸟笼也落在原地了。等他们走远了,滕久才收好扇子,皱着眉看着地上的鸟笼。赵瓦走过来,战战兢兢地捡起地上的笼子。这苏姑娘也太大胆了,就这样抛下陛下跟其他男人走了。咦,这话怎么这么怪呢?   “赵瓦,我们走。”滕久又“唰”地打开扇子,转身大步朝前走去。赵瓦连忙跟上,“陛下,那苏姑娘怎么办?”   “她没钱,会回来的。”滕久目不斜视,脸如冰霜,冷冰冰地说道。赵瓦被他气场骇住了,拎着鸟笼默默地跟上,到了花鸟集市。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动物气息,滕久用扇子遮住半张脸,嫌弃地转了转,没耐心逛下去,就将烂摊子交给赵瓦了。“你买一只鹦鹉,我在外面等你。”   “陛下……”赵瓦特哀怨地看着头也不回地离去的滕久,他对鸟一窍不通,满目望去各种鸟,这是画眉鸟,这是八哥……话说八哥也会学人讲话,应该跟鹦鹉差不多吧。赵瓦摸出口袋里的一锭金子,向商家买挂在门口的八哥。   “不好意思,这只八哥是店里的镇店之宝,不能卖。客人喜欢八哥,可以买其他几只的。”鸟商见他手里握着的是金子,眼光就发亮了,迫不及待地把他拉进来。赵瓦对金钱也没有多少概念,指了指店里看上去最温顺的一只,“那就买这只,店家,多少钱?”   “就一锭金子的价钱。”商家笑呵呵地说道,旁边眼尖的伙计已经快速地拿下笼子,见赵瓦手里已经有了鸟笼,心想这客人可真好宰,顺便省下来一只鸟笼。赵瓦摸了摸头,然后就要付钱,“那就这样吧。”   “哎,店家,买卖讲究的就是信用。你可不能看这客人不懂,便乱报价钱啊。”正在赵瓦以为买鸟要大功告成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他转过头,只见一个锦衣公子正含笑站在门口,一头墨发保养得比女人还要黑亮,漂亮的眼睛风流多情。店家见了来客,脸上先堆了几分笑,“原来是祝家公子,呃,不知是祝三公子,还是祝四公子?”   那祝公子却不理会他,伸出手直接了拎过了八哥的鸟笼,抬起来看了看,摇摇头道:“这八哥恐怕是病了有几日,你若是买回去,恐怕难以养活三天啊。”这话是对赵瓦说的,赵瓦一听,眼睛一睁,瞪着那鸟商看,“我看上去很好欺负?”   鸟商早已吓得面如土色,赵瓦腰间悬着的刀可不是开玩笑的。武夫嘛,最容易被骗了,看他装扮也不像长期住在这里的人。他才示意伙计把这只病鸟卖给他的。没想到半路出现个识货的祝公子,让他偷鸡不成蚀把米。可惜京市谁人不知缎绸祝家,连他现在身上穿的衣袍都是祝氏绸庄里买的,他也不敢明着发怒作对。   只好把责任都推到自己伙计身上了,他转过头狠狠剜了一眼伙计,“什么眼神,还不快去将最好的八哥拿来给祝公子过目。”伙计心惊胆战地指了指门口的八哥,“可是,可是最好的八哥是它……”   赵瓦算是看明白了,果然是人善被人欺,他啪地一声将银子按在一旁的柜台上,“我就用这锭金子买这只八哥。掌柜的,你是卖还是卖还是卖啊?”有这么直接的威胁吗……掌柜的快哭了,“卖,卖!”   赵瓦拎着八哥走出来,一路感谢这位祝家公子。不想祝公子一笑,“不用谢我,是你家少爷拜托我来帮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唔,还记得倾州城那个成衣铺里傲娇的帅哥掌柜吗?第七章出现过的……   ☆、书深   苏长久见四周无人,这才松开手,刘书深被她拽得脸红彤彤的,一半是气的,一半是羞的。他平生最看不惯女孩子这样莽莽撞撞,所以才会一心想收了她,免得让她继续“祸害”人间。   张口就要责骂她方才无礼的做法,苏长久已经抢先开口,“我问你,这几个月来你呆在京城是谁给你盘缠照顾你的?”刘书深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问,“自然是算命先生在帮我。”   还算他有点良心,苏长久咬着牙,“我跟你说,我们都被他骗了。当初一场大火,把我们逼得走投无路,我们都以为是镇里的那群小混混干的。现在想来,恐怕还有别的原因。我怀疑是那个叫宁远的算命先生教唆他们的。”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宁先生对我们有大恩之德,你这样毫无根据地污蔑他,岂不是忘恩负义?”刘书深一直都觉得这算命先生面慈心善,在危难之际帮了他们一把,是个大善人。更何况,到了京都,也是他在打理他们三人的出路。如今各自都有安稳之处,他是感激宁远的。只是苏长久入了宫,不知过得怎么样。   苏长久张口便想告诉他关于拿人做药引的事情,看到他身上的白袍玉冠,腰间还悬着王室赏赐的玉佩,是了,他现在刚刚进了士,封了官就是朝廷的人,自然是听皇帝的话。她若再去“污蔑”那皇帝,刘书深非但不会信,恐怕还会更加严厉地指责自己吧。   她想到这点,就怎么也说不出来。现在她面对的可不再是当初那个茶水铺的刘书生,而是刘榜眼了……   她方才沸腾起的热血一下子就冷了。又仔细想想,滕久对她也不坏,她却在这里一心想爆出王室的丑闻,一时更是进退维谷,好像弄得自己已经左右不是人了。如今也只有逃出宫廷,跟过往一刀了断,做个缩头乌龟稀里糊涂过完这一生罢了。   心中却又涌出很多不甘,家中的大火,两老的尸首,程涟衣的死,一个个画面从脑中闪过,她想要揪出那个罪魁祸首,前后想想,若说是算命先生的错,他后来对他们三人确实照顾有加,有救命之恩。若说是滕久的错,看他那样子似乎他也不知情,若说是太医院那个无良太医出错了药方,陛下的病确实是好了,连指摘他的过错都没了底气。   刘书深见她一副欲怒未怒彷徨茫然的样子,心中一时感觉毛毛的,总觉得她要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苏长久,你可不要又冲过去杀人!算命先生有千错万错,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我的命,可不是他救的!”苏长久回过神来,瞪了他一眼,见刘书深惶恐不安的样子,语气又松了,“放心,我不是莽撞的人。”刘书深默了,你是不莽撞,你是少根筋。   他静了静心,然后问她:“你怎么穿成这样出了宫?要是被发现怎么办?”苏长久看了看四周,见滕久他们没有跟上来,心想滕久也是私自出宫,恐怕不能跟他说。自己也没有回去的打算……她抬头古怪地看了一眼刘书深,“我问你,进士宴上你是不是见过陛下了?”   说到进士宴,刘书深神情有些骄傲,“自然。陛下龙风之姿,果然不是常人啊。”她打断他,“得了吧,在这里夸他他又听不到。”心中却是一阵郁结,看来自己是走不了了。   “你快点回去吧。虽然我知晓你思念过甚才忍不住跑出来,但宫中规矩多,也不能乱来。”刘书深又开始念叨,“对了,洪大哥已经娶了妻,娶的还是京市尹大人的二小姐,我告诉你一声,你心里也别难过。还有我刘书深在呢,你放心,等我做了官,立了功,第一件事便是向陛下要了你,让你堂堂正正地出宫嫁人。”   苏长久似笑非笑地听完他这段自作多情的话,“刘书深,你怎么张嘴闭嘴的都是要我嫁人,不过你要帮我出宫,可要帮到底。”刘书深眼睛亮了亮,“长久,我一定帮你!”   竟然一下子就叫得这么亲切,苏长久往后退了一步,搓了搓手臂,“喂,你别误会,我只是让你帮我出宫,可没说要嫁给你。我还是那句话,本姑娘不稀罕你!”见刘书深一副“别说傻话了除了我谁还能娶你这野蛮姑娘”的表情,苏长久嗓门一下子大了起来,几乎是掷地有声,“我是说认真的!”   刘书深本着“人艰不拆”的善心,理解地点点头。苏长久觉得他这个人就是跟他讲上一辈子也是讲不清的。他永远都以为他要娶她这是在做一件天大的善事。她抚了抚额头,真的是败给这个人了。   “你还是快点回宫吧。”刘书深又在催她,见她脸上的神情还是有些愤愤然的样子,然后自己的脸先红了一半,“难不成还要我送你回去,也不是不可以,来,走吧。”他脸上忸怩的表情让苏长久哭笑不得,气顺了不少,“你脸红什么?”   刘书深低着头不说话,忽然转过头,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苏长久被他脸上认真的表情吓了一跳,他一本正经起来其实也是蛮好看的,尤其是那双有些大的眼睛,桃花一般,含情脉脉地望过来,“长久,当初洪三不肯出口留下你,我就知道你们是没缘分了。我没跟他说实话,也是有私心的。这几个月来,我不敢懈怠,努力考取功名,开始以为是为了光宗耀祖,后来我想明白了,原来不是这样的,我是为了你,只有做了官,有了势,我才能把你从宫里救出来。”   他突如其来的一番话让苏长久脸上的表情渐渐僵硬。   她从来没有去爱过一个人,不知情为何物。爱情对于她来说不过是存在小说里的东西。天下男子何其多,她喜欢美男,遇到了便多看几眼,有时也会心跳脸红,但是过去便什么也没了。一个男人站在她面前深情款款地说这番话,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苏长久呆立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自己脑海里闪过的不是刘书深的脸,而是那个人……   她心底里忽然涌出一种渴望,如果做这些事的人不是面前这个,而是他,她会扑上去,一把抱住他吧。而现在,她的脚好想被胶水凝注了,站在原地不能动,也不想动。除了感动,她竟然没有其他情绪。   “呵,不会吓傻了吧。我诓你的呢,别当真。”刘书深先笑了,又露出以前那种很阴险的笑,或者是厚脸皮的笑,“你刚才是不是心动了?嘿嘿,看来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呢。”   还好,他只是在开玩笑。苏长久一下子感觉轻松多了,脸上的表情也渐渐放松,“刘书深,你以后可不要开这种玩笑。”看到她脸上放松的表情,刘书深心里默默地疼了一下。   最后一抹阳光被天边的乌云吞没,苏长久身上深蓝色的衣袍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低调深沉。他忽然不想再这样虚假地笑下去。这样笑,有时候也很累。最后千言万语,都化成一句告别,“你快点回去吧,别磨蹭了。”   苏长久这次是真的转头就走了,她得赶快找到滕久他们,不然她可就真的别想回宫了。她不知道身后的刘书深正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走出小巷,一下子踏入了华灯初上的夜晚。   街边店铺鳞次栉比,随着暮色四合,夜色来临,悬挂在屋檐下的灯笼纷纷点亮。酒楼客栈青馆都点起了灯笼,青色黛瓦上亮着朦朦胧胧的光,远远望去一如隐在人间的银河之川,静寂中传来深处的喧哗之声。京都的夜市远比乡下小镇要来的繁华热闹。   她处在夜色灯光之中,有一瞬间的茫然,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即使古代的建筑风景她已经见识过多年,前一世的记忆依然深入骨髓,高楼大厦,灯红酒绿,那样的生活才是她真正熟悉的。而这里,她始终有种只是过客的感觉。   恍惚中,她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他们现在应该也到了茶馆。到了原点,那辆马车果然还在,但是依旧没有看到滕久的身影。她站在马车边准备就在这里等人。身后的茶馆依旧喧哗声不断,说书先生的声音却可以透过这些杂乱的声音清晰地传到街上。苏长久等得无聊,有一下没一下地听了起来。   说书先生说的故事是民间轻喜话本,幽默诙谐,把里面的人说得茶水都喷一地。古代民间艺人倒是有一手,堪比现代的说相声的演员。能说会唱,词曲皆通。嘹亮的嗓音外还有点点滴滴琵琶伴奏。   街上有孩子举着冰糖葫芦匆匆跑过去,春日衣衫薄,晚风袭来,衣带飘然。就在夜晚的喧哗声里,街角终于出现了他们的身影。赵瓦手里拎着装着八哥的鸟笼,走在前面开路。而身后是两个身材颀长的公子哥儿。两个人正相谈甚欢,不知不觉中就走回了茶馆。   赵瓦先发现了马车边上的苏长久,赶紧加快脚步走过来,“苏姑娘,你方才去了哪里?陛下可是生气了。”苏长久看了看后面的人,哪里有生气的表情,她又看到笼子里的黑色八哥,“咦,怎么买了一只八哥?”   那八哥跳到笼子上,又单脚立着,然后又迈着小碎步转着圈,没有消停的时候。见到有人看自己,张嘴就是“客官,客官,请进”。苏长久扶了扶额,真是败给他们了。把人家招揽客人的八哥都买过来了。   等到他们走近,长久才发现多出来的一个人竟然有些面熟,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总觉得这人在哪里看到过。祝公子注意到这蓝袍小厮老是盯着自己看,忽然感觉浑身不自在。哪有男人这样看一个男人的?   滕久看到她自己回来了,嘴角微微一勾,还没来得及扯出一个完整的笑就马上收敛回去了,故意冷着脸看了她一眼,然后吩咐赵瓦把笼子交给她拿。“祝公子,我们进去。”说完就转身迈进了茶馆,背影似乎有些不悦。祝缎马上收回落在苏长久身上的视线,跟了上去。   赵瓦偷偷地跟苏长久说道:“苏姑娘,待会陛下要去的地方,你可不要大惊小怪。”   苏长久却还在看那个祝公子的背影,方才转身那墨发一扬,她就想起来了,这不是倾州城那个成衣铺的帅哥掌柜么……她觉得哪天她要去问问他用什么洗发水来洗头的,竟然把头发保养得这么好…… 作者有话要说:     ☆、舞坊   祝缎并不知道滕久的真实身份,他们相识也不过是萍水相逢一场而已。因为是在倾州城认识的,他便以为这主仆俩是来京都游玩的,无意中就有了当东道主的意识,一心想带着他去见识见识京都人物风情。   而一番谈论后,滕久才知道祝缎是京都祝家绸缎商贾之子,心里暗叹正是上天相助,京都除了苏家独大外,能排个第二的非祝家莫属。而祝家与京市尹府上可谓两代联姻,与官府的渊源也是极深。   当下不动声色,随意胡诌了个身份,便跟这祝三公子称兄道弟起来。   祝缎做生意方面顺风顺水,结交朋友从来不狐疑,更不会想到有人别有居心地接近自己。入了茶馆,听了一会儿书,他觉得有些无聊,忍不住想推荐个更好玩的地方给滕久。   滕久端坐在靠窗的位置,灯光的暗影照在他的侧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尊贵神秘感。他没有认真听说书先生讲什么,眼睛却在四周巡视。一旁的赵瓦早已在他的吩咐下开始记忆茶馆里的画面。在看到静立暗处的武士后,赵瓦暗暗跟他打了个手势。   “不知这京都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滕久会意,手里转了转扇子,将风流少爷扮得十成十像,带着点暧昧不明的笑。祝缎见他主动提出来,一时大喜,“京都好玩的地方自然多得很,来,我带你去。”   说完他就要站起来在前面引路,滕久见他准备往门口走去,顿了一下,然后说道:“听说这京都茶馆大有玄机,祝公子不知道?”本城最大的烟柳之地可就藏在茶馆后院的舞坊里。他见祝三公子长得风流多情,以为他必定是知晓的。   祝缎顿足,终于明白他口中“好玩的地方”指的是什么了。他拍了拍头,男人嘛,除了这烟花之地,还有哪处最来得吸引他?他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原来如此。只是这流光阁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宋公子的腰包可要掂量一下。”   听到“流光阁”这三个字,苏长久眉头皱了一下。总算明白方才赵瓦为什么要神秘兮兮地跟自己说不要大惊小怪了。她抬起头看了滕久一眼,心里怪怪的。   “明白,明白。”滕久点点头,然后示意赵瓦拎起八哥笼子,跟在前面开路的祝缎走。苏长久也只好默默地跟上,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守门的看护见了祝缎,连忙开了门。原来这流光阁也不是一般人能进的,有钱还不行,还得有权有势。   越过茶馆后院,掩映在一片绿树里的流光阁就是另外一片风景了。“销金窟”这个名号可不是白来的,连地上的砖石都是贡品,价值不菲。滕久刚一踏入,便被长廊上悬挂的碧灯吸引住了。竟然与宫廷里使用的御用宫灯一模一样。他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亭台楼阁,花鸟草木,一步一景,这流光阁是花了大价钱建造起来的。   “怎么样,这传说中的‘小宫廷’名不虚传吧?”祝缎轻车熟路地带着他们一路到了大堂。赵瓦不敢多看也不敢多言,耳朵却竖起来仔细听。这个地方藏得极深,背后又有大商大贾出资,有钱能使人推磨,来过这里的官员们即使明白有些地方逾了礼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拿了钱好办事。   滕久脸上原本的笑意消失了,他转了转手里的扇子,“小宫廷这名号是谁取的?”   “来过这里的人都这么叫,也就传开了。”祝缎眼睛眨了眨,他虽然对这个地方熟,可从来没在这里喝过一滴酒玩过一个姑娘。他到这里从来都是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抓自己的风流四弟回家。但是最近比较麻烦,他那个一向乖顺爱读书的二哥竟然也迷上了这里的一个歌姬,闹得京市皆知,跟家里闹翻后,他这个二哥竟然直接搬进这里住了。   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祝缎自然也没有心思带着滕久去找自己二哥。他也就瞎逛逛,就当是尽地主之谊。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引进来的是一条龙,是要吞了京都十里商贾人家的厉害人物。当然他也不知道因为自己无心相助,竟让祝家躲过了一劫。   四个人进了雅座,窗边是假山泉水,窗户打开,窗扉上挂满了藤蔓类植物。苏长久不肯坐下,站在窗边郁闷地看着已经坐到矮榻边的三个男人。一个满身脂粉气的中年女人领着几个漂亮少女进来,脸上堆满了笑意。   赵瓦已经识相地摸出一锭金子。   滕久闲适地倚着榻边的扶手,一把扇子转出一个左半弧来又一个右半孤。鸨母认得这才是正主,眼睛便留在他身上。待转得差不多了,他才懒洋洋地开口:“出去。”   简简单单两个字,让进来的姑娘们都惊住了。谁进了青楼就让姑娘出去的?鸨母脸上的笑都要僵住了,然后看向老熟人祝三公子,却看到这位也是坐立难安的样子,也是,他到阁里从来不是来玩的,都是来抓自己风流弟弟的。祝缎见她看向自己,低低咳嗽了一声,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们流光阁花销太高,恐怕我们承受不起。留下一个就可以了。”   “您别说笑了。祝家公子都出不起这个钱,还有谁出得起?”鸨母呵呵笑了一声,耳边却听到一个更冷的声音,“你留下,其余人都出去。”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滕久又慢条斯理地说道,“不要让我再说一遍。”   他身上的气势太过凌厉,惹得祝缎都斜眼看过来。这位自称倾州城木材商的公子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尽做些古里古怪的事情。“咳,这位刚来京都,你不要生气。”然后转过身低声对滕久说道:“兄台,这位妈妈可不好惹,你不要乱说话了。”   鸨母被他这么戏弄一下,脸上的笑终于挂不住了。她出道这么多年,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样挑战她的权威了。就连京都父母官京市尹大人见了她也要给三分薄面,这位不过是外乡来的暴发户,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   “我流光阁虽然是个做生意的地方,见人先给三分笑,公子若是来砸馆子,那也休怪我慧娘不客气了!”一番话让原本坐下的赵瓦猛地站起来,站在滕久旁边准备动手的姿势。滕久坐在榻边一动不动,忽然说道:“小苏,你不是喜欢这里的姑娘吗?这几位就都送你玩了,少爷我付钱!”   赵瓦楞了一下,然后弯下腰问他,“陛……公子,小苏是谁?”   见陛下露出一副你可以再笨点的表情,赵瓦连忙立起身,然后一本正经地看向还站在窗边好像被雷打到一样的苏长久,“小苏,还不快谢谢公子?”   呵,闹了半天,他把她带出宫就是来当挡箭牌用的。赵瓦不是在这里吗?干嘛叫她去做风流鬼?苏长久见那个墨发帅哥也笑嘻嘻地看过来,咬了咬牙,然后伸手一把接过赵瓦递给自己的一袋金子,“小苏我先谢过公子厚爱了。”眼睛瞪了滕久一眼,等回去再找你算账!   大步走到鸨母面前,将金子倒在一边的桌子上,“你看看,能买你几个姑娘?”   鸨母一时转怒为笑,纤纤玉手一揽,熟练地拨了拨堆成一块的金子,“这四位姑娘里,公子任意挑两个。”滕久闻言,挑了挑眉,然后说道:“不行,我这小厮两位可不够,这几位都要了。价钱你尽管出。”   “哎呦,公子您早说嘛。”鸨母以为他是嫌自己站在这里碍眼了,“来,姑娘们好生伺候着,妈妈我先走了。”   她刚要抱着金子离开,背后又传来滕久的声音,“慢着,要走也是他们走。你留下。”   “公子,我可不明白了,你要我这半老徐娘留在这里做什么?”鸨母惊疑不定,看着滕久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滕久示意赵瓦带着其他人离开。赵瓦连忙对着在一边看热闹的祝缎做了个“请”的动作,祝缎担忧地看了一眼滕久,但是赵瓦已经一把拉着他衣袖,几乎是半推半搡地将他拉出了厢房。而苏长久被那群脂粉姑娘围着,吵吵闹闹间走到了另外一间雅室。   祝缎还在一步三回头,一边对赵瓦说道:“你可叫你家公子收敛点,这里可是京都,不是倾州城!如此狂放,怎么得了?”他是真担心滕久人生地不熟,一时不慎就惹上了本地的地头蛇。却不知道滕久就是这里最大的一条地头蛇。   门被赵瓦“啪”地一声关上了,鸨母竟然生出一份畏惧之心。面前这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似乎来头不小。她原本小看他的心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尤其是看到他慢吞吞地从袖间摸出一条青色玉佩的时候。   这玉佩不是最名贵的玉雕琢而成,但上面雕的苕花天下独一无二,是苏家的信物。   流光阁是苏家的产业之一,幕后最大的主子便是苏家。鸨母认得这块玉佩后,额头上已经沁出豆大的冷汗。苏家是皇亲国戚,生意场上可以风头大盛,在这些涉及灰色的产业上自然是低调再低调,外面的人只知道流光阁背后有人,即使明白是苏家,也只能心知肚明地装傻充愣。   因此平常苏家不会派人露脸,若是有人拿着苏家的信物出现了,那就是要出大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就收了这文吧~~~   ☆、虎穴   “公子是那边派来的人?”慧娘小心翼翼地问道。   滕久面不改色,看来这流光阁确实是苏家名下的,他收好青色玉佩,点了点头,然后压低声音说道:“是苏妃娘娘。”这句话直接让慧娘面色苍白,后背出了一层冷汗。看了一眼面前这个俊美的年轻人,她心里又生疑,“公子看着怎么不像是宫里的人……”   “太医院。”他简单地吐出三个字。   苏家以药材起家,自长女入宫当了妃子,宫廷医药几乎全部被他们家包揽。在太医院有一席之地自然如鱼得水,毫无障碍。慧娘打消了一些疑惑,“不知大小姐派公子过来有何意?”   滕久见她信了自己,心里轻松了几分,但是为了让她更加信服自己,他从袖子里慢慢摸出一封信,“这里有娘娘的亲笔信,你看了便知道了。”信封用漆封住,是没有开启过的。   慧娘撕开信,就着烛光仔细辨认了字迹,然后读完了。滕久一点也不好奇,因为这封信就是他临摹苏苕字迹写的。因为女子的字比较娟秀,他一个男人很难摹写,便索性用沾了水的脂膏来写,没用上笔,而是直接用指尖写了,字写得大而飞扬,透着一股脂粉气。   大小姐性子是有些古怪,这样写恐怕是为了怕别人认出自己的笔迹吧?慧娘见信上的字都没了笔锋,被脂膏晕成一团,勉强才能认出来。倒是有些确信这是大小姐写的了。   “公子,随我过来。”慧娘将信置于火烛上焚烧干净后,收敛表情,推开门引着滕久往藏书阁方向走去。守在暗处的赵瓦一直跟着。   而一边的雅座里,苏长久托着腮与众位美人面面相觑。祝三公子频频往窗外看去,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正当诸位美人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悬在架子上的八哥忽然叫了起来:“客官,客官,欢迎,欢迎……”最后一个“迎”字被苏长久飞来的筷子打掉了。   “小偷,小偷。”八哥扑腾着翅膀,将它知道的骂人的唯一词语叫了出来。按照以往,只要它一喊“小偷”,主人就会面露凶相,去一把揪住它盯着念的人。   但是这次好像失效了。   祝缎惊叹了一声:“好聒噪的一只鸟。”   这只八哥似乎能听懂人说话,祝缎不过抱怨了这么一句,它就转移目标,改成对着他喊“小偷,小偷”了。翅膀扑腾着,黑色羽毛弄得笼子里到处都是,活像炸毛的猫。   “公子消消气嘛,来,喝杯酒。”有美人暗送秋波,手里端着一杯水晶杯,深红色的酒汁在灯光里荡漾着,窗外正是一轮明月,照入窗户,洒了一地白霜。   祝缎却皱眉看着那杯酒,这流光阁的酒水价钱可都是按杯来算的,不过是西域果农家酿的葡萄酒罢了。他行商多地,到过西域,那里的葡萄酒价廉如本城的米酒。   “小苏喝不喝?”祝缎低低咳嗽了一声,然后将酒杯推到苏长久面前。小……苏……她眉毛挑了挑,很好,看来以后这个就要成为她的外号了……   她端端正正坐在桌边,目不斜视,一脸正经的模样,对四周的声音开始自动过滤。一只手却悄悄地移过来,然后扯住她的衣带,就要往里探。她顺着这只手望过去,只见坐在她身边的少女满脸微笑,盈盈的眼睛暧昧地朝她眨眼。   苏长久被她弄得僵坐在原地,手已经探入了衣袍里面,正在沿着腰线往上挪,指尖轻佻地有一下没一下地弹着她衣服下的肌肤。“公子的腰好细,好软……”   小舞女的声音几乎要沁出水来。苏长久抖了一抖,然后拎起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放回她自己的膝盖上,看着不知所以的少女,长久悄悄说道:“等会。”   如果不是有姐妹们在,她恐怕会直接扑上去,然后说:“还等什么……”   “不害臊,不害臊!”站在架子上的八哥看到了这一幕,忽然叫了起来。看来它原先的主人教了它很多东西啊。苏长久尴尬地一笑,都不知道自己手脚该往哪里放去。   没有人教过她怎么逛~花~楼啊。   ×××   流光阁外面看上去是一座寻常的青楼,进入后院的藏书阁却布满机关,树林掩映,透着一股阴森感。在走到树林外面的时候,滕久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到底还是低估了苏家的能力,这一踏进去,可真就是孤军奋战了。   因为机关重重,赵瓦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后面继续跟着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他负在背后的双手朝着暗处的赵瓦做了个手势,让他不要再继续跟下去。赵瓦握着刀,心里焦急万分,里面有什么在等着陛下都是未知,而这个鸨母看上去也没有完全信任陛下。但现在他也只能守在外面静候消息。   绕着树林七转八转,滕久试图记住走的每一步,但是他没有赵瓦那样的好记性,走到一半已经糊涂了。慧娘自顾往前走,也不管后面的人能不能跟上。   “慢点走。”滕久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她。   树林里很安静,只有虫鸣之声。慧娘闻言止步,转过头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点点头,将脚步放缓了走。大小姐派来的人,她还是不敢多加得罪的。不然这个人回去不知道会怎么在大小姐面前编派自己。   藏在最深处的藏书阁面前站着两个巨塔般的人,慧娘拿出钥匙给他们看了看,然后他们让出路,沉重巨大的门被缓缓打开,滕久随着她踏进去,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久积的灰尘味道。   “公子,这边走。”阁中也是三步有机关,滕久敛了神情,往楼上走去。   楼上却是另外一番景象,金玉满堂,珠宝的光芒几乎可以媲美灯光,一踏入地上桌上都摆满了财宝。这里与其说是藏书阁,不如说是藏宝阁。   每个人踏入这里都会眼睛放光,慧娘转头看他,却看到这个年轻人脸色依旧苍白,薄唇微抿,真正地面无表情。珠光照在他脸上,倒照得他的脸庞冰雕一般,有一种透明感。   “公子,账簿都在这里,您不能带出去,只能在这里看。”慧娘打开一个柜子,柜子里都是厚厚的账本。滕久望过去,只有一个晚上的功夫,他怎么可能看完?   这些账簿应该是多年积累而成的,他想要找的是汇总全部的苏家账簿,以及传说中的“名单”。看了信的慧娘为什么不直接拿出那本总账?   “苏妃娘娘要过目的,不是这些支账,她要看的是总账。”滕久不敢直言那份“名单”,生怕引起她更多的疑虑。   “公子,你到底是什么人?”慧娘忽然倒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   滕久微微愣住,貌似刚才他说错话了。探到流光阁这些消息都是来自他派出的暗使和老丞相搜集的资料,似乎中间有些消息不实啊。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怎么,你怀疑苏妃娘娘?”   “大小姐已经很久没有插手家族大事了,现在忽然提出要过目账簿,似乎有些不妥。”慧娘不敢得罪她,吞吞吐吐道。   “在下明白了。”滕久闻言转身就要走。走出不到三步,慧娘果然慌了,“公子,请留步。”   他用扇子敲击手心,然后转过身,静静地看着她,“其实娘娘担心的不是帐目出了问题,她关心的是那本名单。”   “公子这是变本加厉了。”慧娘几乎难以启齿,她已经有意无意地透露出自己倒戈向苏家的态度,大小姐虽然是姓苏,毕竟已经是皇帝的女人,女儿向外,她现在要帮的是苏家,不是苏苕。但是最不能得罪的也是这位了。   果然有一份名单。滕久面不改色,“宫中那位已经开始怀疑我们苏家,大小姐是为了我们着想。这份名单由着我们保管,不如让她帮我们留着。皇帝再聪明,也不会想到要找的东西就在自己眼皮底下。”   这番话让慧娘心头一紧,最近已经有风声传出,病愈的皇帝忽然对苏妃娘娘冷淡了不少,盛宠不衰毕竟是美好的传说,苏家最近几年在京都风头大盛,若是陛下有心打压商业,最先动手的对象是他们吧……   “公子来得突然,这份东西不在慧娘身上。”她稳了稳心神,这种事情她一个女人家不好做主,只能拖到以后,待她陈诉给苏老爷后再说。   滕久扣了扣扇子,假装沉吟一番,然后低声嘱咐她道:“名单太过重要,不如让老爷直接送入宫中交到娘娘手中,我知晓你现在不还太信任在下,委托中间人办事确实容易出了差错。你回去告诉老爷宫中传出的风声,让他多加注意。”   慧娘见他言辞诚恳,处处为苏家着想,终于不再多疑,“如此,甚好。”   背后是堆积如山的账簿,滕久转过身闲闲翻开一本,果然都是陈年的账本,即使给旁人看到也无伤大雅,他浏览了个大概,阖上书,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最近阁里的生意似乎越来越好了。”   慧娘见他抬脚准备下楼,连忙跟上。还没有走几步,她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反客为主了,竟然走在了前面。她心里有些不痛快,却不敢表露出来。   “流光阁毕竟上不了台面,公子在外面可不要多提。”   “来的都有哪些客人?”滕久却自顾问下去,留给她一个倨傲的背影。   不知不觉中两个人走出了藏宝阁,慧娘忍气吞声,勉强回道:“还不都是那些大官,京都有钱人家。花起钱来不眨眼的。”   滕久看了看这阁楼的装饰,最大的有钱人家还不是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苏凌   因为嫌弃八哥太吵,苏长久将鸟笼悬在了窗外。   她往外面张望,不知道滕久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心里有些不自在,就这样把她丢在这里,然后什么也不告诉她,总有种被牵制着走的感觉。   祝缎存着心思,不欲久留,见滕久他们左等右等还是不出,便提出要自己走了。苏长久一把拉住他,“你就这样走了,可不够义气。”灯光她的五官柔和阴气,又看她拉住自己衣的手五指纤瘦,祝缎暗叫不好,敢情这厮是个女人扮的!   他连忙扯回自己的衣袖,“不走,不走。”他总不能把她一个女孩子丢在青楼里。但是坐下来后就不肯再跟她多说一句话了,更不敢邀她饮酒。两个人面对一桌子的饭菜和诸位美人儿,各自焦急地等待另外两只回来。   “哪来的八哥,真俊!”窗外忽然传来一声,然后就是八哥扑腾翅膀的声音了,伴着“小偷。小偷”的尖叫声。这回它可算喊对了。   锦衣装扮的公子看中了这只八哥,便叫手下的人去把鸟笼拎过来。刚把笼子提起来,一只手便伸过来,力气大得一把夺过去。“这鸟是有主人的。”   “大胆,我们苏公子看中你们的鸟,是你们的福气,还不快献上来。”那手下不耐烦地说道。   祝缎闻声走过来,只见走廊上站着个锦衣公子,正眼巴巴地看着鸟笼里的八哥,也不管自己手下说了什么。原来是苏家唯一的小公子,苏凌。   他低咳了一声,然后拉住苏长久,“把鸟给他吧,你争不过他的,也没有必要。”苏长久却不肯放手,“别人来抢你的东西,你怎么能就这样妥协了?这只八哥不能让。”   祝缎叹了一口气,刚想跟她解释,那人已经发飙起来,“好啊,竟然这样硬气,这里可是公子的地盘,不让?找打!”   “打就打!”苏长久正好闲得无事,手痒了。她一把捋起袖子,从窗口跳了出来。祝缎手一伸,只来得及拉住她一个衣角。他开始怀疑自己方才的判断了,她怎么看都不是姑娘啊……   笼子里的八哥见有人来救自己了,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激动得毛都炸了起来,在笼子里跳上跳下,恨不得马上冲出来去狠狠啄要拎走它的人。苏小公子却一把按住笼子,一张脸凑过来,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   一人一鸟对峙着,但是很快他们的注意力就被走廊上乒乒乓乓的声音引走了。只见一个深蓝色长袍的小厮正跟几个家丁缠斗在一块。虽然一人敌几人,胜负很快就看出痕迹来了。   苏小公子看得开心,竟然拍起手来,“好玩,好玩。”还没看够,那个小厮已经一步走到他面前,然后伸出手,“把八哥还给我。”   “不给,不给。”苏凌捂着笼子不肯交出来。长久打量了他一下,隐隐明白方才祝缎跟自己说的没有必要了。“你今年几岁了?”   “哇,姐姐欺负人。”她刚问完,苏公子便大哭起来,甚至坐到了地上开始撒娇。他带来的家丁见惹了祸,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团团围住自家少爷,拼命安慰他不要哭了。   苏长久则呆立在原地,他怎么一眼就看出自己是女孩?   “小苏,所以叫你不要理会他。孩子最难缠了,京都的人没有斗得过他的。”倒不完全是因为苏家的势力,而是因为苏小公子苏凌是个傻子,什么也不懂。跟一个傻子计较,正常人都赢不了。   苏长久见他坐在地上大哭的架势,也不想再要回那只八哥了。终于感觉有点后悔,这家丁好像要把责任全都推到她身上了。   “算了,本人大人有大量,你家少爷喜欢,这只八哥送你们了。”苏长久完全忘记了这只八哥的主人其实是滕久。   “我们家公子不稀罕了,你敢欺负他,今天就别出这个门。”为首的家丁站出来,恶狠狠地盯着苏长久说道。   她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到这苏公子身上过,怎么就欺负他了?苏长久火气冒上,“把八哥还给我。”本姑娘不送给你们了。   祝缎又在后面扯她的衣服,“我们快走吧。惹不起,还是躲得起的。”他完全是不想再纠缠下去,今夜已经呆在这里太久了,他要赶快回家才是。不然被家里人知道他晚归,第二天全家族的人都会知道。祝家知道还没事,传到姑姑家那可就惨了。他该怎么跟湖白解释呢?   苏长久一把扯回自己的衣服,瞪着他,“难道就这样被他们欺压着?而且不是我要跟他们纠缠,是他们不可放手,变本加厉地要欺负我们呢。”   “那你要怎么办啊……”祝缎忍不住抓狂,这是哪里跑出来的野孩子,没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子。也是,好女孩会来逛青楼吗……   他倚在窗户边上,然后做了个随便的动作,“等会宋公子回来,若是看到你在打架,你可不要怪我没有帮你。我不会打架。”   苏长久的衣袖捋得越来越高,“不用你出手,我自己来!”气势十足的样子。然后走廊上又是乒乒乓乓的声音,祝缎都快哭了。   最后被苏凌公子哭声淹没的走廊上只有苏长久一人站着了,她手里拎着八哥,弯着腰看坐在地上大哭的苏凌,“哭,哭,你以为哭就能解决事情?我把八哥拿回去了,你再哭我也不会心软。好了,你不要哭了。”   苏凌一把抱住她的胳膊,哇哇大哭。就是不让她离开。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抱着自己的胳膊大哭,苏长久觉得这比打架还要来得头疼。   这里的动静终于引来了流光阁的护卫。   祝缎看到这装备齐全的护卫,暗叹一声糟了,叫苏长久快点走,她却蹲在地上开始哄那个大孩子。   “他哭得我心烦。”苏长久一边说道,一边给苏凌擦眼泪。其实只是给他提供擦泪的布料而已。   “哎呦,我的祖宗,您怎么坐在这里哭了。”从藏宝阁回来的慧娘一看到这个画面,握着帕子便扑过来。护卫们顿住脚步,静观其变。   赵瓦从暗处走出来,悄悄跟滕久打小报告:“苏姑娘惹祸了。”   滕久面不改色,说道:“无事,孤将她带出来就是来打架的。”   主仆两个然后都不说话了,站在一边静静看着,就好像苏长久不是他们认识的人一样。祝缎也悄悄溜过来,看到他们都不紧张的样子,以为他们还不懂这个事情的严重性在哪里。“这位公子是苏家唯一的公子。”   这句话终于引来滕久面色一变,他看了一眼哭得跟个花猫般的苏凌,“他是苏家公子?”   “你初来乍到,还不知道苏家势力有多大,可千万别惹他们。不过好像迟了,小苏已经冒犯到他了。”   “唔,原来如此。”滕久点点头,却心不在焉。   苏凌嘟着嘴从地上爬起来,眼睛里还汪着泪水,“慧娘,她欺负我。”他指着一旁刚刚挑翻家丁的苏长久,一脸委屈地说道。   “冤枉,我可是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到他。”苏长久拎着鸟笼,满脸无辜地看回他们。“是他看中我的这只八哥,没有经过允许就要拿走,我只是为了拿回来而已。”笼子里的八哥上蹿下跳,似乎是为了证明她说得对。   慧娘见她是滕久带来的小厮,对苏凌笑了笑,“少爷,不过是一只野八哥,你喜欢,慧娘改日给你送上七只八只的,好不好?”   但是他不肯,偏偏就要苏长久手里的那只。   祝缎默叹了一声,被宠坏的傻子最难搞定了。他走过去,向苏长久伸手,“小苏,你还是把八哥给他玩吧。想来你家公子也不会反对。”   苏长久只好将笼子递给他,“算了,不跟孩子计较。”   这句话又惹得苏凌小公子大哭起来,“我不是小孩子,不是小孩子。”苏长久无语地看向他,貌似她又不小心触动了他的泪点……   “是,是,少爷不是小孩子,是大孩子了。”慧娘安慰他。旁边的人都忍着笑,不敢出声。滕久站在后面看着,见这苏家唯一的继承人傻乎乎地被一群家丁惯着宠着,甚至愚弄着。他忽然替苏凌感到悲哀,如果他背后的家族垮掉了,他该如何生存?   他又觉得自己想太多了,不过是让苏家收敛一下而已,他没有打算将苏家全面摧毁。   最后苏凌小公子还是拿到了八哥,然后擦干眼泪,心满意足地跟着慧娘离开了。一大群家丁呼啦啦地离开,祝缎舒了一口气,“还好慧娘不计较,不然我们可就惨了。”   出了流光阁,月光满街。   与祝缎告别之后,三个人回到马车边上。滕久见月色极好,便弃车不坐,徒步走在青石板小巷。赵瓦驾着马车缓缓跟在后面,而苏长久走在旁边。   “为何会打架?”滕久转着扇子,忽然问她。   苏长久没想到他会来问自己这个问题,打架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在小镇卖花的时候地皮流氓来找茬时而发生,还有地头蛇来收地盘费,一次忍气吞声还可以,三次五次,她可就按捺不住了。谁叫这些人总是欺软怕硬。   她淡淡地说道:“是他们先惹我的。”   “不是,我是问你这身打架的功夫是哪里学来的?我看这招式不像是这里的武学。”滕久忽然转过头一脸认真地问她。赵瓦也忍不住看过来,他也奇怪苏姑娘的招式。   “额,这该怎么说呢。这是我这些年打架摸索出来的。”苏长久一笑,“怎么,你们想学?可惜我没有内力,也不会轻功。”   滕久“啪”地打开扇子,轻描淡写地给了评价:“三脚猫功夫,不学也罢。赵瓦,以后你教她几招,免得再出来丢人现脸。”   苏长久气闷。 作者有话要说:     ☆、谋划   三天后,苏老夫人进宫看女儿。   苏苕一身素装,坐在纱幔后接见自己的母亲。她最近食欲不振,面容清减不少。母亲又拿家里的事情来烦自己,她心里微微有点不耐烦。   她打开母亲呈上来的红匣子,里面搁着一卷羊皮纸。展开了匆匆过目,苏苕又很快收起来,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母亲,女儿知道了。”   “一切都拜托娘娘了。”   看着苏老夫人一步步离开大殿,苏苕撩起纱幔,忽然喊了她一声:“母亲。”   苏老夫人的背影一僵,转过头不解地看着她。   “当年母亲将苕儿送入宫中,可是为了苏家今日的荣华富贵?”苏苕捏紧手中的帐幔,面有忧戚地看着她,“女儿恐怕不能再如以前那样保佑苏家了,那时候,母亲可还要女儿?”   “娘娘,您在说什么傻话。”苏老夫人恭敬地弯腰说道。   苏苕强忍泪水,手指慢慢松开,“女儿知道了,我不会再说这傻话了。”在你们心中只有那个傻弟弟,我算什么?我什么也不是,只是一株摇钱树罢了。   掩饰住内心的不安,苏老夫人颤颤巍巍地迈出大殿,外面暖暖的阳光照在她苍老的脸庞上,苏家的生死荣衰只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久不见的皇帝忽然出在明苕殿,而且还是在母亲送来至密名单的前后几天。苏苕露出一丝冷笑,如果没有这份名单,他都不肯来见自己吧。   这几天滕久夜夜宿在明苕殿,最着急的不是后宫妃嫔,而是太后娘娘。她握着还没有盖印的立后诏书,屡次上辰居殿来见皇帝。但是每次都被通报皇帝呆在明苕殿。   看到书桌上的奏章都搬走了,太后大发雷霆,“堂堂皇帝,理应日理万机,如今留宿女人寝殿,不分日夜,成何体统!”被留在辰居殿的赵瓦垂首不敢言。跟着陛下去明苕殿的是梁宝,而他负责辰居殿的日常运作。   “赵瓦,前方带路!”   “太后娘娘,陛下有令,赵瓦不得离开辰居殿。”赵瓦抱拳弯腰,恭敬地立在门边却不肯移步。   “好,好,来人,摆驾明苕殿。”太后握着诏书,面色肃然,今天她一定要让陛下在这份诏书上盖印!身旁的宫女眼尖,见到有侍卫要偷偷溜去通报,连忙指给了太后看。   “谁敢通风报信,立斩不误!”狠话一放,无人敢再动。   等太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前往明苕殿后,赵瓦垂头叹了一口气,陛下,您这次恐怕是玩大了。正为主子担忧着,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他转过头,只见苏长久手里捧着一株昙花,对着自己微笑。   “小苏,你怎么还笑得出来?陛下恐怕要被太后娘娘责骂了。”滕久从小到大都是太后一手养大的,他现在成了皇帝,再厉害,也还是太后娘娘的孩子。   “我知道啊。陛下确实做得过分了,太后娘娘要责骂他几句也是应该的。”苏长久见赵瓦一脸愤然地看着自己,连忙低声道,“好了,我明白的。他这么聪明,还要我们在这里替他这样操心吗?”   见她这样相信陛下的能力,赵瓦暗道她倒是了解陛下,自己在这里担忧也确实没有用。“陛下将他要做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了?”   “他要做什么事情,我怎么知道。我倒是不明白,他要去宠爱自己的妃子,跟我来解释什么。”苏长久抱着昙花离开了,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有淡淡的安慰。   时间回到从流光阁回来的第二天。   “孤最近几日要搬去明苕殿,这里就留给赵瓦看守了。有什么事情去找他,”滕久说这句话的时候,站在一株桃树下。而苏长久正踮起脚尖看树枝上花朵的授粉状况。   猛然听到他的声音,苏长久转过头看他,有点古怪,“我知道了。”   “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苏长久顿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看着他,“唔,陛下要去哪里,我一个宫女能问什么?”她看了他一眼,见他不太满意的样子,踌躇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他,“听说你为了苏苕妃子发誓永不立后,是真的吗?”   滕久没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正不知道怎么回答得好,苏长久又自顾说下去,“作为皇帝能够做到这份上,真是不容易。不过我怎么看你,都觉得这不是你做得出来的事情。”   “那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苏长久却不肯说了,“我不敢冒犯了您。”她倒开始拘谨守礼起来。滕久忽然低头轻轻地又极快地说了一句,“你要相信我。”   “?”苏长久疑惑的表情。   滕久往后退了一步,“这几天不管出了什么事情你都不要为我担忧,我会解决好一切事情。”然后他转身就走了。   他也太自恋了吧,谁要担忧他?苏长久看着他的背影,怎么看都觉得他这是去做一件大事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样子。   其实她觉得依照滕久独断的个性,这种依靠不立后的方式来保障自己喜欢的女人地位的做法怎么看都显得太软弱了,倒是那种不顾他人眼光力排众难也要给自己的女人一个心满意足的名分的做法,才是他会做的。   她摇了摇头,好像自己把他得太好了。再说了,他要怎么做她也管不着。之前还存在的一点小心思早就被自己灭得连烟灰都没有了。   风从窗外吹进来,吹起小矮桌上的白色纸张。   苏苕妃子端坐在对面,脸色淡淡的,宽大的袖子交叠着,双手叠放在膝盖上。她就这样沉默着看他。   对面的人正低头过目奏章,玉冠束发,侧脸垂下一缕发丝,一直垂到他的下巴尖上。察觉到她在注目自己,滕久搁下手里的墨笔,抬起头看回她。   “想好了吗?”他并不着急,耐心地等着她做出决定。   苏苕垂下眉眼,“我的家族真的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吗?”与其说是在询问滕久,不如说是她在自言自语,“陛下要出手教训一下他们也是应该的,苕何德何能,竟给了他们这么大的面子。”   “孤并不是针对你们苏家,京都大商大贾最近几年发展势头过盛,朝廷已经颇多不满。倘若你们苏家能够以身作则,率先站出来支援军粮,其他几家想必也不会多说什么。”   “妾不过是弱小女子,家族大事自有父亲做主。您要对苏家动手,大可不必顾及苕。人生十几载,妾不过一枚棋子罢了。”她说到这里几乎要落泪,见滕久一脸冰冷的表情,苏苕抬起手,搁在桌子上,似乎在寻找依靠,“若非陛下情深,苕此生恐怕将虚度年华,寂寂无名而死。”   “孤,恐怕做不到哥哥那样。”   又是这样的回复。苏苕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收复边疆,是储久的夙愿,考虑到这一点,妾也会全力相助。因此陛下大可相信苕,母亲来见苕,不过是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滕久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他自然知道她这是撒谎了,说起来她确实没有任何理由来帮助自己。“苏家树大招风,孤要对付它,自然是有很多办法。你不肯相助,也只是拖延时间罢了。”   终于不再演戏了,这般直白的威胁说出口,苏苕的心微微泛疼,“如今已经走到最后一步,棋子的作用完全废弃,恐怕只有一死。”   “孤答应哥哥不会为难你。”   “但是陛下没有答应不为难苏家,是吗?”   短暂的沉默,滕久点了点头。   苏苕激动地站起来,却又呆在原地不动了。眼睛直直地看着他,滕久被她这样盯着竟然横生出一份歉疚感来。“陛下,您可曾为苕着想过,哪怕是一下?太后不喜欢我,陛下也不喜欢我,若是苏家也不能被陛下包容,苕孤零零一人呆在这偌大的宫殿,旁人见了,只是羡慕嫉妒,却不知我过的是什么生活。真正地无依无靠。陛下允诺给苕平和的生活,半年时间不到,陛下却已经反悔,您这样比直接杀了苕还要狠心。”   “早知道如此,当日我横竖都要死在储久面前,家族陪葬,死得也比现在要来得风光。”苏苕说完又跌坐在位置上,垂着头黯然神伤。   滕久没有说话,他转过头望着外面的庭院。昔日的珠玉如今都被撤下,那团雪白也不在这里嬉戏玩闹。哥哥,你可真是留下一个难题啊。   最是无情帝王家,恩宠不在,情分也就荡然无存。   一时之间要从苏苕手里拿到那份名单,看来还是有难度。滕久不愿用蛮力威胁她,只好再认真想想对策。正在踌躇着,殿外却传来太后驾到的宣报声。   苏苕冷眼看着他站起来,“陛下,您现在最应该关心的恐怕是立后大事。”   “帮我。”滕久忽然说道。   苏苕微微一愣。 作者有话要说:     ☆、百合   等到太后进了内殿,桌边只剩下苏苕一人。   凤目扫过桌上的谍案,太后冷声问道:“皇帝在哪里?”苏苕妃子软软地行了个礼,轻声说道:“陛下感到劳累,正在浴殿洗沐。”   大白天的洗什么澡?太后对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梁宝呢?”   “侍从大人自然陪同伺候。”苏苕让出位置,“太后难得来明苕殿叙话,不如尝尝苕亲手烹制的茶水。”干净的桌上摆着茶盏。   太后巡视了一番,无心跟她叙话。“不必了。”   “恭送太后娘娘。”苏苕弯腰屈膝,恭敬地目送她离去。太后走到殿门,转过头不咸不淡地留下一句话:“你今晚到宵衣殿来。”   幔帐被一把撩起,滕久走出来,面上没有多少表情,“多谢。”   “既然陛下有求于苕,苕自然不敢怠慢。索性帮忙便帮到底,今晚苕便去宵衣殿一趟。丞相小女也住在那里。”苏苕妃子掩唇一笑,“当年储久也是如此。”   “孤知晓你并不怨恨宋家小姐,你不喜欢的是许昭容。”滕久重新坐在位置上,闲闲翻开奏章,“昭容是太后侄女,你前往宵衣殿,还是收敛一点比较好。”   苏苕坐在他对面,接话道:“倘若有一天我和许怜樱有了冲突,陛下是帮苕,还是帮她?”   “孤不希望看到有那么一天。”   “陛下将来会有自己喜欢的妃子,许怜樱和我早已势不两立,即使陛下不愿意,恐怕也很难避免。将来有了那么一天,陛下也不必怜惜苕。这都是苕咎由自取的。”   “你打算做什么?”   苏苕慢慢站起来,敛起衣袖,“陛下,这是苕跟她的事情。苕保证,今后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将您看成储久来对待。苕心意已决,唯有这一桩心愿没有完成,您大可袖手旁观,不必干涉。”   “到时,孤保证帮理不帮亲。”   “有您这句话,足矣。”   入夜,宵衣殿。   太后的退席让气氛缓和了许多,宋织儿紧绷的神经送下来,她用手托着腮,叹了口气,“每次跟太后娘娘吃饭,都感觉在打战一样,这个不敢动,那个不敢做。”   许昭容闻言,抬起头淡淡看来她一眼,“织儿妹妹,这些话以后可不能这样大咧咧地说出来。宫里有心之人太多。”   “呵,有心之人才不会如此无聊,揪着织儿妹妹说话方式不放。”苏苕妃子捧着一盏梨羹,眼睛看着许昭容说道。   “苏苕,你为何要这般处处跟我作对?我不过是好意提醒织儿妹妹一声。”许怜樱坐得四平八稳,即使是在质问她也语气平平,脸色不变。   “有心之人才会将苕的话当成满满的恶意来对待。苕也不过是好心告诉织儿妹妹一声,不必如此拘束。可不是每个人都像昭容姐姐这般死守规矩,二话不敢多言一句。”苏苕忽然笑着看宋织儿,“你说呢?”   宋织儿再迟钝也察觉到了她们两个人之间浓烈的火药味,她尴尬地笑了笑,不敢答是也不想答不是,只能埋头开始吃东西。   许昭容稍微被气到,抬起头看苏苕,却又不想与她直面冲突,只能忍下不耐,说道:“你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   苏苕笑而不语。   四周的宫女已经退下,一时只有她们几个姐妹聚在一起喝茶聊天。旁边站着各自的贴身宫女。木蔻因为被苏苕妃子教训过,心里还有些阴影,站在许昭容身后一动不动,仿佛隐形人。而杏儿是宫外进来的,性子活泼一些,见主子明枪暗箭语带机锋地聊着天,听得倒是兴致盎然,以为学到了很多。   “织儿妹妹,会喝酒吗?”苏苕妃子举起一盏酒,递到宋织儿手里。宋织儿偷偷去看许怜樱的脸色,见她表情平平,便斗胆接了下来,闻了闻酒气,“好香的酒。”   “不必学你怜樱姐姐的拘礼,如果喜欢,跟苕饮几杯如何?”   宋织儿有些雀跃起来,拿着酒杯笑嘻嘻地看着苏苕,“姐姐真漂亮。”对面的苏苕一身淡雅宫装,衣带上镶嵌着红彤彤的宝石。她摘下自己手腕戴着的玉镯,环上织儿的手腕,“权当见面礼,你收下吧。”   许昭容抬起头,看了一眼那只深红色的镯子。难得苏苕妃子如此好心,竟然想到送礼物。宋织儿欢喜十分,也从自己发髻上摘下一支玉簪,“姐姐,这是织儿的回礼。”   两个人相视一笑,好像姐妹情谊瞬间就建立了起来。倒是将一旁的许怜樱给忽视了。   三杯两盏淡酒,宋织儿渐渐不胜酒力,看着对面的苏苕影子似地模糊摇晃。“我还想喝呢。”又一杯酒递到她的手心。许昭容终于出声,“织儿妹妹,你不可再饮下去了。”   同时用眼神暗示苏苕适可而止。苏苕却不理会她,满面笑容地一把扶起织儿,“来,既然这里喝得不痛快,妹妹随我到明苕殿饮酒如何?”   “好啊,好啊,早就听说姐姐殿里有好多珠玉,晚上当灯来用,真的是这样吗?”宋织儿两颊红晕如朝霞,痴痴地看着对面的苏苕。   “织儿妹妹!”许昭容低声用力地喊了她一声,宋织儿转过头做了个静音的动作,“姐姐不要吵,你听,树上的黄莺在唱歌。”   “这哪里是黄莺,分明是知了。”许昭容站起来,拦住她,然后对苏苕说道,“你若是不喜欢呆在这里,现在可以回了。”   苏苕红唇间逸出笑声,“姐姐这是在下逐客令吗?”   “我想去。”宋织儿却一把扒拉住苏苕的手臂,不肯留在这里了。许昭容看了看她们两个,眼睛里的情绪终于全部收敛起来,“那么,请自便。”   她说完就端庄地转身,不紧不慢地离开了这里。   “织儿妹妹,这些酒好喝吗?”两个女人坐在一辆坐撵上,垂着帐幔,车内都是酒气。杏儿听从主子的命令,在车里放了很多酒坛子。   苏妃的坐撵高贵大气,行走在宫廷里引人注目。所过之地,宫女侍从纷纷驻足目送,只见车内纱幔飘扬,女子柔软的身体忽隐忽现,空气里飘出浓郁的酒香气。   “苏妃娘娘太放浪形骸了,陛下竟然可以容忍。”   “嘘,不可在大庭广众议论娘娘。”   车内,苏苕却已经隐隐有些后悔,这宋织儿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她努力地拉出自己的衣袖,笑盈盈地看着已经大醉的宋织儿,“妹妹,不如回到你居住的殿里。”   “姐姐带我去嘛,我还要喝,还要一碟蜂蜜酥鱼、辣椒花生来当佐料,喝个痛快岂不是很好?难得姐姐愿意相陪,织儿十分欢喜。”说话间,她又粘了上来,这次干脆就环住了苏苕的腰。   她手里的酒杯跌落在地,洒了满座的酒液。苏苕也有些昏昏欲醉。   坐撵到了一半,却被人拦住了。苏苕按压住开始闹酒疯的宋织儿,问外面的杏儿是什么情况。杏儿走上前,看到前面站着一个蓝裙宫装的尚花宫女。   “你拦住坐撵做什么?”杏儿觉得这个宫女眼熟,多看几眼后才想起来有过一次擦肩而过。   苏长久侧过身,给他们看后面的马车,“或许娘娘赶快回殿比较好,明苕殿忽然走水了。”她说完就拿着鞭子跳上马车,随时等着苏苕妃子过来。   幔帐被一把撩起,苏苕跳下坐撵,吩咐杏儿照顾好上面的宋织儿,然后就走到马车前。   苏苕看了她一眼,“你怎么想到用马车来接人?”   苏长久驾起马车,飞快地朝着明苕殿驶去。她的声音几乎要碎在风声里,“这辆马车原本是来载花草的。娘娘是明苕殿的主人,想必很担忧大殿的状况。”   一时之间只有马车辘辘的声音,苏苕确实很焦急。   赶到明苕殿,大火已经被灭得差不多了,长廊被烧得一片黑色焦糊,木格子窗户也被烧坏了糊纸。苏苕站在庭院里,看着宫女们进进出出收拾搬出来的东西。昔日储久亲手写的匾额被摘了下来,搁置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娘娘,您不用担心,殿里的东西都还好好地在呢。”有宫女走过去,轻声说道。苏苕脸上的神色却可怕得吓人,“是谁放的火?”   一时之间庭院里安静下来,苏苕又冷声问道:“是谁?”   “娘娘,是殿里的火烛倒了,烧着垂下的幔帐。”殿内的宫女胆战心惊,跪了一地,等着苏苕的反应。   苏苕却越过她们,径直走到殿内,目光巡视了一番,最后落在一处。幸好大火没有烧到这里,一只小巧的花瓶端端正正地立在壁橱后面,被一方垂帘遮住。   “咦,小猫,你不要乱跑。”身后忽然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夹杂着宫女们的惊呼声,“苏姑娘,你不能进去。”   一道深蓝色的身影转过朱门,苏长久嘴里喊着“小猫出来”,视线却落在苏苕身上。“谁准许你进来的?!”苏苕一个冷眼看过来,却看到那团雪白。   她脸色变了又变,小猫四处乱跑,钻在纱幔下忽隐忽现。“是阿白……”她追出去几步,一时忘记了要去责骂这个冒失的宫女。   “是陛下养的猫。”苏长久顿足,立在幔帐一旁,以表示自己心急的原因。   苏苕看不见白猫的身影,闻言转过头淡淡看了她一眼,“你是辰居殿新来的养猫宫女?”她想了一下,“不对,你好像是尚花女史的人。”   最后她终于想起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宫女是谁了。   “你是太医院的女官!”苏苕一下子又忘了白猫,立在原地,因为之前饮酒,酒气上涌,她的头忽然很疼。今晚似乎会发生很多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什么,在写这章的时候,有淡淡的忧伤。   ☆、迷药   之前遗忘的事情忽然又想起来了,苏苕妃子一只手扶住旁边的太妃椅背,一只手按在自己的额角上,面前似乎悬着一具鞭痕累累的女尸,阴暗的光线里挥过鞭影。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她的四周。   “程涟衣……”她忽然低低念出这个名字,终于将面前这个蓝裙宫女联系上了这些回忆。“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脚下蜷缩着不会出声的哑猫。苏长久弯下腰抱起小白猫,垂着眉眼幽幽地说道:“娘娘没有事,我先走了。陛下找这只猫很久了,现在终于找到了。”   似乎别有所指。   苏苕下意识地转过头,看着壁橱垂帘后小巧的花瓶。它还稳稳地立在那里。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挥了挥手,“你下去。”   苏长久抱着猫一步步退出去。手因为不自觉地用力,猫被她紧紧勒住,白色的毛纠缠在她修长的手指间。她大步迈出明苕殿,然后走到门口,跳上马车,将手里的猫放在车厢里,扬起鞭子就朝辰居殿驶去。   车厢里的猫被这个车速震得晕晕乎乎,猫爪紧紧扣住车窗边缘,嘴边的胡须在风里飘扬。终于来到明苕殿,它又被冒失的主人一把抱起,直接就冲到了大殿之内。   苏长久站在门口,气喘吁吁,她看着站起来的滕久,“花瓶,在花瓶里。”   “今晚之前要拿到它。”滕久走过来,打量了一下她手里的白猫,“来,把它给我。”苏长久却抱着猫不动了,不肯交给他。   一旁的赵瓦看过来,轻声提醒她:“小苏,你快给陛下。”   “让我去吧。”苏长久忽然说道,“今晚我去拿那份东西。”   她的手握得骨节泛白,很显然她在极力隐忍着什么。滕久看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太莽撞了,我不放心。”   “我会帮你拿到那份东西的。”苏长久见他故作高深的样子,忽然感到有些好笑,一个充满孩子气的人偏偏要做出成熟稳重的模样,她看着都替他感到很累。   滕久的表情微微崩裂,“这件事非同小可。孤要亲自去。”苏长久却往后退了几步,抱着小猫,看着他认真地说道:“我知道,虽然不知道这份名单到底重要到什么程度,但既然你这么重视,我一定会帮助你。”   见到陛下一脸为难的样子,赵瓦终于站出来救场:“小苏,你不能为了私怨,耽误了陛下的大事。”他抱着刀,似乎随时都能够用武力拦阻她。   苏长久咬了咬牙,终于退步,“好吧。是我逾越了。”她说完将手里的猫递给赵瓦,转过身就要离开。袖子却被人一把拉住。   她转过身,看到滕久已经站在自己身侧,因为宽大的袖子垂下,遮住了他的整只手。而此刻他的手正拉着她的衣袖。   “跟我来。”他淡淡地丢下这句话,继续朝前走去,但是手依旧没有放开,苏长久连忙紧紧跟上,迷糊的赵瓦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陛下方才做了什么?   苏长久低声地说道:“你拉着我做什么……”   “你不是要帮我拿到那份名单吗?我忽然想到你确实派得上用场。”滕久难得会解释,虽然表情依旧冰冷,声音却和缓下来,“会喝酒吗?”   苏长久刚想要回答,手心里却被塞进一个小小的药瓶。“这是醒酒药。”   “看来是你的酒量不行。”苏长久想要扯回自己的衣袖,但是他好像玩上瘾了,手指握紧不肯松手。   滕久听到她这句话,顿足,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继续朝前走去,目不斜视地说道:“女孩子太会喝酒,很不好。”   说话间他们踏出了辰居殿,滕久不动声色地松开手,看了看停在外面的马车,“我们不坐马车去,走路去吧。”   跟在身后的赵瓦看了看天色,暮色四合,已经快要天黑了。他见陛下已经走开,只好认命地跟上。听到身后的动静,他转过身,挥手让别的侍卫侍从不用跟上来。   见四周没有人了,苏长久连忙问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丞相女儿是不是也到了明苕殿?”滕久沉吟了一会儿,“今晚明苕殿恐怕不能住人了,不如到玉兰殿去。”   “你要和她们一起饮酒赏花?”   “不是我,是你去。”   “我凭什么身份过去?”   “让尚花女史带着你去见她们,今晚务必将她们留在玉兰殿。”   ×××   远远地,看到坐撵移过来,姜柔连忙出去迎接。杏儿却没有理会她,因为之前姜柔盗取过她的令牌让自己任务失败,杏儿对她已经有了警惕之心。   姜柔咬了咬嘴唇,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杏儿姐姐,娘娘在里面心情很不好,你去劝劝娘娘不要发火了,好不好?”   杏儿瞪大眼睛,“你这算盘打得真好,让我去当出头鸟?”   她们两个正说着话,一旁的宋织儿已经踏入殿内,望着一片狼藉的庭院。她有些失望,“真的着火了啊……”看来她这一趟来得不巧。   “宋小姐,不如去玉兰殿赏花去?”姜柔见杏儿不肯听自己的,只好转移目标,将希望押在天真无邪的宋织儿身上。   宋织儿视线落在她身上,见她一身鹅黄裙装,头发挽成半月形的发髻,乖巧温顺的模样。她看着姜柔笑了笑,“好啊,我听你的。”   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来,姜柔竟然被她看得脸微微泛红,“叫上我们家娘娘吧。”   宵衣殿里,许昭容正坐在位置上静静地翻开经书,听闻明苕殿着火的消息,她抬起头看着太后的反应。太后说了一句,“这是老天都看不惯了。”   “姑母,织儿还在那里,要不要去接过来?”许怜樱低声问道。   太后看了看搁置许久的诏书,默叹了一声,岔开话题,“怜樱,你说,我们是不是被陛下耍了一招?如今他翅膀硬了,倒是不肯听我的话来。”   许昭容却感到奇怪,陛下向来在后宫之事上就与太后不合,何曾听过她的话?太后沉浸在小儿子也不听话的怨愤中,一时也忘了自己说漏了嘴,   “姑母,宋织儿似乎有些奇怪。”许昭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疑惑。见太后面露不悦之色,她连忙解释道:“不是我嫉妒她才这么说,而是她好像很喜欢女孩子。”   “她呆在宫里,除了跟女孩子一起玩耍,还能跟谁?”太后却不以为然。   许昭容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的木蔻,木蔻却紧张地朝她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许怜樱重新拿起经书,干脆两耳不闻窗外事,再也不关心旁人的事情。   “织儿跟苏苕呆在一块,恐怕会出什么幺蛾子。怜樱,你去看看她,将她带回来。”太后靠在芙蓉榻上,看了许怜樱一眼,“你们啊,一个个都不省心。” 作者有话要说:     ☆、床榻   窗外传来黄莺清脆的鸣叫声,苏长久从睡梦中转醒,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她努力地回想起昨夜的事情,却只有一些模糊的影子。这时一只手从她后面伸过来,竟然揽住了她的腰。苏长久下意识地扣住对方的手腕,然后一个猛翻,将她撂倒在了地上。少女尖利的叫声响起,苏长久还没有反应过来,深红色木门被一把推开,一大群人拥挤进来。   一时之间,坐在床上的苏长久和来的人面面相觑,然后她们不约而同地往下看去。   地上正躺着捂着手哭疼的宋织儿。因为宿醉,她身上的衣服凌乱不堪。   苏长久连忙跳下床,弯腰扶起这位丞相千金。宋织儿眼睛里含着泪花,哀怨地瞪了她一眼。而苏长久还没有从睡意里清醒过来,还在努力回想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站在门口的苏苕妃子却向她投来责怪的眼神。   “你一个低贱的宫女,岂可与宋小姐同榻而眠?来人,将她押下去。”苏苕忽然扬声说道,心里很是懊恼她坏了自己的计划。闻讯赶来的许昭容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宋织儿,见她没有事情才松了一口气。   苏长久觉得她说话太难听了,什么叫低贱,什么叫同榻而眠?一旁的宋织儿忽然开口:“各位姐姐不要为织儿吵架了,昨天是这位宫女姐姐救了我,要不是她,织儿恐怕,恐怕就要被人掳走了……”说完就泫然欲泣的样子。   “织儿妹妹,怎么说?”许昭容走上前,为她擦泪。而苏苕妃子微微抬头,冷眼看着她们。   “是宫女姐姐把坏人赶跑的!”宋织儿抹了抹眼泪,然后又哀怨地看着苏长久,“可是你真的好凶啊,早上醒来就把我推到地上了。”苏长久想了想,终于记起昨夜的一场混战,她最后的记忆戛然而止在一杯茶上。   难道是茶水里放了迷药,才让她在这里昏睡了一夜?   昨夜她跟着尚花女史来到玉兰殿,陪同这些妃嫔赏花饮酒。最后宋织儿大醉,欧女史让苏长久扶着宋织儿来到厢房歇息,就在她推开门的时候,宋织儿却开始发酒疯,双手扒拉着木门不肯进去,嘴里还嚷着要喝酒。   旁边的宫女都束手无策,苏长久一心惦记着要留住苏苕妃子在玉兰殿,因此心不在焉地看着她们哄劝宋织儿进屋休息。   “啊,谁在里面?!”先进屋点灯的宫女忽然发出一声尖叫,眼睛看着大开的窗户。   大家纷纷看过去,只见一片月影,哪里有人站在那里。“你方才是眼花了吧,哪有人?”   “有的,我亲眼看到了。”那宫女急得要跳脚,“我们快去那边看看,若是刺客就不好了。宋小姐还在这里呢,出了事,罪责可都会怪在我们头上。”大家见她一副着急的样子,也开始犹豫。“我们先把小姐扶进去再说吧。”   “不是说这里有刺客吗?还扶进去不是送羊入口?”   “那,那怎么办……”   然后大家齐刷刷地看向苏长久,“要不,你留在这里保护宋小姐?”   苏长久往后退了一步,为难,“可是欧女史那边还要帮忙……”很快众宫女七嘴八舌地围上来劝说她留下,“尚花女史那边好说啦,她要是有事情吩咐下来,我们帮你去做。”说着就将醉得不省人事的宋织儿扶到屋里床榻上,给她梳洗妥当后,让宋织儿睡在榻上,然后门口留下了两个宫女,   苏长久无奈地坐在里屋的桌子边,看着床榻上睡得酣然的宋织儿。门口的宫女却开始低声地议论起来,因为四周无人,窃窃私语隐约地传入屋子里。大概是说丞相千金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喝酒喝成这样,将来若是入住后宫,恐怕不能服人。贵妃醉酒,人家醉得也是颇有仪态,哪里像宋小姐,胡言乱语,动手动脚。   正议论着,又传来低低的咳嗽声,悄悄话的声音也就渐渐低下去了。   苏长久转头看去,只见床榻边上的宋织儿已经坐了起来,好像也听到了这些话,她眼睛变得亮亮的,方才的醉意好像没了。苏长久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宋小姐酒醒了?”   “我渴了,倒杯茶来。”宋织儿忽然开口,视线落在桌上的茶壶。   “好。”苏长久刚倒好一杯茶,背后的窗户忽然吱呀一声开了。黑暗中两个人都屏住呼吸不说话了,只见一道黑影敏捷地跳入屋子里,落地无声,因为灯烛都灭了,黑影没有看见桌边站着的苏长久,轻车熟路地摸到了床榻边。宋织儿刚想尖叫起来,一只大手迅速地捂住了她的嘴巴,尖叫声也就被捂住了。   苏长久一个箭步上去,手里拿着的茶壶砸向这道黑影的后背,滚烫的茶水浇到他后背上,他痛苦地闷声倒下,却压在了宋织儿的身上。宋织儿吓得瞪大眼睛,连话也说不出来。苏长久连忙上前,一把拉起这个黑衣人。宋织儿见她要高声喊外面的人进来,连忙摇头,“宫女姐姐,你也为我的名声想想。”   那黑衣人却站了起来,忍着痛,劈手就要砍向苏长久的后脑勺。苏长久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因为身高问题,她只能踮起脚尖才抓得到对方悬在半空的手,这样一来,她的力道也小了不少。那黑衣人低下头,一双露出的眼睛正对着苏长久。   好熟悉的眼睛!苏长久微微一愣,随即被他按在了床榻边沿,正跪坐在床上的宋织儿惊吓得连连后退,黑衣人瞪了她一眼,警告她不准发出声音。宋织儿见宫女姐姐栽在了他的手上,只得捂着嘴巴猛点头。   苏长久不甘心就这样被压制着,抬起腿就朝着他膝盖踢去。紧接着她想到了更有效的办法,那就是去抓他的后背。方才因为被热水烫伤了后背,现在他后背的肌肤都被烫软了皮肤,“唔。”他又痛苦地闷声喊道。   听到他的声音,苏长久愣了一愣,这是什么状况?她连忙松了力道,一把推开他,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伸手就要揭开他的蒙面。床榻上的宋织儿又爬过来,眼睛瞪得大大,用很惊恐的声音低声对苏长久说道:“宫女姐姐,后面还有一个人!”   苏长久缩回手,不假思索地往后就是一个拳头挥过去。后面的人却好像丝毫没有杀伤力,也没有抵抗力,被她这一拳打来,就倒在地上不动了。“宫女姐姐,他是不是死了……”   话还没说完,先来的黑衣人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迅速地抱起晕倒在地上的人跳窗离开了。苏长久追过去,看到那个黑衣人熟悉的背影,摸了摸后脑勺,这是什么状况?   门外的宫女听到里面的动静,却又不敢冒然进去。过了一会,里面便悄然无声了,她们也就没有在意。   “宫女姐姐,你好厉害!”宋织儿现在的酒算是彻底醒了,眼睛亮亮地看着苏长久。   苏长久顿了一下,方才那个黑衣人是因为手下留情了才让她打赢了,不然以他的武力值,现在倒在地上的恐怕就是她们两个人。她走到桌边,拿起方才倒的茶水一口饮尽,想要压压惊。床榻边上的宋织儿也娇声说道:“宫女姐姐,我也要喝水。”   苏长久给她倒了一杯,然后放在她手心里,“这茶感觉怪怪的……”话没说完,她只来得及看见宋织儿仰头喝水的画面,然后就软瘫在床榻上。一夜深眠,早上醒来就成了这样子。   因为顾及宋织儿的名声,苏长久没有详细说昨夜那个黑衣人怎么压在了宋织儿的身上。但即使这样,苏苕妃子还是找到了由头借题发挥,“堂堂丞相千金,竟然跟宫女同榻而眠,又是醉酒之后,若是传出去,成何体统?王室的名誉都要被你丢尽了。”   宋织儿眼泪又落了下来,她还没有成为王室的女人呢,她泪眼朦胧地看着许昭容,“怜樱姐姐,你要帮帮我啊。”许昭容摸了摸她的头发,像个大姐姐一样安慰她,“没关系,姐姐会跟太后娘娘解释的。”   “昭容,你没有带好宋小姐,就这样由着她胡来,你要怎么跟太后解释?”苏苕妃子站在门口,不肯让步。   “昨夜是你拉着织儿喝酒的,现在你怎么怪起我来了?当初饮酒的时候,你怎么不劝劝织儿少喝点?”许昭容心中有气,终于忍不住开口回击,“昨夜的事情就这样罢了,你若是要追究起来,这位宫女也是辰居殿的尚花宫女,难不成还要闹到陛下那里去?”   苏长久听着她们一番唇枪舌剑,怎么听着都像是她勾引了天真无邪的宋织儿到床榻上去了?这里的误会可真大发了。她头皮发麻地看着宋织儿,想让她再解释一下这个茶水的问题,却惊恐地发现宋大小姐正满眼爱慕与依赖地看着自己。好像这一夜真的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各位娘娘,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我跟宋小姐什么也没有做啊。这里的茶水好像有问题……”苏长久试图解释,苏苕妃子一个冷眼扫过来,“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许昭容站出来,“她怎么不能说话了?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自然由当事人说来得清楚。”   “倘若都听她说的,难不成狡辩之言也要相信吗?我看事情很清楚,宋家小姐做事不稳当,见到貌美宫女便凑上前叫姐姐,昨夜更是拉上了这位宫女与自己厮混,这成何体统?!”   四周的人都倒吸一口气,惊恐地看着站在中央的宋织儿。敢情不是这位宫女惹事,而是宋小姐动的手……   许昭容气得脸色发白,宋织儿喜欢女孩子,她也隐约看出了一些苗头。但是现在被苏苕妃子直白地说出来,让丞相和太后的面子往哪里搁去?即使有,她也得说没有。她站得笔直,厉声说道:“苏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说这番话,有没有掂量过它的分量?织儿是太后和陛下看重的一殿之主,将来的地位可不会比你低!”   “宋家小姐尚未入主后宫,生活便如此凌乱,你们现在不明辨是非,将来陛下迟早也会发现她的真面目。”苏苕妃子也毫不退让,偏要跟她争个子丑寅卯来。   许昭容忽然将矛头指向一旁的苏长久,“你怎么就认为是织儿做错了事,而不是这位宫女别有居心,故意陷害她呢?”   苏长久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些女人之间的战火会烧到她这边。   她没有说话,看宋织儿这副模样也不会来帮自己了。现在她冒然出头来维护自己只怕会死得更惨。不过这件事情也真够荒唐的,若是昨夜与宋织儿同榻而眠的是一个男人,那还说得通。现在明明都是女人,又何苦这样往不好的方面来想她们呢?   果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们的目的显然是在宋织儿,她只是被拉上当个炮灰的。还有昨夜那个黑衣人,她苦恼地握了握手,这些人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她想了又想,昨夜极有可能是打算弄进一个男人来败坏宋织儿清白的,只是没想到屋子里多了一个她。或许自己在无形中坏了某人的计划?   她越想越不靠谱,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旁苏苕妃子投向自己仇视的目光。   “即使是辰居殿的宫女,陛下那边的人,我们也要秉公办事,绝不姑息。”苏苕见许昭容要给宋织儿推脱责任,只好顺水推舟,唯恐事情没有闹大起来。“如果轻饶了她们,到时恐怕宫廷会乌烟瘴气,不得安宁。”   说得倒像是宋织儿是颗毒瘤了。她眼泪汪汪地看回许昭容,宫廷里她能依靠的只有昭容姐姐了。   “来人,先把这个不知好歹的宫女押下去!”许昭容只好索性将所有责任都推到苏长久身上。宋织儿不安地看着她,“可是宫女姐姐没有做错什么啊……”许怜樱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只是权宜之计。你闲话少说,不然给你的宫女姐姐招来更多祸害。”   “我的……”宋织儿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作者有话要说:     ☆、恩诀   垂帘下的小花瓶做工精致,上面的花纹妖娆繁复。滕久伸出手撩起纱帘,然后拿起这只小花瓶。   他将小花瓶倾倒,从里面倒出一卷羊皮纸来。就着灯烛,他匆匆过目了一遍,却发现上面只是写着一行字:红颜未老恩先断。字迹秀气纤细,是出自苏苕的手笔。   他收拢手指,看来她已经预料到自己会来这里找名单了。他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当年储久难道就不曾想到有一天苏家会嚣张跋扈到妨碍朝廷大事吗?他虽然喜爱苏苕,却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毁了自己朝堂秩序。如今不得不动手的局面,他想必也是预料到了的。更何况上面还有母亲强势的压制。   只是如今,他即使存了疑虑,也不能向哥哥问个明白了。储久临终前叮嘱他不可过分相信女人,如果遇到事情可以去问问母亲和老丞相。想到老丞相,滕久唯有摇头苦笑,哥哥又可曾料到这个老头现在一心想将自己女儿送进宫?   他环顾四周,只见纱幔飘扬,红木家具颜色暗沉稳重,摆在角落处。而一些珠玉散在案几上,散发着幽幽的光芒。他心里忽然一动,拾起桌上一枚夜明珠,照到小花瓶内部,只见花瓶里也是雕花蔓延,却有一处凸起,滕久往里面按了按,却是个暗格。小花瓶应声裂成了两半,露出底部的凹处。一张羊皮纸静静地躺在里面。   滕久拿起这卷纸,展开来浏览了一下,上面的名单触目惊心,小到地方府尹,大到京都亲王,皆与苏家有所瓜葛。名单后面列着一串数字,却是钱势交换的记录。苏家这棵大树早已扎入朝堂权贵势力,根深蒂固,俨然形成一个地下小团体。他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工部、户部、吏部甚至兵部的紧要官员都在名单之列。   看到平伏小郡王的名字没有出现在上面,滕久才稍微松了口气。这样他才能放心地将军队交给他出征。他将羊皮纸收在袖子里,准备通过这张纸和上面的内容去揪出苏家的把柄。   他退出明苕殿,梁宝早已将他的东西收拾回辰居殿了。一路回去,刚踏进辰居殿,一道身影便朝他跪下,“陛下,人抓到了。”滕久看了他一眼,见赵瓦后背汗涔涔的样子,“为什么跪下?”   “属下办事不力,惊动了苏妃娘娘。”   滕久立在原地,却微微俯下身去看他的后背,赵瓦不安地要直起身,但是被他按住了肩膀。“你的后背怎么了?受伤了?”   赵瓦咬了咬牙,“没有大碍,只是不小心被茶水烫到了。”   “平白无故茶水怎么会烫到你的后背,想必是有人用茶壶浇到你后背上了。”滕久伸手,一把撕开他后背的衣料,里面的肌肤一片红色,甚至有指甲的抓痕,烫烂的皮被抓破了。他眯了眯眼,“还是个女人?赵瓦,你什么时候连个女人也打不过了?”   赵瓦羞惭地低下头,谁能料到宋小姐屋子里多了个苏长久在?他知道陛下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宫女有些不一样,因此也不敢出全力。但是苏长久的力气不是能小觑的,一时不慎,就这样被她用茶水烫到后背了。   “陛下,苏妃娘娘在里面等您。”赵瓦不敢说出来,只好提醒他还有正事要办。   滕久见他伤口不浅,便让他先退下疗伤。顺便将袖子里的羊皮纸悄悄地放入他的手心,“回去后把上面的内容都记下来。”   站在殿门口的梁宝远远地看过来,终于看到陛下回来,已经小碎步地走过来,“陛下,您总算回来了。”   “你来得正巧,给赵侍卫疗伤去。把你的药箱子拿出来。”他说完就抬脚朝着殿内走去。   苏苕妃子正坐在屏风后的坐榻上,黯然神伤的样子。因为饮过酒,她有些熏熏然。她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她安排潜入宋织儿房间的人被赵瓦赵侍卫抓走了,她压抑住内心的不安,又听到杏儿前来告诉自己皇帝在明苕殿里呆了很久。那份名单极有可能已经被他找到,她只能连夜赶到这里,幸好殿内的宫女还记得以前的规矩,不敢拦住她在外面等候。   熟悉而陌生的身影越过屏风朝她走过来,苏苕妃子抬起头,灯光朦朦胧胧,只见面前这个玉冠束发的青年脸庞苍白,一双墨色眼睛像浸过冰水般,正毫无感情地看着自己。他不会再保护自己了,这个念头一冒上她的心头,世界好像就此崩塌,坍圮的废墟上,还有她还没有来得及挥霍的爱情。   “陛下……”苏苕妃子站起来,朝他行了个大礼。   滕久却越过她,径直坐在榻边,然后直直地看着她。“你这样做,可曾想过我的哥哥?”   “因为你,你的家族可以兴盛,但是你们不该利用王室的权力在民间、在朝堂拉拢权贵拉帮结派,甚至将京都财权都攥在自己的手心里。如今朝廷要派兵打战,竟然拿不出足够的军粮。是你们苏家做得太过分了!”   “陛下想要苏家出钱,苏家哪敢不从?他曾经说过,我们苏家就是天下的国库,是王室的藏宝阁,这是他默认的。为什么到了您这里就不行了?您看不惯苏家的行为,只是因为您不喜欢苕罢了。”   只是因为这样吗?滕久坐在榻边,就是在这里哥哥拉着他的手,将他所有的一切交托给了他。“任何事不得为难她,她若要留在宫里,你不可亏待她,她若是要出宫,你不可阻拦她。”但是身边养着这么一个富可敌国的家族,作为皇帝的他如何能够忍受?   滕久终究还是站了起来,弯下腰扶起她,“如果你可以帮我,我不会为难你。”   他用了“我”来自称,苏苕妃子愣愣地看着他,她缓缓地移开视线,努力地告诉自己面前这个人不是储久,不是那个真心喜欢自己的男人。但是收回边疆那块地区是他的夙愿,直到死亡来临,他还在心心念念前方战事的状况。小郡王打胜战的消息他也没有机会知道了。而那个家族呢,从他们花钱打通宫廷将她送入宫中开始,她就明白自己只不过是父母亲手里的一枚棋子。   既然都是棋子,不如择良木栖之。苏苕稳了稳心神,“陛下要苕帮忙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以后陛下要答应苕一个要求。”   “现在不是谈条件的时候,”滕久负手面对屏风上的大好河山刺绣,淡淡地说道,“你的堂弟可还在这里。”   苏苕妃子本来打算让在太医院当差的堂弟潜入宋家小姐房间,结果被赵瓦抓了个正着,事情还没有办就被押到辰居殿了。而她原先想让苏家与丞相府联姻的计划也落空了。后来她听堂弟说屋子里还有个很暴力的宫女在,他是被这个宫女一拳打晕在地的。在第二天回到玉兰殿的时候,她看到苏长久,便明白堂弟嘴里的这个宫女就是她了。   因此她看到苏长久就特别不顺眼。   正好她要将宋织儿赶出宫廷,不如利用这个什么也不懂的宫女来当替罪羊。苏苕心里有数,听到许昭容扬声让人将她押下去,也就没有出言阻拦。她淡淡地看了宋织儿一眼,“织儿小姐,这里可是宫廷,不是你们丞相府,可以让你胡来的。”   “好了,织儿还是个孩子,你这样揪着她不放未免太不近人情了。”许昭容站出来维护宋织儿,然后一把拉住她,“织儿,我们回宵衣殿。”   “等等,怎么能就让她这样离开?若是陛下追究起来,我们这样的做法岂不是不公?”苏苕站在门口不肯移步,坚持要惩罚宋织儿。“更何况她这样的女子,根本不适合入宫。”   “照你这么说来,难不成还要将织儿赶出宫廷?”   苏苕眯了眯眼,嘴角一翘,露出一个微笑来,“正有此意。”毫不顾及旁边的人怎么看。   “你……”许昭容忍气道,“陛下跟太后还没有说什么,岂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不用担心,我会将此事上太后娘娘和陛下,让他们来裁夺。”   就在这个时候宋织儿终于爆发了,她跺了一下脚,“你们够了,本小姐对这后宫还不稀罕呢!当初要不是我上前救了陛下一命,现在根本就不会出这么多事情来!都怪你,怜樱姐姐!”她哀怨地瞪了许昭容一眼,“你们明明知道我不喜欢这里的生活的!”   “织儿……”许昭容见她急红了眼睛,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暗中让织儿上前挡剑,还不是听了太后的吩咐,如果没有这出戏根本没有理由可以留下她在宫廷,继而让陛下纳妃立后。她没有想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织儿反而都在怪自己了。   真正地吃力不讨好。许昭容眼睁睁看着她捂着脸跑出房间,心里很不是滋味。   “昭容,你总是在枉为他人做嫁衣啊,结果没有一个感激你的。以前的江修媛如此,现在,你还要拉上什么也不懂的宋织儿,总有一天你会后悔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苏苕妃子丢下这段话,转身就走了。   留下若有所思的许昭容。 作者有话要说:  哎,我怎么觉得女主其实是苏苕妃子啊……   ☆、挨训   随着春天渐晚,天气越来越热。   苏长久站在窗前,望着外面静悄悄的走廊。一团雪白忽然就出现在走廊的栏杆上,它轻轻一跃,跳到了窗台上,爪子扒在纸糊的窗户上朝里面看。苏长久隔着护栏朝它伸手,却只能摸到它的爪子。   小猫不会说话,只能用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   她安抚了一下它,“没事的,你先走吧。”可惜猫听不懂她说的话,固执地盘踞在窗台上,不肯离去。苏长久没有办法只能靠在窗前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她理了理自己的思路,得出的结论就是貌似自己成了炮灰。   真是无辜啊。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宫装,忽然觉得很碍眼,她为什么要在这里当宫女被这群女人这样欺负?!答案却是无解的。窗外飘进来淡淡的花香,树上已经有了鸣蝉的叫声,恍惚间她想到去年的今日,正是一场大火的来临毁灭了她原本完整的家。从此背井离乡来到京都,却经历了一场天大的欺骗。   “宫女姐姐,你在里面吗?”门外却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   是偷偷溜来的宋织儿。   “你忍着点,我这就放你出来。”随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苏长久走到门口,门被一把推开,“你怎么……”在看到门外的身影后她顿住了,来的还有太医院的崔判官。   “苏姑娘,是宋小姐派人来太医院求诊,将我拉到这里的。”他站在门口,看了看里面的情况,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原来是宋织儿找的理由,想要放出苏长久。   宋织儿见到他们说话,“原来你们认识啊,这就好办了,医官你救救宫女姐姐吧,就说她重病,一定要搬出来医治。”崔判官还不知道苏长久犯了什么事情会被关在这里,“若是上头问起来……”   “有我做主,不会连累到医官的。”宋织儿连忙说道。   “不用了。”苏长久忽然打断他们,“我没有生病,也不想这样出去。她们还是会追究的。”她重新走到窗前,背对着他们,“你们走吧。顺便把这只猫也抱走。”   “宫女姐姐,那个苏妃很凶的,你要是不赶快逃出去,待会她就带人来审你了,可能还会打你!”宋织儿有些着急,上前就想拉她走。崔判官忽然出声道:“苏姑娘说得对,就算这样出去,还是逃不走的。宋小姐,我们还是先走吧。”   “我不走了,宫女姐姐不走,我也不走,大不了一起挨罚。”宋织儿跺了一下脚,恨恨地说道,“反正她们早就看我不顺眼了,明天我就回家,再也不入宫了!”   崔判官无言地看着这个小女孩,宫廷岂是她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看这样子连她也难逃责罚。“你们到底做了什么事情会招惹到苏苕妃子?”   这个说起来还真不好说,她们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却被冠上了扰乱宫廷秩序的罪名。说出去很是荒唐吧。如果真把罪名坐实了,性命都难以保住。   宋织儿的脸微微泛红,这种同榻而眠的事情她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向一个男子解释。“是苏妃看不惯我,要借着这个理由把我赶出宫呢。我就想那就如她愿吧。”   “在下人微力薄,只恨不能救出你们。宋小姐,你一定要维护苏姑娘啊,她没有任何靠山,现在只有你能救她了。”崔判官挎着药箱,朝宋织儿弯了一下腰。   “那是自然,宫女姐姐是因为我才被连累到的。”宋织儿连连摆手,担不起他这个大礼。   苏长久闻言望过来,暗想这丞相小女倒是义气,她肯出手相助自己已经很感激了。看来这后宫也是有好心肠的人的。“好了,你们快走吧,不然被发现又会罪加一等。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能解决。”   宋织儿想问她怎么解决,但是崔判官已经开始催促她快点离开了。门外的侍卫也频频望过来,他们能够被放进来也是借着看病的理由,现在呆在里面的这段时间也差不多了。“宫女姐姐,你再忍忍,我会来救你的。”   苏长久唯有苦笑。   ***   翰墨轩,刘书深整了整衣冠,手里拿着一支墨笔在纸上写来写去。他这是遵从恩师京市尹大人的吩咐,准备给陛下写弹劾书。作为新人,他本来不应该当这个出头鸟的,但是上级压下来,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尽量让自己语辞含蓄委婉点。   他是立志当官场的万金油,成为到哪都可以吃得开的家伙。如今要弹劾的官员一个个都是官大得要死,如果京市尹这一派失败了,他还可以有回转的余地。   但是事后他发现自己是真的想太多了。   弹劾书一上交,第二天傍晚他就被秘密宣进入宫面见皇帝。   在出发之前,刘书深前往京市尹府向恩师讨教。结果顾大人笑了笑,很满意地看着他,“看来这回终于合上陛下的心意了,书深,你尽管按着我教你的那些话告诉陛下,以表忠心。将来若是真扳倒了这棵大树,封你做个侍郎也不是不可能。”   一番话说得刘书深心痒不已,现在他急需立下一份大功。   皇帝坐在辰居殿首位,面前摊着他呈上的奏章,四周的侍从宫女都被遣退,大殿一时静悄悄的。刘书深抬眼头看他,陛下正好抬头,手里握着那份奏章,“这是你写的?”   “是。”   “既然不想得罪人,为何又写这份东西?你的长官没有好好教你怎么写弹劾书?”   他的用词确实不够激烈,有着退缩之意。刘书深跪下,给滕久行了个大礼,书生么,自然是要巧舌如簧,黑的也得说成白的,“陛下有所不知,这份奏章乃试探之意,若是陛下不信微臣之言,那便过去了,现在陛下宣见微臣,那么真正的弹劾书在这里。”说话间他摸出袖间的一份新的奏章。   “你真是大胆,京市尹带了你这么个学生,倒是有趣。”滕久搁下手里的奏章,走下来,“行了,你起来说话。”   君臣之间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一番相谈后,刘书深踏出辰居殿,莫名地就得了个“记数郎”的官职。他想遍本朝上下官职也没想起有这么个官职。陛下还告诉他这是秘密官职,不得与外人公布。做的工作其实很简单,就是记录宫外货物输入宫廷的数目。敢情是让他和那些满身铜臭味的商贾打交道。   刘书深有些不愿意,但是想到自己的大功,他咬咬牙也答应了。却不知道陛下这样安排的用意在哪里。   “陛下,太后娘娘要见您。”他们刚踏出辰居殿,侍从梁宝凑上来弯腰恭敬地说道。这是皇帝的家务事,刘书深笼着袖子,站在一旁不说话。滕久听到后,微微皱眉,“孤要务在身,待会再去。”   梁宝看了刘书深一眼,吞吞吐吐道:“陛下,太后娘娘说事情很重要,需要您亲自处理。”   “什么事?”   “是丞相小女的事情。”   “她怎么了?”   梁宝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刘书深,家丑不可外扬,这个书生怎么没有一点眼力见?滕久不耐烦了,“有什么话不好说的。”他注意到旁边的刘书深,“算了,孤现在就去。”   梁宝舒了一大口气,“陛下,小的这就去安排坐撵。只是这位大人,太后娘娘应该不想见到。”   刘书深终于觉悟过来,行了个礼,“微臣家中还有急事未完成,这就告退。”   ***   到了宵衣殿,滕久被面前这个架势唬了一下,后宫有分量的女人都聚在这里了。各大殿的女官大人也是脸色严肃地立在太后左右,往下依次坐着苏苕妃子和许昭容。而厅堂前正跪着两个女孩。   一个是宋大小姐,一个是苏长久。   后宫寂寥无事,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这样大的场面了。作为唯一的男主角,滕久按了按额头,认命地走到太后面前恭敬地行了个礼,然后坐在一旁的空位,   苏苕妃子微微侧身,注视着滕久,却什么也没有说。她自认为这是在帮他解决难题。   “陛下,听说这个宫女是辰居殿的,当真?”太后娘娘不动声色地说道。   滕久有些诧异苏长久好端端地怎么会跪在这里,视线扫过宋织儿,心里已经微微有些明白。苏长久是他跑到玉兰殿指明要来的养花宫女,这个时候要是否认恐怕只会令母亲认为更加有问题,他只好点点头,“孤见她养花甚好,正好那片桃林无人管理,便从尚花女史那里要了她。”   堂下的尚花女史欧苒华站出来弯腰,“陛下所言甚是。”   滕久这才意识到母亲在自己身边安排的人不止梁宝,敢情自己一举一动都在母亲的视线下。想到这个可能,他忽然有些别扭。那么那晚他带着赵瓦和苏长久出宫,母亲岂不是早已知晓,只是没有点明而已?   甚至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或许都没有瞒住母亲。   “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怎么需要陛下如此大动干戈,亲自跑到玉兰殿要人?”太后微转过脸,看着他慢条斯理地说道。“陛下,你现在是皇帝,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还要母亲教你吗?”   众人听到太后隐隐发怒的声音,都忍不住看跪在中央的苏长久。看来她的胆子不小啊,竟然敢勾引陛下。   苏长久见情况不对,方才不是还在讨论她跟宋家小姐的事情吗,怎么现在太后又将矛头指向别的方向了?她抬头看来滕久一眼,见滕久面无表情地听着太后的教训,心里默叹了一声,今天算是栽到这些人手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心思   时间果然会改变很多,如今所处的位置不同了,人的心态也不同了。   倘若在以前,滕久被母亲这番训斥,他只会拉着她的衣袖撒娇乞求饶恕,但是如今他只能端正地坐着,认真地听母亲说话。太后见他这副样子,似乎也想起了以前的相处模式。她掩了掩口,不想再重蹈大儿子的覆辙,终于放缓口气,“陛下,您看着办吧。”   “母亲,您还没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滕久微微欠身,礼貌地问道。   太后一想到那件事情,火气又忍不住往上冒,“你提携的这位宫女是哪里人家的女儿?织儿好端端的歇在屋子里,她怎么进去与堂堂丞相女儿同榻而眠?还有你,”她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苏苕妃子,“为何这般维护这个宫女,偏要说是织儿的不好?”   “两个女孩同榻而眠又有何不妥,织儿年纪太小,夜里不敢独自睡在陌生房间,让宫女陪她也是在情理之中。”许昭容出言道,见姑母余怒未消,连忙又说道,“是底下的人将话说得不好,明明什么事情也没有,偏要横生出枝节来,说什么乱了宫廷秩序。倒将织儿妹妹说成了毒瘤般的人物。”   苏苕妃子不甘示弱,缓缓道:“两个女孩睡在同一张榻上,传出去大家会怎么想?更何况,我看这里面必定是有什么勾当在。宫女她有什么资格说话,若是宋织儿不让她上来,她岂敢爬上去?!”   “够了!”太后见她说话越来越难听,终于厉声出言,“苏妃,你这醋性何时能收敛一下。陛下还坐在这里,你怎敢如此污蔑新进的美人!”一番话让苏苕闭上了嘴,不再多说什么。   滕久听了她们这一番争吵,总算听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他看了底下的苏长久一眼,该怎么说她好,平白无故成了她们的炮灰。偏偏这个宋织儿似乎确实有那方面的癖好,如今跪在这里也是因为一心维护宫女姐姐才不得不责罚了。   “太后,陛下,织儿愿意出宫,这位宫女姐姐她救了我,既然你们也不喜欢她,就让她跟着我出宫吧。”宋织儿不怕死地高抬头,语气激昂向上,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这番直接惹怒的是太后。因为宋织儿是她看中的美人,现在来了这么一出戏,简直是在折煞她和老丞相的脸面。她抬眸淡淡地看了宋织儿一眼,不发话,等着皇帝说话。   滕久却是舒了一口气,这样一来,立后的事情就可以拖延了。“后宫的事情不宜外传,丞相之女只不过来这里做客几日,如今她既然已无心留恋此处,让她出宫归家也在情理之中。母后您说呢?”   “那这位宫女如何处置?”   “这位养花宫女手艺出众,留在宫中尚有用处,岂可随意打发了出去。若是有人有疑义之处,那就禁足她一个月即可。”这番话让苏苕妃子忍不住看过来,颇有些不敢置信。   这个时候,尚花女史欧苒华适时地站出来,“太后娘娘,容我斗胆说几句。苏姑娘来自太医院,对药材草木熟悉。到了玉兰殿之后,殿中花木也是她多加照顾,手艺确实不错。宫廷花匠不多,能养出珍品的花匠更是极少。前几日您赞不绝口的那株昙花,便是她亲手栽培出来。”   能够得到尚花女史的称赞确实不容易,太后听到她所钟爱的那株昙花是苏长久栽植出来的,视线终于落在她身上。见她跪在大殿之上,神色不见慌张,倒也是有几分骨气。“那日你送来昙花,为何不说是她种的?”   欧苒华低头诚恳地说道:“宫中素来忌讳好大喜功,苏姑娘是辰居殿的人,怎敢到宵衣殿来邀功。听闻太后喜欢昙花,是苒华让她去种植的。花匠种花只在一片心意,从不为功利。”   苏长久听了她这番话,暗想这欧女史为何如此帮自己说话?今天要是没有她仗义出言,估计她会死得很惨啊。她确实栽植过一株昙花,没想到是送来给太后观赏的。   “原来如此。看来是予一直小看了你们这些种花之人,想不到你们的心态与那些不追名逐利的士大夫比起来倒也不逊色。难怪世人皆喜欢以花喻人,现在想来倒有几分道理。”想到那朵洁白的昙花,太后的心情稍微变好了一点。“能种出这般纯白之花的人,想必也是心善之人。那便依陛下所言,轻饶过去。”   所有人都没想到事情就这样简单地过去了。   在退出大殿的时候,苏长久经过欧苒华,刚想向她出口道谢,对方打断她,面上没有多少表情,“不必谢我,以后你还要多为我种几盆珍品出来。这是你欠了我的。”   敢情她方才说的种花不为邀功只是门面上的话,苏长久见她说得直白,一笑,“好说,好说。”   欧苒华抬脚就走了,留给她一道淡然的背影。其实她也是真心想帮助她的吧,只是嘴硬心软。   殿内,诸人已经全数退下,只剩下母子二人准备详谈。   “滕久,你方才可是怪母亲了?”太后也只能在无人的时候直呼儿子名字,见滕久坐在位置上郁郁寡欢的模样,忍不住侧过身,“你是母亲一手养大的,母亲不心疼你谁会心疼你?这宫女来历不明,如今接近于你,恐怕别有居心。”   “不是她来接近我的,是我见她面善,忍不住就与她说了话。她不怕我。也没有因为我是皇帝而过分讨好,这与别人不同,因此我就将她调到了辰居殿,实在别无它意。母亲您不要想多了。”   “哎,母亲如何不能不想。其实若是你真心喜欢着宫女,封她个美人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美色不可沉溺。你现在倒是有点上心的样子,若是长久下来,母亲是怕又出了一个苏妃来……”   “不会的。我不会将她当成妃子来看待。”   “当真?”这倒是有点出乎太后的意料。   滕久淡淡一笑,说道:“我什么时候骗过母亲。”   见他这副样子,太后这才放下心来。却又怕自己儿子走上另外一个极端,“以后若是遇上喜欢的女孩子,不必如此拘谨,这后嗣之事可是迫在眉睫,外人都道你是储久,在位多年,尚未立后,后宫也未有一子一女,说出去实在不像话。你也要体谅老臣们的一番苦心,老祖宗创下的基业,可不能毁了。”   滕久听了这番话,却不知如何作答。他隐隐觉得自己终究是要辜负了母亲这番希望。   在苏长久禁足的这一个月,京都发生了一系列大事。丞相与京市尹联手开始地毯式地对本地商贾之家展开调查,事情有波及到了一些朝廷官员,最后以流光阁公开化为结局,揪出了其幕后主人。因为官商结合,财权交易贿赂数额颇大,苏家首当其冲,被朝廷以罚钱主要方式流失了一大半家产。归入国库的数目公开出来,世人瞠目结舌。   拿道这笔数目不菲的钱财后,朝廷转身就充当军粮,准备让平伏小郡王踏上征程。当然名义上的军粮来源并不是来自这些大商大贾之家,大家心知肚明,这是朝廷准备打击商业的第一步。既然有了开端,后势必然也不会少了。一时风声鹤唳,商贾之家收敛了不少。开始恢复当时低调行事的状态。   封建王朝重农抑商是常态,在这个架空的王朝,王室的行事作风也是如此。虽然有着其不当之处,世人不也不敢多说几句。以后将会发展成什么状况,也没有知晓。只是自从陛下病愈之后,政事风格倒是与以往迥然不同,显得更加冷酷无情。民间的怨言也开始多了起来。   对于这样的情况,滕久有所耳闻,却不为所动。   而宫廷里,因为外面的情况,苏苕妃子一时成为大家最为密切关注的人物。所有人都在等待皇帝做出对这位妃子的决定,情况却是什么也没有变,该赏的东西还是到了明苕殿,吃穿用度样样不减,与往常完全无异常。一时失望的有之,庆幸的有之,百思不解的亦有之。既然都对苏妃的娘家大刀阔斧地动手了,这君王的恩宠果然是不可捉摸的。   苏家的人却已经将自家女儿恨之入骨。   苏苕妃子拎起桌上的一串西域宝石,冷笑了一声,“要来这些东西有何用。转眼还不是充入国库当了军士的口粮。”说完就将一众宝物纷纷扫到地上。一旁的杏儿连忙弯腰拾起,“娘娘,怎么可以将陛下赏赐的东西如此糟蹋了。传出去又是一项罪名。”   “何妨,反正这些东西也不是给我的!”   她真的是被气到了,第一次赏下这些东西她确实很开心,可惜珠宝没有捂热三天,第三天夜里就被秘密收回,理由是国家正是用兵之际,宫廷用度能省则省。好吧,想想那些在前方保家卫国的军士,苏苕想拿这些去犒赏他们也是应该的。但是第二次,又是光明正大地赏下一大堆东西,宫廷的人见了人人眼红,面子是给足了,也风光了,过了两天,又是拿走大部分,只留给她平时穿戴用的十分之一。三番五次,苏苕妃子终于被气到了。   你滕久再穷,也不会穷到这样充门面吧!   一面对她好,一面又给她招黑。还不如不赏不赐呢!苏苕妃子气得要吐血,又不能跑到他面前跟他理论。旁人又不知道,连杏儿也瞒住了。她有苦难言,如今发了一通脾气,还被人看成是不识好歹。她这才感觉到滕久的险恶用心。   辰居殿里,连赵瓦也看不下去了,“陛下,您这样做不太好吧。”   滕久被朝廷那些事弄得有些烦,见他打抱不平,“唔”了一声,“孤只是想杀杀她的威风,不然终有一天她连孤都不看在眼里。”赵瓦背后的烫伤正在慢慢好起来,正结痂有点痒,这个痛提醒了他那天发生的事情。   他这是埋怨苏苕妃子擅自主张呢。   只是赵瓦想不通的是,这陛下明明是对苏姑娘上了心的,怎么她禁足结束了,也迟迟不见他宣进她回到辰居殿。如今陛下的心思是越来越难猜了,简直有朝着难以想象的方向发展。而向来伺候左右的侍从梁宝也被派到殿门外侯旨,不准他近身。   门外的梁宝内心很痛苦,他升职升到这里还没有一年,眼看就要有贬下去的趋势。最不好交代的,是太后娘娘那边。现在他每天都要挖空心思去想怎么向太后汇报。 作者有话要说:  沉思ing……      ☆、宵衣   苏长久出来后,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干人等请到了宵衣殿。   这次是太后单独接见她,苏长久站在厅堂上,不肯下跪。旁边的宫女低低咳嗽了一声,示意她赶快行礼。太后搁下手中的佛珠,摆摆手,“不用了,来人,赐座。”   坐在下手的许昭容闻言抬眸,看了苏长久一眼,不明白这个宫女怎么就得到了姑母的青睐。   这个时候宋织儿已经被遣送回丞相府了,离开之前还在念叨着要带走宫女姐姐。许昭容就更加对这个宫女产生了好奇感,不知道她身上有什么东西能够让这么多人喜欢。连一向不好说话的尚花女史都出面为她说好话救了她一命。   太后已经摸清了这个宫女的底细,知道她当初入宫的原因。这样一来,她更加不敢将她继续放在辰居殿里。思来想去,为了不得罪自己的儿子,目前也只有这样一个办法了。   “听欧女史说,你很会养花?”太后微微睁眼,慢条斯理得问道。身子斜靠在榻上,有宫女在一旁轻摇扇子。红檀木桌上摆着一炉香,白烟袅袅,整个宵衣殿都很寂静安宁。她说话的声音也很温和,与叙家常话无异。   苏长久没有坐下来,不知道太后这样问自己是什么意思。“我出生在花农家。”   “夏天快来了,潭里的几株睡莲迟迟未开,你过来帮忙照看几天吧。”太后没有在意她的态度,继续说道,“予很喜欢这些花,你若是照料好了,赏赐自然不会少的。你们养花之人虽然不希望靠养花来邀功邀赏,将来你年纪大了,出宫也好有资本。”   “那就多谢太后抬爱了。”苏长久对于去哪里倒是没有在乎,反正她也喜欢养花,到哪里都一样。对于太后的后半句她更加没有在意,能出宫自然最好。这个地方她也有点呆腻了,确实不适合她。   只是她刚在辰居殿跟那些宫女混熟,现在又搬到宵衣殿。又要面临一轮新的认人。她搬进来后才意识到这里毕竟是太后的寝殿,这里的宫女都是有辈分在的,她到了这里反而是年轻的宫女,到处都有人以前辈的身份指挥她做事。她这才开始怀念辰居殿的生活。   并且今时与往日不同,自从出了与宋织儿的那件事,宫廷的人大多都知道有这样的一号人物在。现在见她从辰居殿搬出来,都认为是陛下开始嫌弃她了,暗中使绊子的人也渐渐多起来。更别提苏苕妃子和许昭容这两个人手底下的宫女,都认为她是潜在的威胁,要给自家主子出口气。   苏长久入宫快一年,终于体味到了生活的诸多艰难。   一天她去潭里监督杂役侍从清理淤泥,一时去了久了,等她回到偏殿要吃饭的时候,小厨房里的东西都收拾好,连个渣滓也不剩下。她郁闷地坐在桌边,捉住一旁的烧火宫女,“我不是跟你们说了要给我留些饭菜的吗?”   烧火宫女最没有地位,期期艾艾地说道:“是姐姐她们不准的。”说完就溜了。   门口就多了个入宫多年颇有些资历的老宫女,“你,就是你,把这几件衣服洗一下。”苏长久不理会她,自己站起来在厨房里寻找食材准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你耳朵没长吗?还有这里是你能随便动的吗?!尚食宫女见到了,看不扒你一层皮。”她见苏长久不理会自己,说话声音不自觉高了几度。院子里的正在休息的宫女纷纷望过来,准备看好戏。   苏长久扔下手里的香菇,转过头瞪了她一眼,“你是尚衣宫女,洗衣服自然有你底下的人做。让我来帮你洗,这是来求人,不是来指挥人。还有这里的东西,不是偏殿公共使用的吗,什么时候成了尚食宫女专用的?宵衣殿规矩大,我明白,可哪条规定了老人可以不讲道理地欺负新人?你们一个个不互相帮忙就算了,站在外面看好戏,是不是很好看啊?”   这回直接将怒火指向庭院里的宫女了。大家都觉得这个宫女太狂了,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苏长久慢条斯理地扣紧宫装的袖口,露出两只手来,然后猛地一拍旁边的桌子,“我苏长久没别的本事,就是力气大!以后有劈柴搬东西的活,都可以来找我。洗衣做饭这些事,就免了吧。”   随着她的话音,那做工良好的木桌应声而裂,最后倒成了两半。围观的宫女都倒吸一口冷气,这新来的宫女不止狂,还彪悍。虽然看她的外貌明明是很毫无杀伤力的,力气却是极大。这已经超乎她们的想象力。   然后大家都去看那个尚衣宫女,饱含同情,“你完了。”   冷汗从她额间滑落,“呵呵,误会一场。我先走了。”然后抱着衣服赶紧跑路了。庭院里的宫女也纷纷去做自己的事情。苏长久叉着腰,真是不放大招就当她是面团捏的。话说这手,好疼啊= =!   她正在给自己的手心吹气,一道身影利落地蹿进来。是方才那个去而复返的烧火宫女,她看到苏长久,腿直打寒战,几乎要跪了,“苏姑娘,外面有人来找您。”   “你不用怕我,我不会平白无故欺负人。”苏长久走之前朝她丢下一句话,却也不忘了吩咐她给她烧一碗面。“我很饿了,拜托你了。回来我再谢你。”烧火宫女见识了她的力气之大,焉敢不从。   到了外面,来找她的却是多日不见的姜柔。   姜柔自从跟了苏苕妃子,平日的吃穿用度跟在太医院比起来确实好多了。但是依旧有些闷闷不乐,听说长久到了宵衣殿,便跑来见她。两个人很久没有说过话了,一时见了面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长久姐姐,你、你在这里好吗?”   “好啊。你还担心我啊。我看上去像是那种很好欺负的人吗?”苏长久挥挥手,一笑,“她们不被我欺负就好了。”姜柔想想也是,然后又吞吞吐吐地问她,“昭容娘娘跟你说过话吗?”   “干嘛问这种事情?”苏长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哦,我明白了,你是不是苏妃派来的啊?”眼神有些揶揄地看着她,姜柔觉得这种事情很严肃,没有什么好笑的,不知道为什么苏长久会是这种态度。   “女人之间就是麻烦。这样偷偷摸摸地探来探去有什么意思。”苏长久完全没有意识到宫斗的阴影已经悄然袭上她的周围,她终究身不由己地踏入了这个她一直鄙视的领域。时过境迁后,她才明白有些事情是不能完全靠拳头来解决的。   宫廷不是江湖,不是朝堂,而是女人的天下,依靠唇舌缔造的话语在看似平和的氛围里埋伏杀机,毒药与陷害永远如影相随。笑里藏刀的姐妹在不经意间就选择背叛继而落井下石陌路相对。唯一珍存的真心总是无辜地充当了替罪羊,跟随死亡一起淹没从此不再追寻。红颜枯骨的传奇总是成为话本的经典,悲哀与荣耀彼此相依,爬上权力的巅峰转瞬便是众叛亲离,一个阴谋接着一个阴谋,环环相扣,节节想通,即使是玩弄权术的权臣面对各位娘娘的功力也是自叹弗如。   姜柔面对神经有些大条的苏长久,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长久姐姐,你入宫这么久还没有学乖么?之前那些事情我也听说了,你当初就被不该太好心留在那里照顾那个宋织儿,其他人都不肯干,中间肯定有猫腻。还有啊,你到了辰居殿,多好的机会,跟陛下如此接近,依靠你的美貌,如果你再多几分心眼,没准现在就是主子了。我也不用在苏妃手下讨生活,有个姐妹风风光光的,多好。”   可惜她说话的对象永远抓不住重点,苏长久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说道:“美貌不是这样用的吧……”   姜柔快要被她气笑,果然要靠她还不如靠自己。“长久姐姐,你以后可要多长点心,宵衣殿的人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现在你可不是在有陛下包容的地方,太后娘娘似乎也不会站出来给你说话,我帮你看过了,这宵衣殿里最好说话就是昭容娘娘,你一定不能得罪她,知道吗?”见苏长久懵懵懂懂的样子,她碰了一下她的手,让她注意起来,“如果有机会,讨得她们的欢心还是很有必要的。”   “可是,可是我什么也不会啊,我又不会刺绣做小东西,也不会说好话行大礼。”苏长久有些郁闷,宵衣殿就是规矩多,跟一潭死水一样,完全得不到变通。资历老的只会欺负打压新来的宫女,有了功劳也是归她们的,因为能在主子面前说上话的只有她们有资格,这些新来的宫女都得不到露面讲话的机会。   “你会种花啊,要是你种出一株稀世珍品来,太后岂不是很欢喜。听说太后娘娘平时除了念佛经,最喜欢观赏花木了。尚花女史不是跟你很熟吗,你多多跟她打交道,总有机会让你在太后面前立大功的。讨得了太后的欢心,这宵衣殿上下,哪个敢小瞧你的。”   “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只是……”   “还只是什么啊,时间紧迫,我今天也只能跟你说这些了。长久姐姐,我是看你吃了亏,忍不住来找你,想帮帮你的。等你发达了,你可别忘了帮帮我啊。还有啊,大家都讨厌出风头的人,你也别把我今天讲给你听的话说给别人听,要抢功劳就要抢得悄无声息,好像顺水成舟非刻意为之,懂了吗?”姜柔环顾四周,见有人走过来,连忙低头假装找东西,不再说了。   苏长久终于得到讲话的机会,“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了,只是我很饿了,可以让我先吃东西吗……”然后可怜兮兮地看着姜柔。姜柔大惊失色,“现在都几时了,你还没吃上饭?是她们欺负你了,还是你先得罪她们了?”   这么多天不见,苏长久倒是没想到姜柔变了许多,以前那个柔弱娇嫩的小姐模样荡然无存,行事作风倒是有了几分掌事的气势。这半年多来姜柔在明苕殿自然学到了很多,气势也收敛了很多,不再扮弱不禁风的小妹妹了。这次她来找苏长久,一是为了联络感情,二是为了拉拢她作为自己坚强的后盾,三是为了从这里讨得一些消息回去讨好自己主子。   见苏长久难得露出感动的神色,姜柔甜甜一笑,她说的话十分里七分含利,三分倒也是实打实的真心,“既然长久姐姐饿了,那先去吃东西吧,要是她们不给你东西吃,来找我,我给你准备吃的。”   “不用,我回去吃面。”苏长久跟她告别,心情还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没有写文艺风了,来个文艺版小段子,纯属心血来潮:   深秋的雨,落在张开的浅碧色油纸伞上,有珠落玉盘的清脆。伞骨尖端坠下一滴滴白得清透的雨水,形成茫茫的雨珠帘子,她微微抬伞,抬起头仰望着面前这座青山。   九十级台阶,一步一思念。待她拾阶而上,石钟敲响,落发为僧的青年面目苍白,远远望着山下走过来的蓝色身影。雨水纷纷,古道苍茫,她终究寻到了这里。   许久不曾拔出的长剑横在她面前,“小苏,不能再上去了。”   长久握紧手中的伞,吐出两个字:“让开。”   剑纹丝不动。她伸出手,握住了面前的长剑,剑鞘凸起的花纹咯在她的手心,几乎要沁出血来。她直直地看着面前剑眉星目的男人,“让,还是不让?”   不等他回答,剑鞘已然被拔出,锋利的剑刃露在雨水里,雨珠都被劈成两半,剑尖被指向她纤细的脖颈,“不然杀了我。否则我一定要见到他。”   他无声地让开了路。第七十个台阶,她一直默默数着,数到第八十个,白色衣摆映入眼帘。顺着衣摆往上看,朝思暮想的脸就在雨水里,他的眉微微皱着,脸还是那样苍白,嘴唇却潋滟如血。仿佛刚从死亡关回来,他站在风雨里摇摇欲坠。   “不能再上去了。”   长久痴痴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万丈红尘外的人,清心寡欲,没有一丝世俗的痕迹遗落。他从富贵锦绣的生活抽身而出,站在青松绿竹间,她忍不住踮起脚尖,为他撑起一把雨伞,“不要淋雨了。”   他不知站了多久,长长的眼睫毛上都是雨水,依旧是面无表情,“回去。”   久别重逢,说话依旧如此无情。长久一把抱住他,一只手仍然撑着伞,撑在他头顶,似乎想要给他一片安宁的空间,“最后一次,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从此,永不相见!”   他的身体微微发抖,勉强说道:“好。”   很乖很听话。   她走后,他终于弯下腰,开始剧烈地咳嗽。直到雨水里多了一汪红色的痕迹。赵瓦心急如焚地扶住他,“陛下……”   这次没有人再训斥他不能再这样称呼他了。因为手中的人已经晕厥过去。   啊啊啊啊啊,好满足,这是作者的恶趣味,跟正文无关,看完就忘了吧(*^__^*)   ☆、兰花   烧火小宫女煮的面条实在不怎么好吃,如果不是她始终惴惴不安地坐在一边,苏长久肯定会以为她这是在恶作剧。她喝下最后一滴汤水,然后问她,“这是你第一次煮面?”   小宫女点点头,手心还留着烧火的乌黑痕迹,然后小心翼翼地看着苏长久,“不好吃吗?”   “谢谢你。味道还行。”苏长久收好碗筷,然后看着她,“你下午没有事情做?”   太后喜欢养兰花,时值初夏,正是春剑花苞初孕的时候,春剑这一品种兰花对褐斑病抵抗力极弱,若是在夏天不多加注意,到了深秋病斑蔓延,严重的会导致整盆兰花死去。宵衣殿里养着几盆春剑,选的是素心类的西蜀道光。此时花蕾丰满圆润,壳色嫩绿,有着半透明水晶状的花尖,因为之前的养护不当,已经隐隐出现焦尾的痕迹。   “太后极其钟爱这几盆兰花,若是照料不佳,恐怕会惹起凤怒。”原本就在的养花宫女小心翼翼地将花坊打开,让苏长久她们进去,“不知道苏姑娘要怎么弥补已经出现的差错?”   里面各色兰花让人眼花缭乱,因为现在不是大多兰花品种的开花期,现在放于阴凉地方静等秋冬的到来。而春剑的花期稍晚,七月是初开花苞的季节,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等到来年的春季才会大放光彩。   苏长久弯腰,拨开兰花叶子,底下露出做工精良的陶器。或许是移栽的匆忙,瓦盆采用了浅口的类型,这样也显得花木精巧秀丽。她皱了皱眉,“为什么还在使用这些瓦盆?尚花女史没有教过你们吗,夏天为了预防褐斑病,最好换成深筒素烧瓦盆,这样对兰花根部的水性保持大有益处。”她指了指一株上面有焦尾痕迹的兰花,“这样的现象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养花宫女站在一边,显然对她这样的问题早有预料,“不是我们不肯换,实在是这样的瓦盆极少,玉兰殿的女官大人们确实也曾发放到了这里,可是,可是搬来的第二天不知怎么的就碎了一大半,我们怀疑是殿里有人看不惯,暗中使了绊子,将这些瓦盆打坏了。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原本想着靠运气熬过这个季节,没想到这么快这些兰花就出状况了……”   “兰花本来就是娇生惯养的花种,你们这样养着,自然容易出了差错。”苏长久听了她这段话,对宵衣殿的感觉又差了很多。这样阴险的事情都会有人做,真是防不胜防。   这养花宫女早已积蓄着满腹苦水,太后虽然喜欢养花,派来养花的宫女却少得可怜,但好在每个过来的都是尚花女史举荐的,手艺出众,深得太后喜欢。这样一来,其他宫女就吃味了,觉得这些养花宫女成天弄这些花花草草,没有做出什么贡献来,是以物侍人,跟那些干粗活的下等宫女没有什么两样,因此背后不知使了多少绊子。   若非有太后的宠信,恐怕她们现在就不是对这些瓦盆动手,而是直接对花下手了。   “没有素烧瓦盆,我们弄些简单的深大盆也好。”苏长久想了想,“还好我之前曾经在辰居殿养花,那里的宫女不错。我现在就去向她们讨要一些去。”   听到辰居殿,养花宫女却连连摆手,“那边的宫女一个个仗势欺人,别的殿都不与她们打交道,不然准会吃亏。都说我们宵衣殿的宫女一个个不是吃素的,我看最惹不起的才是辰居殿,嗓门又大,虽然热情,我是吃不消的。”   苏长久闻言笑容加深,“你误会她们了,她们是典型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若是有事相求,恐怕没有比她们更仗义的。”即使这般说,养花宫女还是不肯前去,苏长久只好转头让那个烧火小宫女来帮自己。   走在路上,苏长久问她叫什么名字,小宫女小声地说道:“我叫彩心。”   苏长久一听,兴致勃勃地说道:“你这个名字倒是跟兰花有缘,你知道吗,春剑一般分成两大类,一类是素心类,另外一种就是彩心类咯。彩心类下面呢,又分为青花、朱砂、白花等等……”一路上一直聊着关于兰花的话题,彩心眼神里流露出羡慕。   难得有人认真听她讲那些花的事情,苏长久只觉得这段路太短了,她还没有讲过瘾呢。   “我真羡慕你,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而且还可以做得这么好。”彩心想到自己暗无天日的烧火工作,心里就一阵郁闷。但是长到这么大,她也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混日子。   苏长久想了想,“其实一开始我也不喜欢种花的,但是我出生在花农家,他们又只有我一个孩子,家里的手艺要传承下去,我只能好好学,学着学着才发现养花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   说话间,她们到了辰居殿的偏殿。因为要经过一片桃林,彩心从来没有踏入这片桃林中过。她抬起头看了看,忍不住“哇”了一声,青葱叶子里已经有了毛茸茸的青色小桃子。苏长久对这片桃林也有久违的感觉,她看向前面巍峨的大殿,自从那件事情之后她就没有见到滕久,也不知道最近怎么样了。   不过那个人的世界毕竟跟她不同,她现在回想起来感觉做了一场荒唐的梦。   对于做梦这件事,滕久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他这几天该干嘛还是该干嘛。做皇帝这件事才是他要认认真真对待的。其实他已经感觉有些厌烦了,面上却不能流露半分。案几上堆着诸多奏章,他靠在椅背上,视线露在窗外的走廊上。   一只小白猫悄悄地走进来,因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在它跳上桌上的时候还把滕久吓了一跳。他伸出手逗弄了一下它,小猫却眨眨眼,很认真地看着他,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有一次白塔的祭司到这里,见到这只猫还高深莫测地说了一句话:此猫必灵。   想到白塔,滕久的心思也渐渐沉静下来,历来的祭司都与王权分开,他们名义上为王室服务,骨子里却有着佛道的清高,不理红尘琐事。只有王室有所需求的时候,他们作为报答出面给予计策。世人都以为他们高深莫测,并不是一般人,在王室看来他们却只是一群古怪的人,无处可去只能安居此处。   历代王储都曾经依靠白塔的力量登上王位,因此没有哪一个王敢公然推倒白塔,幸好它足够低调内敛,没有露出任何杀伤力,对于王室保持有求必应的态度。近日来,最大的祭司却前来乞求让他们从宫廷搬走,因为他们找到了更好的地方。   滕久想到他们提到的那个地方,竟然是在西域的雪山之巅。他有些头疼,第一反应是不能放他们走。但是他们要走,几乎没有人可以阻挡。除非动用宫廷禁军武力,到时势必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为了一群流浪子民大动干戈不值得,若是采取暗杀的手段,恐怕人员尚未安排好,就已经被他们占卜出来了。   那日一身雪白的大祭司匍匐在地,无比谦恭地说道:“陛下,我们的离开对于王室是最大的福气。多年来感谢王朝的收留,吾等子民能给予陛下最后的帮助只有一句话。”   滕久等着他说出来,听到后却啼笑皆非,“陛下,您会遇到一个孩子,您一定要收留他。”   “什么样的孩子?”   大祭司却不肯再说,又谦恭地离开了,留给他一道雪白的背影。   桌上的小猫忽然打翻了砚台,里面的墨水倾倒出来,滕久回过神来,一把拎起猫的后颈,腾出另外一只手救出桌上的纸张。“该死的猫!”听到陛下的低声训斥,一旁的宫女已经低下头不敢上前。而门外的梁宝踮起脚尖望进来,踌躇着要不要上前帮忙。   但是滕久生气归生气,整理好书桌后,就松开了手,让宫女抱着猫到长廊上。前来的宫女眼尖,见他手背被猫抓出一道血痕来,犹豫再三,还是出言:“陛下,您的手流血了。”   “无事。”滕久话是这么说,人却已经站起来,转到了内室,不准旁人进来。他低下头凝视着自己手背的伤痕,血液沁出来,似乎一下子止不住了。他用巾帕捂住自己的伤口,努力地忽略它,但是以往受伤的记忆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这已经不是忽略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了。   此刻,滕久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请太医来。不能让他们知道皇帝“又”病了。   不知过了多久,素来安静的殿外却传来梁宝尖利的训斥声。虽然梁宝也是有意压抑住了,奈何初夏午后本来就寂静,“快退出去,扰了陛下的清静,你们担当得起么!”   滕久走出来,只见外面多了一群宫女正在搬长廊下的花盆。 作者有话要说:     ☆、抓发   滕久站在窗前默默听了一会,然后让长廊上的宫女吩咐下去,“随意搬吧。”   事情出乎意料地得到顺利解决,辰居殿的养花宫女捧着花盆来到偏殿,见苏长久等在院子里,她脸上洋溢着笑容,“说起来真是奇怪呢,陛下竟然没有责骂我们,还让我们随意搬了这花盆。我原本还担心帮不上你的忙呢。”   “陛下没有生气就好,不过这些小事他也不放在心上就是了。”其中性子较稳重的一个宫女打断她,然后将花盆搁在一辆小车上,“你们用这辆花车吧,省点力。”   小花车前面是一头养得膘肥体壮的驴子,负责运载花草树木。上头不能坐人,只能人一边走着一边赶车。这里的宫廷倒是什么都有,也不嫌弃这驴子有损王室体面。“你赶花车可要专门走小道,莫要到了大道上冲撞了主子们。”苏长久闻言点点头,经过上次那些事之后她也知道这些主子们能不惹到就尽量不要招惹。自己安安静静地守在偏殿里干好自己活就可以了。   彩心倒是从来没见过这种花车,一时好奇,忍不住要去碰驴子脖子上悬挂的铃铛。苏长久连忙拉住她的手,“这驴也是有脾气的,可别碰它。这铃铛是给前面的人提醒用的。”   “那我们要怎么把这些花盆运到宵衣殿去?”   早已有人将一条小鞭子递给长久,顺便回答彩心的话,“自然是用鞭子赶呗。不过这小毛驴脾气大,人可不能坐上去。你们啊,得跟着它慢慢走。”   长久赶花车这种事情是做惯了的,以前在家里要把花运到小镇上卖也是用到了花车,只是没有这里的精致好看。连手上的鞭子也是用上好的皮革制成,把柄处刻着简单的花纹,光滑合手。小道上没有多少人走动,花车走起来铃铛声响,倒是有几分西域古道上商人赶骆驼的味道。   小道旁的树荫遮下,遮住了初夏热烈的阳光,两个人慢慢地沿着来时的路朝宵衣殿的方向走去。   “陛下,您要去哪里?”梁宝匆匆地跟在后面,同时招呼后面的人赶快跟上,而滕久已经迈开长腿独自朝外面走去了。他听到后面的脚步声,然后示意紧跟在他后面的赵瓦出手阻拦。   赵瓦连忙站定脚步,将梁宝一干人等拦住,“陛下要出去散散心,你们在这里候着,一会儿就回来。”说完就要转身继续跟上滕久,但是后面的梁宝不甘心地跟上来了,“陛下独自一人,让老奴如何安心,带上我们,有什么地方要伺候的也好周到些,赵侍卫虽然武功高强,却是不拘小节的,如何能伺候人?”   这番话是对着滕久说的,滕久却连头也不转,渐渐走远了。赵瓦只好挺了挺后背,“陛下吩咐过了,用不到你们伺候。他只是随意走走,看奏章看乏了散散心罢了。一会儿就回来的,最远顶多走到宵衣殿那里去。”眼见着滕久快要看不见身影了,赵瓦长话短说,把长剑一握,转身就飞快地赶上去了。   留下梁宝和他的侍从群在原地翘首以待。梁宝觉得这份差事他很快就要不保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起初两个人都没有在意,但是当那个人站在她们面前的时候,小毛驴原本叮叮当当的声音戛然而止。呃,似乎把正在认真工作的小毛驴也吓住了。滕久没有想到自己的出现会带来这样的效果。   苏长久扬着鞭子的手顿在半空,然后身旁的彩心拽着她的衣袖,结结巴巴地说道:“陛……陛下……”说着就要下跪,苏长久被她带着也弯下腰去,滕久却转身走在了花车旁边,“免了,你们继续啊。”   他看到花车上摆着许多空瓦盆,“你们要这些花盆做什么……难不成宵衣殿里没有花盆给你们种花?”因为他的到来,她们方才原本闲适轻松的气氛荡然无存,连小毛驴也不敢迈开步子走了,她们只好立在原地,乖乖地回答他的问题。   “不是的,因为兰花需要娇养,这些瓦盆正好适合这个时候用。”苏长久规规矩矩地回道。   倒是惹来赵瓦奇怪的眼神,这小苏什么时候这么文文气气了???   滕久见她们不走了,又示意她们,“怎么不走了,你们这样偷懒可不行。”彩心抖了抖手,然后拽着长久的衣袖,低着头不敢看对方。苏长久狐疑地看了滕久一眼,他竟然朝她眨了眨眼睛,然后抬起手示意她赶花车。   迟疑着扬起鞭子,长久又赶起小毛驴来。他出现在这里到底是干什么的?皇帝不都是应该日理万机么?偷懒的是他吧,这算是消极怠工么?小道上一时之间又响起铃铛清脆的声音。   “说起兰花,孤记得宵衣殿里养了不少的兰花,若是得空,你不如搬几盆到辰居殿来。”滕久这是没话找话说,视线落在长久的背影上,说话的声音也就慢慢轻下去了。   长久今天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挽成玫瑰花形的头髻中心垂下长长的头发,已经到了腰部,这样看来倒也是个窈窕淑女。她习惯穿蓝色宫裙,走在绿荫浓浓的小道上倒也相得适宜,横生出一份恬然水阔的意境来。   只是这般外表下却是个野蛮姑娘,滕久越看越觉得有意思,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她的背影如此好看?   他这样想着的时候,不知不觉中忽然就凑上前,仗着自己脚长手长,一把就揪住了苏长久的那抹垂下的长发。其实只是轻轻抓了一下就松手了。女子滑顺的长发掠过他的手指心,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竟然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   赵瓦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应该是天太热了吧。   苏长久轻轻扬着鞭子,渐渐地也感受到后方有些显然的目光。紧接着她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人抓住了,只是这种感觉稍纵即逝,好像根本没有人摸过她的头发。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做的好事,她匆匆扭过头瞪了他一眼,却忽然看到滕久素来白皙的脸颊上有着淡淡的红晕,太淡了,就好像什么也没有。   这种飘飘忽忽的感觉,就好像喝了酒,看了镜中花水中月,一切都以为是错觉。长久想,是错觉吧……   恍惚中又看到滕久的嘴角微微扬起,活像那只吃到鱼干的小白猫,她脑子一瞬间清醒过来,自己这是被他“轻薄”了。   她自从到了宵衣殿性子收敛了不少,除了那次发飙砸了桌子外,几乎没有动过什么真格。现在这般被他看着,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手又痒了,要不是碍于彩心在这里,她早就一鞭子挥过去,此时的滕久就像小镇上看美人的小流氓,目光兴味,带着不加掩饰的趣味。   登徒子,轻浮人!   苏长久转过头,气呼呼地看着前面的路,但是心里涌上来像气泡一样的东西是什么。好像有什么触及到了她柔软的心底,她忽然又想笑,那鞭子挥过去,下场会跟她的头发一样吧,被他一把抓住。天呐,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想到这里反而如此开心,冒泡一样的地咕咚咕咚不停,后来她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加快的心跳。   “长久,你怎么脸红了?”彩心忽然轻轻地碰了一下她,好奇地问道。   长久又挥了一下鞭子,强装镇定道:“是天太热了。”   隔着绿荫,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一辆坐撵正从大道上缓缓朝着辰居殿方向移去,中途却停了下来。   赵瓦听到那边传来的动静,手暗自摸向腰间的长剑。再看陛下,他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恶作剧里没有回过神来。赵瓦刚想悄悄提醒他似乎有人注意到这边来了,却看到滕久眼疾手快地又朝小苏后脑勺摸去,他额头滴下冷汗,陛下,您还玩上瘾了吗……   滕久跟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转过头,然后朝着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眼神往绿荫外面望去,还好,在偷香窃玉之时也没有忘乎所以。他们慢慢地停下脚步,看着那她们毫无察觉地继续朝前面走去,赵瓦这才低声道:“陛下,似乎有人过来了。”   他们转过身,看到来人却愣住了。   就这样一路走着,宵衣殿已经出现在视线里了。走到小道尽头,她们才发现滕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彩心这才大大舒了一口气,“吓死我了,这陛下神出鬼没的,我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转头见苏长久不说话,她碰了碰她的肩膀,“长久,你不会吓傻了吧。你刚才不是比我还镇定的么……”   长久忽然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后方长发,“彩心,我后面有什么吗?”   彩心转过头看了看她的后脑勺,却看到那浓密发间扣着一朵淡粉色珠花:“咦,好漂亮的珠花,方才怎么也没见你戴上过。”   苏长久拔下扣在发髻上的珠花,只见一朵丝绢做的桃花静静地躺在她手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怜樱   天边流动着黄昏的残云,金灿灿的阳光点缀周边。   绿荫一旁的榆树下正静立着一名宫装女子,裙裾垂地,佩饰环腰。身后不远处垂手立着几位随从宫女。滕久看到她的时候,微微一愣。身旁的赵瓦已经率先半跪在地,“见过昭容娘娘。”   许怜樱常年陪侍太后,很少独自出殿。因此看到她忽然出现在这里,滕久是有些诧异的。他朝着她走过去,许昭容才示意赵瓦起来,然后侧身朝滕久行了个礼,身后的宫女动作一致,毕竟是太后殿里出来的,训练有素。屈膝行礼,腰间佩戴的玉饰不发出任何声音。一番见礼后,许怜樱才缓缓开口:“陛下,您方才过分了。”   若是在往常,她大概会再说些什么君子礼仪之道诸如此类的话,但是目前的场合不合适,许怜樱像个大姐姐一样责怪地看着滕久,而不是作为他的女人在吃醋撒娇。一种莫名的使命感袭上她的心头,“陛下,您要自重。”   一时无声,滕久侧过头看她,他对于这个表姐素来不熟悉,今天被她这么一番说教,他想原来她是如此守礼之人,或许是长期跟在太后身边,耳濡目染,反而失去了青春的活泼与肆无忌惮。他看着她那双乌沉沉的眼睛,只好说:“表姐说得是。”   许昭容欲言又止。   ***   宵衣殿里关着窗户,室内光线昏暗无比。又是夜幕降临前夕,掌灯宫女还没有点起灯来,太后刚刚从小佛堂归来,手里拈着一串圆润的佛珠。她在宫女的搀扶下慢慢坐在榻上,一旁的案几上隔着半翻开的佛经,染了墨的墨笔悬在笔架上,一点点滴下墨水,染了雪白的宣纸。   她皱了皱眉,“昭容去哪里了?”   半天没有见到她,太后就觉得哪里都不对劲。她是被许昭容伺候惯了的。   “太后娘娘,下午用完点心,您让昭容出去散散心了。”旁边的老嬷嬷上前小心翼翼地提醒她。太后闻言愣了一会儿,现在上了年纪,记性是越来越差了。她懒懒地靠在榻边,看着掌灯宫女慢慢把着灯盏走进来,室内顿时亮堂起来,温暖的灯光下,太后脸上的神情有些恍惚,似乎想起了什么。   一晃眼,她都这么老了。当年刚刚入宫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她素来心静淡然,面对时光逝去从来不曾感伤,在这黄昏时分,一种淡淡的忧伤忽然围绕了她周身,她搁下手里的佛珠,开口问道:“听说南郡王府里添了丁,南老太妃当了祖母?”   郡王太妃是太后年轻时候的好友,入了宫又时而有书信往来,那老嬷嬷知晓她这是在问自己,连忙上前称是,“生了个公子,郡王府上下都高兴,老太妃还送了喜信给您。”那信昨日就读过给太后听了。   太后慢慢地叹了一口气,“也难为她了,终于熬出了头,如今有了小孙儿在膝下,连予都羡慕着呢。”   “太后娘娘,您是有福气的,将来小王子小公主还不是让您随意抱。”说了半天,原来太后是想当祖母了。老嬷嬷忍不住笑道:“陛下正年轻,如今看着也对苏妃娘娘的心思淡了,其他美人有了机会,雨露均沾,到时后宫可就热闹了。”   太后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说话了。一时满室寂静,只有宫灯晃着灯影,照着她未明的心思。   过了几天,姜柔忽然又跑来见苏长久。“我知道你在这里吃不到什么好吃的东西,到明苕殿来吧,我今日亲手做了一桌子菜,你可要赏光来啊。”原来这些宫女有时会用美食来拉拢彼此,或者贿赂别殿的宫女,姜柔决定好好拉拢一下这位好友,因此就兴冲冲地借了偏殿的小厨房一用,在自己住的地方摆上小木桌,又好言让同住的小宫女先去外面玩。   苏长久这不是第一次来明苕殿了,踏进去的时候还是有种亮眼的感觉。与低调得过分的宵衣殿完全相反。   “你怎么想到请我吃饭?”苏长久坐在姜柔的对面,有些新奇地看着她住的地方,就连偏殿也是上了档次的感觉。姜柔笑了笑,然后说道:“谁叫长久姐姐是唯一与我一同入宫的好朋友呢,我不请你,请谁呢。”她神神秘秘地拿出一小瓶酒来,“这是苏妃娘娘赏我的,我一直放着,就等着今天呢。”   酒瓶打开,原来是葡萄酒。苏长久闻了闻,酒气醇香,看来不是凡品。   “味道怎么样?”姜柔献宝一样,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长久浅浅喝了一口,“很好喝。”她朝她眨了眨眼,心满意足。   酒过三巡,姜柔悄悄凑上前来,问她:“长久姐姐,你觉得昭容娘娘这个人怎么样?”   因为喝了酒,长久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我跟她不熟啊,只是远远地见过,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名门贵女!不过这种人最无趣了,天天丁是丁卯是卯的,不容许一点逾礼的地方。”   “不是问你这个啦,我问的是她平时都做些什么啊……”   苏长久想了想,然后摇摇头,“不知道啊,我又不是她的贴身宫女。”   “哎,”姜柔觉得自己这瓶酒是白给了。她还想要追问几句,苏长久忽然站起来,脸色泛红,“我好像喝多了,这里有没有……”她难为情地看着姜柔,相对着看了一会儿,姜柔才明白过来,“哦,哦,就在旁边,你走几步就到了。”   “你不带我去吗?”苏长久郁闷。   姜柔没有得到什么可靠消息,不开心,所以摇头拒绝了。苏长久晕晕乎乎地站起来,对她突然改变的态度有些莫名其妙。走出偏殿,她也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刚看到一扇门,想要推进去,却听到花丛后面传来说话声。   苏长久原本还没有在意的,但是说话的人特意压低嗓门,神神秘秘的样子。她忍不住走到花丛边,站在一株巨大的芭蕉后面,偷偷听了起来。   透过叶子,她看到对面站着的两个宫女,一个是许昭容身边的贴身宫女木寇,而另一个她就不认识了。木寇低着头将手里的东西塞到对方手心里,压低嗓门说道:“这是这个月用的,你放好了。”   那宫女盈盈一拜,一副稳重大方的样子,“这么多年了,我做事情何时出过差错,你放心回去吧。”   “如今与以往不一样了,陛下性情大变,苏妃娘娘也渐渐失了宠,她心思往旁的转,难免会回想起以往那些事,何时会起了疑心我们都不知道,能做得隐秘就尽量隐秘些。”木寇却是忧心忡忡,“真是难为我家娘娘了,倘若出了事,这黑锅她定是背定了的。”   “木寇姐姐,你放心,昭容娘娘对人极好,我便是拼了命也要保住她的,决不会供出她来。”她们两个窃窃私语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各自分别了。长久站在原地听得后背出了一层冷汗,这两个人在搞什么鬼?   一只柔软的手忽然捂住她的嘴巴,苏长久惊愕地转过头,却看到姜柔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她示意她不要说话,然后踮起脚尖见木寇她们已经走远了,才松开手,“长久姐姐,你方才听到什么了?”   姜柔也是听了一会墙角,她指着苏长久故意警告道:“你可别想骗我哦,快老实说来。”   苏长久感觉自己有些欲哭无泪,那些话她都听得懂,可就是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长久姐姐,那昭容娘娘又不是你的主子,而我呢,现在一心侍奉着苏妃,你就当是帮帮我吧,好不好?”   “可是……”苏长久犹豫再三,然后将方才她们的对话复述了一遍,却将塞东西的那段瞒下了。   姜柔也没有听明白,却也足够她兴奋了,“果然里面有什么名堂,看来许昭容也不是什么安分的人啊。”   “但是木寇却说出了事,昭容是要背黑锅的。这句话可真糊涂,她不是昭容身旁的人吗?难道让她做这些事的不是昭容,而是其他人?”苏长久疑惑地说道。   “呃……”姜柔想了想,然后拍了一下苏长久,“哎,长久姐姐傻啦,木寇这样说自然是为了维护她自家的主子,骗人而已。”虽然这样她也很难说服自己。   苏长久觉得自己这一趟过来可真是失算了。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缠上自己。   果然,回到宵衣殿后,门口已经有人久候多时。是宵衣殿里资历最老的养花宫女,她环抱双手,面色带着挑衅地看着她,“你方才是不是跑到明苕殿去了?快说,你跟那边的宫女是什么关系?”   看着她凶巴巴的脸,还有站在她身后的其他宫女,敢情她们是把她看成明苕殿派来的卧底了。   苏长久有些头疼,方才喝了酒,如今被风一吹,她清醒过来,心里警钟长鸣,开始建立心理防线和战斗计划。如今是她先失策冒然然地跟着姜柔跑到明苕殿,她们会怀疑到她也是正常。   更何况,这宵衣殿里还有个昭容,明摆着与明苕殿是对立的两大阵营。   苏长久静了精心,这是要选边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   叫明秀的大宫女领着一帮力挺许昭容的宫女将苏长久堵在了偏殿大门口。   苏长久一直以为像她们这样处于底层的小人物跟后宫妃嫔的斗争牵扯不上,就算心里觉得哪个娘娘好,以她们微薄的力量也帮不上任何忙。但是今天一番偷听来的话忽然让她意识到有时候事情就是需要小人物出场的,比如那些不入流的手段,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不屑做,那就要派小喽啰去做了。事发后还可以随手拉出个替罪羊来。   最最关键的是这些小喽啰还抱着一颗肝脑涂地的心为主子去做事。那不知名的宫女不是跟木寇发誓说事发后她就算是抵命也不会供出许昭容来的么……不过话说她们到底暗中算计了苏苕妃子什么?   她这样想着想着,竟然就在晚风里走神了。   明秀用力地咳嗽了一声,然后气势十足地威胁道:“你不说是不是?明儿我就跟木寇姐姐说去,让她来审问你,到时候恐怕就不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了。”木寇是许昭容身边的大宫女,确实有权力来管教底下的宫女。   长久听到木寇这个名字,以往对她沉稳善良的印象已经荡然无存了,也是,她能够做到这个地位不动摇,没有八分手段,三分也是有的。她伸出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别啊,我说就是了。这种事情怎么能劳驾上级呢。”   “那你快点从实招来。”明秀站在一群宫女面前,过足了做头领的瘾。   苏长久想了想,然后决定老实交代:“明苕殿里有个与我同时入宫的姐妹,她得了苏妃的一瓶好酒,便邀了我去一同饮用。”   “就这样?”   “就这样啊,没做什么事。”   明秀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们在一起恐怕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话,你说,你有没有将这里的事情告诉你那个好姐妹一字一句过?”长久觉得她说的这话大有问题,她刚来宵衣殿不久,这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能说?就算有,她一个养花宫女又从哪里知道?这明秀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还好有清醒的宫女上前在明秀耳边叽叽咕咕说了几句话,明秀也意识到自己刚才一时口快,问了个傻问题。她瞪了苏长久一眼,“你以后少跟明苕殿的人来往,你记住,你是宵衣殿的人,上头的主子是太后和昭容,不是苏妃娘娘!”   这番话也是在偏殿自己人面前说说了,明秀得了木寇不少好处,可谓忠心耿耿的代表。   苏长久只好点头称是。反正从太医院到辰居殿,再到这宵衣殿,东家换了又换,今日主子是昭容,明日的主子恐怕又换了,这不就是铁打的丫鬟命流水的主子心,到哪里不是伺候人……   苏长久这才无比想念在辰居殿里滕久的好。如果说辰居殿是民主开放自由放任的无政府主义制,那么宵衣殿无疑就是等级分明规矩严格的封建大家长制了。哎,现在混到这里大部分原因还是自己冲动行事了啊。   当下为了让苏长久表决忠心,明秀决定让她看管花房一个月,哪里不许去。本来这项任务是采用轮班制的,那些宫女不用轮到熬夜看管了,心里自然乐意万分,因此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表示愿意给她分担。   苏长久为了表示自己不是好欺负的,自然坚决反对。但是她没想到明秀会无赖到这个地步,她笑着脸凑过来,“我知道你力气大,你心里不服气,有本事来打我啊,我奉陪着呢。来啊,来啊。”长久拳头都举起来了,看着她嬉皮笑脸有意挑衅的样子,她终于忍下气来,“不生气,不生气,谁叫她的官比你大呢。我不生气,不生气……”   最终拳头慢慢松开,轻轻落在明秀的肩膀上,长久挤出一个笑容来,“那就听你的吧。”   明秀方才已经被她吓得魂飞魄散了,以为她真敢一拳头砸下来!   一时人渐渐走散了,苏长久站在原地,努力地修炼“气定神闲”的技能。   “小苏,你倒是能忍气了。”头顶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苏长久举头望去,只见赵侍卫抱着刀正坐在厢房屋顶上。她环顾四周,才发现人都渐渐走光了。这里偏僻,没有多少人。敢情方才他一直在上面看着好戏呢。   赵瓦从屋檐上熟练地翻身下来,然后拍拍身上的灰尘,“看来陛下是瞎担心了。”他脸上带着笑意。   苏长久心里微微一动,然后看了他一眼,“是他让你来的?”   “不然呢,我怎敢私自离职跑到这里来?”赵瓦见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觉得陛下是真的白担心了。起码她也应该露出感动的神色说几句感激的话来吧,这是对前任主子该用的态度吗?   那日他送来的丝绢桃花已经被她搁在箱底了,苏长久压抑住内心的波澜,不敢往那方面想,也不愿意。“那你回去跟他说,我在这里吃得好睡得好,不用担心也不用再派你过来了。”   “啧啧,小苏,你这样说也太大胆了。我可不敢这样回复。”赵瓦不敢苟同地看着她。   因为不敢多久留,赵瓦决定不再废话,终于说出来的目的,他忽然正色道:“陛下要我来给你出个主意,倘若这两位娘娘真闹起来了,你能不沾边就不沾边,实在不行,你就站在苏妃那边去吧。”   “什么?!”苏长久瞪大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赵瓦却没有多加解释,只是多加叮嘱她要小心,不要被卷进阴谋里去。说完就转身走了。长久站在原地,慢慢消化他方才的话。这样直白地来告诉她,算是作弊么……但是重点不在这里,许昭容是跟太后一起的,滕久竟然让她站在苏妃那边去,潜台词不就是让她帮助苏妃么,也就是说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她只能去当卧底来保命了,也就是说滕久这是要保媳妇不要娘的节奏啊……   苏长久觉得要被自己这个推断弄得风中凌乱了。   不过这从侧面不也可以看得出来,滕久对苏苕妃子还是很看好的啊,他怎么可以这样啊,一面送你东西示好,一面又对另外一个女人表现得情意深重。苏长久理来理去,最终得出了这样一个令人沮丧的结论。明天她就把那朵绢花烧了!   但是在她打开箱子,看到底下一支碎掉的桃花木簪,长久忽然不忍心了。   宵衣殿里,许昭容端庄地坐在软凳上,服侍太后慢悠悠地喝汤药。近日太后染了风寒,病恹恹地半躺在软榻上。一尊落地红木香炉袅袅吐着白烟,室内一片安静,只有汤勺与瓷器相碰的清脆声音。门外传来宫女的宣报声,紧接着就是急促的脚步声。   太后望过去,只见眨眼功夫滕久已经站在榻边,影子落在榻上,竟然让她产生了一丝压迫感。   “陛下来了。”许昭容搁下手中的汤碗,规矩地行了个礼,面色淡然。   滕久却转头看了她一眼,用意颇深。许怜樱照旧一动不动,神色照常。他们之间的互动终于让太后起了疑心,那日午后她让怜樱出殿散心,用意便是让她与陛下可以多接触接触,但是如今看来效果没有她预想的那么好。   “何事如此慌张,你如今是皇帝,做事怎么还如此莽撞。”四下无人,太后忍不住出言训了几句,却又惹来低低的咳嗽声。滕久连忙坐在榻边,为母亲轻拍后背,他温言道:“听闻母亲染了风寒,我才急急赶来的。”   说到风寒,太后又轻轻推开他,“平白染了不好,你离母亲远点。”然后示意他坐到一边的软凳上,正好与许昭容挨着位置。   滕久看着她,“母亲感觉如何?”   “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前些天贪凉,多吹了些风。”太后说完就一副疲倦的样子,然后转过头对昭容说道:“你也先退下吧。予乏了,略躺躺。”滕久还想再说些什么,见她这副样子,只好跟着昭容踏出内堂。   到了无人的地方,许昭容终于转过身,一脸正色道:“陛下今天来这里恐怕不是探望如此简单吧。”   滕久方才急急赶来,一半是为了母亲的病,一半是为了刚查出来的事情,急于向太后询问一二。只是许昭容在这里,他多有避讳。现在见她主动提及,他面色不动,往前继续走去。   昭容已经稳稳地跟上去,似乎要说个清楚。   走着走着,滕久对宵衣殿极为熟悉,已经走到了偏静的地方。他却忘了这偏静的地方是太后养兰花的阁室,隔着一扇窗便是长久在看管兰花坊。往常这里的宫女都已经休息去了,长久被罚守在这里,因此她又很不幸地听了一次墙角。   长久正弯腰观察兰花的长势,半开的窗户外便传来熟悉的声音。她诧异地转头望去,只见两道身影站在深红色木窗外,滕久身材修长,姿然翩翩,而许昭容一身淡色宫装,婉约文静。因为对话,一个低头,一个微微仰头,若是不注意他们谈话内容,倒像是一对有情人在幽会。   刚听完滕久压低嗓音的“这些年你们都对她做了什么?”,苏长久便不想再听下去了。须知知道得越多,惹祸上身的几率越大。更何况这个意味不明的“她”,长久凭借女性的敏感已经很快推断指的是苏苕妃子。   任何人听到了,都会以为这是他在为苏苕妃子质问似乎做了什么好事的许昭容。   可怜的许昭容终于泪眼盈盈,“陛下,您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地质问我,可见心里已经笃定了是我做的。我再说什么恐怕都是狡辩而已。”   见她这幅模样,滕久抿了抿唇,“表姐,我不是在质问你。”   “你若还念在我是你的表姐,就不要再继续查下去了。”昭容忽然挺直腰背,眼角尚垂着泪,说话的声音却带着股正气凛然,“我是什么样的人,你的母亲又是什么样的人,陛下难道还不清楚么?您心里有埋怨,我们都知道,但是您也要替我们想想,尤其是您的母亲,站在她的立场想想处境,您大概就能理解了。”   她又添了一句,“更何况,事情根本不是您想的那样。”   隔着一扇窗,长久分明看到了他眉眼间闪过一丝茫然。 作者有话要说:     ☆、月下   “那么,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半晌,滕久的声音才响起,似乎一定要逼问清楚。   昭容敛眉正色,初上的月光照在脸庞留下浅浅的淡影,一如她难以捉摸的心思。“一切都以大局为重。”她吐出这句话来,未免显得有些无力。滕久终于轻笑出声,“你们倒是打了一手的好算盘,难怪,难怪……”几乎是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就要将实话说出,蓦然想起许怜樱尚未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不知道偷梁换柱的真相。他此刻打抱不平的是为了哥哥,而昭容自是无法理解他的心情。   “陛下,当初您发现的时候,不是已经表示默认,如今为何又要抓着这件事情不肯罢休?”许昭容忽然说道,神色露出一些疑惑来,方才他一番近乎痛心疾首的质问让她方寸大乱,此刻缓和了情绪,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滕久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似乎没有意料到她会这样说。昭容神色越发惊疑,“陛下,您怎么了?莫非将那天所说的话都忘了个干净?”是哪一天,又说了什么话?想来是储久早已知晓了。   “你先退下吧。”滕久忽然说道,勉强定住心神。   望着许昭容离去的背影,滕久倚着深红色木栏,视线落在上方的复杂雕纹。果然是他将事情想得太天真了。他以前还在困惑储久为何如此放心地包容苏家在京都嚣张跋扈,为何事事都不曾相瞒苏苕,纵容的意味太明显了。原来如此,他这是早已留了后招。身为君王,即使对一个女人再如何深爱,依然会以大局为重。朝堂、王位甚至百年后世他都已经考虑到了。   而他刚知晓事情后,竟然就是急匆匆地跑来想要给哥哥讨个公道,却未料到这分明也是他一手策划的。想到储久的心思,他终于感到后背一阵发凉,什么情深,什么义重,原来也敌不过母子亲情、王室地位重要。   第一次他对母亲教他的所谓“至死不渝”感到如此渺茫虚无,纵然情深喜爱,储久还是狠得下心将苏苕的后路斩得一干二净,徒留下口头的承诺而已。   一时之间,滕久觉得自己以往的认知在崩塌。   储久榻前的遗言还盘旋在他的脑海里,句句都为苏苕着想,甚至不允许她生死相随。如今想来一半是情一半是愧吧。滕久看着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那个时候如此无忧无虑,即使见不得光,却也不需要如此复杂地活着。一种厌倦的感觉再次袭上他的心头,如果,如果悲剧再次发生在他的身上,母亲这回要拿什么来再“偷梁换柱”?   如今已经没有合适的候选人了,所以他的后嗣如此重要。滕久心里一阵发凉,哥哥宁远不要留下自己的后嗣也要听从母亲的意思将王位转让于他,这背后又隐藏着什么真相?事到如今,他才真正明白储久当时的处境到底有多难。   他在这里惊疑不定,花坊里的苏长久却一直在偷偷观察着他的动静。他独自站在这里已经许久,久到月光已经倾洒而下,照得满院水一般澄净安宁。滕久站在长廊下的身影显得落寞忧伤。   古来帝王皆寂寞。这句话忽然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其实诗句是“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倘若此时有酒,对月借酒消愁,倒也别有愁绪。她不知道那么多曲曲折折的事情,只知道貌似顶着盛宠名头的苏苕妃子暗中被坑了好多年。   而这个秘密很快就保不住了。   兰花的幽香从花间飘荡出来,不知何时滕久站在了窗前,伸手将木窗轻轻推开。她正站在里面,脸上带着尴尬的笑,“我不是偷听你们说话的。不过我一句都没有听懂,你不用紧张。”   “不要紧张的应该是你吧。”滕久闲闲地看着她,“其实听懂了也无妨,这些事全部与你无关。”   他看着她,忽然又说道:“太医院的荒唐处方,我也知道了。我总算知道你为何有时满怀敌意地看着我。药引之事,确实是他们太过着急才出了这么荒诞的主意。再加之宫廷多信巫术,你心中有怨言,尽管说出来吧。”   “你之前并不知情?”苏长久心里有些震撼,他大可不必如此郑重地跟她解释这些事情。   “我若是知晓,一定不会同意。”   这几天滕久将宫廷一些秘密查了个清楚,顺藤摸瓜,反而查出一些他原先意想不到的事情。以前他是尹郡王,只需冷眼旁观,大事小事都不需要他来操心,如今身份不同,一些事情不得不去了解。   “果然够荒唐。”苏长久叹了一口气,没办法谁叫这里医术不发达,只能相信算命之类的玄术。但是冥冥中好像又有神秘的力量在推动着,不然她怎么会从现代社会跑到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如果不是穿越,那时候的她因为车祸,恐怕早已成了一抹幽魂。她抬起头看着他,“不管药方有没有用,有人因为救你而死却是真的。”   这样看来,这个药方是完全没有用的。不然储久也不会郁郁死去。那年同时入宫的四个女孩,如今竟然已经全部不在。当年的江修媛之事他也略知一二,里面的纷纷杂杂让他看得头疼。   “你……你还能站在这里,已经是万幸了。”滕久低低地说道,“太医院的事情我已经查清楚了。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出现用活人当药引的事情。”以往他还以为只有志怪话本里会有这样的事情,例如剜眼剜心当药引,如今竟然是拿人活血。他不光为那些女孩子心疼,更为自己哥哥感到悲哀,他应该也是不知晓的,却要背负昏君骂名。   还好此事没有宣扬出去,知道的人极少。   “你不可再说起此事。”他的语气忽然冷下去。   苏长久瞪大眼睛看着他,一时怒气涌起,“我不说,难道事情就没有发生过吗?那也是一条人命,你的命很尊贵,涟衣的命呢,难道就是你这样轻巧一句就能抹杀掉的吗?”她看着他,竟然满眼的失望。她以为他跟那些仗着权势枉杀人命的人不同,没想到,都是一样的!   “所有人的命都是一样的,你的朋友因为一张荒唐的药方死去,确实无辜。但是伊人已逝,活着的人纵使满心愧疚,能做的也是极少。我只能暗中多帮助她哥哥,让她的家人有所保障。至于这件事情,你就算满心愤怒,也不要再提起了。不然灾祸不知何时降临。”他自以为这是满心为她打算,长久能够明白他的用心。   但是长久越听越不是滋味,什么叫确实无辜,什么叫有灾祸降临,她听到的不是安慰,而是满满的威胁!“为了王室的脸面,你自然要千方百计堵住知情人的嘴。你的用意我明白,何必说这些好话来糊弄我,又用灾祸来威胁!”   滕久一个气倒,真真的不识好人心,他素来不会安慰人,如今好不容易拉下脸面跟她郑重解释事情,没想到得到的却是这番阴阳怪气的话,他顿了一下,千言万语只汇成了一句,“不管怎么样,你不可再提起这件事了。”   说来说去,还是这句话。苏长久的眼眶一红,“就当我认错人心了!”说完就伸手猛地关上门窗,不肯再多说一句。滕久吃了闭门羹,简直……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的,果然是平时太和颜悦色,竟然把她惯出脾气来了……   四下无人,滕久心想反正有的时间耗着,他今天还非得把话给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可。他抬起手,用手指扣响门窗。里面静悄悄一片,苏长久蹲下来看着一株兰花,泪眼婆娑,无语凝噎。听外面他还没有走,忽然又开始惴惴不安,这里毕竟是他的地盘,惹火了他,自己的小命还真的要不保了。   心一横,不过是命一条,反正也是捡来的。她站起来,又猛地打开门窗,眼睛里还汪着泪,偏偏没有落下来,她仰着头,语气很不好,“您是陛下,要我的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今天我惹怒了你,要打要杀,爽快点。”   滕久见她一脸倔强的样子,又是第一次见她这般委屈的模样,忽然心就软了一块,“我何时说过要杀你。”   “那我先谢过你的不杀之恩了。”长久说完又要关上窗户,这次滕久及时地伸手拦住了她,他手长,把着窗户边缘,然后低下头看着她,“说话不可再如此阴阳怪气,你若真心感激,就先把话好好说清楚。”   长久平静了一下心情,“你我身份地位悬殊,我跟你较量简直是自不量力。我早就明白的,我今天恼的是你这轻淡的态度,你口口声声说满心愧疚,却又想装糊涂当什么也没发生,我自认为不曾追着你定要你以命偿命,你就先摆出推卸责任的样子来,换做任何人,不管你是不是皇帝,心里都会不痛快吧。平常人不说出来,是碍着你的身份不敢说,我伤心难过,全都摆在脸上,不过是因为与你相熟,知晓你的为人是不会仗着身份来欺压人的。没想到,你也会抵赖,原来与那些人没有什么两样。”   她难得说这么一大话,又伤心又失望的,倒像是他做了许多不对的事情。滕久郁闷纠结,一些话却不能说,只能盯着她,看她红唇一张一合,终于她安分下来,又是虎视眈眈一样瞪着他。   “原来你恼的是这个。”滕久忽然微微倾身,靠近她,“我何时抵赖过?我希望你不要再提起,一是为了让你不要再想起那些伤心事,二是为了王室脸面,三么,则是为了你的小命着想,你若再这样大喇喇地说药引之事,有心之人听了,恐怕会将这个作为把柄来杀人灭口,这也是有可能的。”   听到最后一个理由,苏长久微微一愣,她到底还是没想到这点。   不过,他为什么越靠越近了呢,她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     ☆、花吻   晚风袭来,一股草木清香伴随而来,窗外是冷月如霜。   他的脸庞近在咫尺之间,一只手还搭在窗户边缘上,浅浅的吻忽然就落下来了,一切都在猝不及防之间。这不算是轻薄了吧,因为她竟然没有拒绝,虽然也没有什么反应。或许,她只是吓傻了,所以什么也没有做。   长到这么大,第一次,竟然没有惊慌,也没有惊喜,好像顺水自然,四周隐隐有夏虫鸣叫,但是很安静很安静,似乎就是为了这样恬然的气氛而营造。一切都很美好。   因为她的顺从,这个吻渐渐加深了。美好的唇形在舌尖滑过,像一支画笔在描摹花瓣的形状,需要很细致很专心,因为用了心所以记忆会变得深刻,即使是岁月逝去,这美好的滋味依然徘徊心间,无法抹去。原本垂下的手忽然一路攀升,抚摸到了微微凸起的后脊梁。再往上,一点点,习武的人都知道那里有一处死穴。   死穴……   所有梦境般的幻想破灭,随之而来的是冷汗涔涔。深深的吻又渐渐变得浅浅的,然后离开,他原本氤氲的眼睛忽然也清明了,然后看着她,一动不动,语气有些无奈,“你太破坏气氛了。”   长久指尖在微微颤抖,却没有移开半分,这回算是被她摸对了。但是她的脸还红着,要说出赶人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然后他们只好各自分开,隔着一扇窗户面对面。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忽然轻笑,“酒的味道。”   “什么……”   没有回答,他转身离开了。长久站在窗户里面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他的脚步轻快,带着得逞的意味。走到转廊处,他忽然回过头,露在月光下的脸庞有着惊鸿一瞥般的惊艳,他长得不赖,此刻因为满腔情感,眉眼似乎生动不少,嘴角微微翘起,露出浅浅的笑容,“相信我。”此刻的他好像找到了一条非常满意的路,也有了一个很不错的决定。   还是先瞒着她吧,他强压住那股喜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这回是真的走了。   徒留下茫然不懂的长久。她想了想,确实是酒的味道。很醉人。   ***   “王室薄情,古往今来都是如此。滕久,你既然已经发现,母亲便不瞒你了。自从苏妃入宫得宠,予便已经下了死令,商贾之女不得诞下一子一女。你哥哥开始并不知道,直到苏妃盛宠之下却久久不闻喜讯,终于起了疑心。等他查明了是母亲做的手脚,自然大怒,朝堂政事我们母子已经心生嫌隙,那次之后更是成了陌路人。”   想到往事,太后目光已然泪眼盈盈,似乎又看到自己长子满脸不甘心地看着自己,他一定是以为她存了私心不想让他诞下后嗣。可他若不是如此专情于一个平民女子,她也不会万般阻拦不让苏妃生子。昭容一生备受冷落,自愿潜居冷清的宵衣殿,她若是真的存了私心,绝不是为了滕久,而是为了这可怜的侄女。   甚至提拔江修媛想要与苏苕相抗衡也失败了,昭容绝望的神情又浮现在太后眼前,“虽说姑母是为了压抑苏家财权独大,才让怜樱去做这些事情,到底还是存了心思,想要将陛下的情意挽回,如今他宁愿无后嗣也不愿碰我,怜樱若是再纠缠下去,恐怕已经离那怨女不远了。”她不愿成为怨女,因此开始一心念佛,不再对陛下抱着可悲的希望。   太后却不忍心,说起来还是她误了侄女的一生,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硬是册封了她,许个好人家也强似死水般活在后宫。越想越不忍心,因此才能狠下心不许苏妃诞下孩子。转眼便看到不语的滕久,“莫非你也在埋怨母亲?”   如果当年苏妃诞下王子,如今当皇帝的肯定不是他了。因为已经不需要偷梁换柱的把戏。事后想来,若是不了解全部实情,太后的做法确实可疑。滕久却不知道太后已经隐隐有些后悔,储久也是她的孩子,大病袭来谁也无法料到,如果料到了,她定是会希望储久留下小王子小公主的。   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太后继续说道:“你哥哥知晓了,自然立即就撤下了那些动过手脚的东西。只可惜太迟了,不久他就病倒,他心里怨恨我,因此只让苏妃贴身照顾她,却不允许我常去见他……”说到这里,几乎要落下泪来。滕久见母亲这般模样,终于说道:“母亲不必太自责,想来哥哥最后也是想通了。”   在临终交接之前,储久的态度确实和缓了许多。他似乎在病床上想了很多以前没有想到的事情,比如苏家迅速崛起的威胁,他死后幼子登位,年轻的苏苕岂不是要垂帘听政,想想那富可敌国的外戚,毫无手段的年轻寡母,王室处于风雨飘摇的前景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这些事情连滕久也想到了,那时候的储久怎会没有想到?   太后点点头,“你哥哥就是想到了这点,才放心地将王位交给你。只是他始终遗憾自己没有留下孩子,这个遗憾,”她忽然盯着滕久,郑重地说道,“我希望滕久不要跟你哥哥一样,后嗣乃是大事。”   面对母亲有些迫切的神情,一个离奇的念头忽然从滕久心底悠然而生。他面色不变,慢慢地说道:“母亲,若是我如哥哥那般,您决定怎么做?”   太后不解地看着他,“那般,是哪般?”   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然后慢慢伸出自己的手,手背上留着一道伤痕。太后视线落下,然后整个人僵住,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无法动弹。一时之间只有架子上沙漏滴下的淅淅沥沥之声,她终于露出恐惧的眼神,“报应,这是报应……”   又忽然轻声地说道:“不可能,不可能的……”隐隐带着凄厉的绝望。   看到母亲这个反应,滕久反而舒了一口气。那个念头太可怕了。他半蹲下身体,像小时候那样依偎在她的膝盖边上,拉住母亲的衣袖,“母亲,一切都有退路的。您先不要惊慌,也不要传太医,我会有办法的。”   一滴滚烫的泪水却滴在他的手背上,那个向来坚强果决的铁腕太后竟然落泪了。“没有退路了,我可怜的孩子,一个是这样,另一个也是这样,这是报应,母亲当年做错事,全都报应在你们身上了,是老天爷不公平……”   “母亲,相信我,我会有办法的。”不知何时,那个天真的少年如今已经是有决断的男人了,他眉眼间已经有了他兄长那般的威严与稳重。“当年您千辛万苦生下我和哥哥,又将我保护着活下来,您没有做错,是先王太偏心,璃姬仗着自己得宠要对我们赶尽杀绝,母亲这是为了保护我们才痛下杀手的,您没有做错。”   这是多年吃斋念佛的后遗症,太后隐居朝堂之后便开始一心向善,往年所做的事情都觉得自己杀戮过重,如今倒是要滕久相劝。她伸出手,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对于滕久,她无疑是更加疼爱的,因为哥哥是以储君的身份长大,不能含糊半分。而滕久不同,她原先就是打算让他以尹郡王身份活着,无拘无束,没有那么多讲究与生分。   但是偏偏兄弟俩的命运如此相似,或许是同一血脉生长出来的,连疾病也一模一样。   即使有办法,滕久恐怕也……太后心如刀割,“不要再说了!”她低下头看着乖巧的滕久,终于强忍住泪水,“王位果然不能贪恋,是母亲误了你们,早知如此,当年便不争什么储君之位!”   “母亲,疾病无法预测,这与争王位并没有任何关系。”滕久却很清醒,他不相信报应之类的说法,却知道有时候老天爷确实很不公平。太后一个激灵,储君之位终于提醒了她更加重要的事情。   “那么,你决定怎么办?”若是平白无故地将王位让出,太后自然是不甘心的。她眉眼沉下,“滕久,你需要一个孩子。”她清楚地感觉到滕久搁在她膝盖上的手握紧了一下。   太后却冷静地吐出一句话,“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   满室的寂静,太后会为了他们着想,是因为储久滕久都是她的孩子。而孙子呢,她这个祖母比起生身母亲来说,毕竟隔了一层。她是重权之人,怎么甘心屈居人之下,在现实面前,她迅速地为自己找好了后路。   这时候似乎就差了一句,“滕久,你放心地去吧。”   滕久不说话,太后才惊觉自己说错话了。她将自己的目的显示得太直白,以往母子相处毫无嫌隙,她才会如此毫无顾忌地说出来,今日面前的倘若是储久,她恐怕就不会这样说了。但是,她也无意中试探了滕久的意思,你是要太皇太后,还是要一个年轻的太后去抚养你的孩子,去把持朝政?   良久,久到太后以为他都要如哥哥那般满脸不甘地离去,滕久才说道:“确实如此。”   太后知道自己赌赢了,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我已经不知所云了,七夕节快乐~~~   ☆、迷粉   苏苕坐在纱幔之后,慢慢抬起手去抚摸这些层层叠叠的丝绸。一股幽香淡淡地飘来,她皱了皱眉,然后看着跪在下方的两个女孩。地上摆着一包东西。   “你说,这是什么?”她的神色渐渐转冷,盯着那个长相平凡的宫女,如果不是偶然的发现,她绝对不会注意到这样普通的一个宫女。一旁的姜柔回道:“是我亲眼看到她将这些东西洒到纱幔上的,殿里的衣饰好像都被洒过。”   那宫女浑身发抖,不肯说话。   一番责问之后,她终于说出了这包香粉的功用。苏苕坐在上面脸色渐渐铁青,但是她什么也没有说,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你们先下去。”   “娘娘……”为什么不趁机追问个清楚?   她神色严厉地看过来,“没听到吗?出去!”   一时之间满殿寂静,她需要好好想想。   ***   “这盆兰花长势越来越好,你是怎么养的?”彩心蹲在花坊一株兰花前,然后问旁边的长久。   长久也跟着蹲下来,看着面前这株自己精心培养的兰花,明天就要拿到正堂放置给太后过目,因此她抚摸上面的碧绿叶子也是小心翼翼的,“以前这盆里的土壤是用千里运来的山间腐土,虽然是土生土长的土壤,但是还不是最好的。我在里面加上了一些杉树皮,这样就好多了。”不过她说的这些,彩心也不太关心就是了。   但是第二天早晨,长久按照惯例进到花坊看兰花的时候,发现里面的兰花全部枯萎了。   其他养花宫女站在门口也看到了,脸色都是大变,这件事情怪罪下来她们也脱不了干系。但是应该负最大责任的是长久。她一盆盆看过去,一夜枯死的兰花是因为有人在兰花根部浇了滚烫的茶水。   苏长久怔在原地,似乎没有想到会有这样恶毒的人。在养花人的眼里,这些花就跟人一样有着生命,因此现在她感觉脚下躺着无数惨死的尸体,她们是被活活烫死的。这个念头让她心生疲倦。   “苏长久,接下来你该怎么办?”明秀倒是最先冷静下来,她看着站在兰花间的长久,“这些兰花是你负责的,如今出了事,你也应该负全部责任。”   “是有人在陷害我。”苏长久开口说道,但是没有证据。   明秀皱着眉,不耐烦地说道:“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太后素来珍贵这些兰花,今天更是她准备来赏花的日子,到时候你去请求太后原谅你吧。”旁边的宫女轻轻地碰了她一下,这样不是让长久去送死么……   长久忽然蹲下来,趴在花盆旁边,去闻兰花根部下的气味,她闻了几盆兰花,“好像是有人用云雾茶浇的。昨天谁泡了云雾茶?”明秀忽然“嗤”地笑了一声,“云雾茶是茶中珍品,我们怎么喝得起。难道你还怀疑是主子在陷害你?”   长久见她这样的态度,慢慢从地上站起来,“那么负责端茶的宫女是谁?”   “就算你知道了谁负责端茶的,茶水撤下后,谁要拿走几杯,神不知鬼不觉,很容易就做到了。”明秀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就别瞎折腾了,时间这么短,就算你是神探恐怕也查不出来,太后马上就要派人来拿花了,到时候你去解释。”   长久环顾四周,发现竟然没有人愿意站出来给自己说话。她点了点头,“好,我去解释。”   她们面面相觑,似乎谁也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爽快。   太后的心情很不好,她坐在首位,低下头看着跪在地上的苏长久,又是这个宫女,果然是不肯安分的人。她今日也没有赏花的心情,滕久的事情已经够她头疼的了。“昭容,这件事你来处理。”   坐在旁边的昭容似乎没有想到太后会将事情丢给自己,她低低地应下了。   目送太后离去,许怜樱才慢慢走过去,低下头打量长久。“方才你为何不肯多解释一句,向太后求饶?”苏长久在陈述完事情后便没有在说话,似乎已经抱着任其处置的决心。   苏长久目光清亮,回道:“这件事一看便知是有人恶意嫁祸,太后是明理的人,她若是有心饶过我,自然不会草率地责罚。她若是不想饶了我,我说再多也是死路一条。”她见许怜樱面善,便说道:“昭容娘娘想必也是明理之人,这件事有蹊跷的地方,还希望您能够查个清楚再责罚我。”   “若不是你有意为之,这件事你也逃不了干系。疏于职守的过错,你是认还是不认?”许昭容端坐回上方,视线落在她身上,搁在双膝上的手却微微握紧,“我姑且信你,便罚你杖打三十,到冷殿思过。如何?”   苏长久知晓这样的责罚还是轻判了,她忍住气,一种屈辱的感觉袭来。她还是太天真了,以为这里宁静平和,便没有传言中的森严戒律,宫廷毕竟是宫廷,阴谋诡计实在防不胜防。谁想陷害她,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在被拉出宵衣殿的时候,长久忽然瞥到站在角落里的彩心。她站在一株杉树之下,面色似乎有些愧疚。殿里的尚衣宫女走出来,一把拉过彩心,彩心跌跌撞撞地跟着她走了。那个尚衣转过头,面有得色地看了一下苏长久,似乎在说她活该。   苏长久到此才明白是谁做了手脚,但是她不明白她们这样陷害自己有什么好处。   踏入冷殿,苏长久即将面对一场杖打。   但是冷殿里来了个不速之客,冷室里只有她们两个人。苏苕妃子轻轻地说道:“你不要惊慌,外面的人都已经换成我的人了。我会帮你。”苏长久对她的成见极大,却没想到她会来救自己。她困惑地看着她。   苏苕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长久不安地偏过头,“你要做什么?”   “我这才发现你样貌长得不错,难怪陛下会对你另眼相看。”   “是他让你来的?”   苏苕微微一笑,“自然不是,陛下从来不会拜托我。我是替我自己来的。”   “我没有能帮到你的地方。你来错地方了。”长久的语气很不好,她无法原谅她利用涟衣的尸体去对付江修媛,再加上……总之她此刻心里有些乱糟糟,今天发生的事情措手不及,她感觉有个阴谋正在靠近,靠近……   “你对宫廷想必已经很厌倦了,我可以帮你出宫,你愿意吗?”苏苕却是一脸无害的样子,“宫里少了一个普通的宫女,没有人会注意的。更何况你现在被罚到冷殿,更加没有人会注意到。”   苏长久微微发愣,不知道她在打什么算盘,“我出宫,对你有什么好处?”   “陛下的心已经不在我这里了。”苏苕忽然凄凉地笑了一下,然后无辜地看着她,“你知道原因吗?”   “我不关心这个,如果你以为是我抢走了你的陛下,那么你未免太高看了我。更何况,你不想我呆在宫里,不如秘密杀了我更加干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地送我出宫?”长久压抑住内心的慌乱,尽量镇定地说道。   “你果然是个妙人,与旁人不一般。”苏苕脸上还带着莫测的笑,“我不会那么傻,杀了你,恐怕陛下第一个就会怀疑我。并且他应该很快就会得到消息,你想不想看一场英雄救美的戏?”   苏长久的脸色冷下来,“我不想。”   似乎没有想到她如此干脆地拒绝,苏苕叹了一口气,“才夸你是妙人,你就这般无趣了。”她说话慢条斯理,曲曲折折,终于让长久感到不耐烦,她很不习惯这种不爽快的说话方式。   “你要做什么,直接说吧……”或许是她的不耐烦惹恼了苏苕妃子,总之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前,长久忽然眼前一黑,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她倒在地上晕了几秒之后,她的意识忽然渐渐清醒了。这是迷粉,原来苏苕忘记了一点,长久常年置身草木之中,而这些迷粉就是用某种花粉磨研而成,长久已经有了一定免疫力,所以药效极短。   长久想清楚这点后,刚想翻身起来,心里忽然想起涟衣的那些话,做事不可急切,现在还是静观其变的好。她屡屡吃了亏,就是对人心没有设防。她闭着眼睛,还是先看看这个苏妃到底要做什么。   黑暗中只有衣裳婆娑的声音,苏苕似乎蹲下来打量了一下她,长久感受到她的目光,一动不动,隐隐有些紧张。这毕竟是她第一次装晕,也是她第一次伪装,还好苏苕没有看多久,她站起来,地面上传来脚步声,似乎有人进来了。   低低的惊呼声,长久耳朵动了动,这个声音,似乎是姜柔……   “我知道她是你的好姐妹,因此这件事你来做。”苏苕慢悠悠的声音又传来,似乎在命令姜柔做什么。   地面又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她的身边。长久一动不动,努力地感受四周的动静。似乎有人在靠近自己,越来越近……然后不动了,苏苕带着笑意的声音又传来,“你不忍心了?别忘了,你们的命可都握在我手里,你不动手,两个都得死。”   姜柔带着哭腔的声音终于传来,“娘娘,你好狠的心……”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姜柔的声音,长久感觉自己处于前所未有的紧张状态之中。一种疲倦感又涌上她的心头,是了,因为姜柔是她的朋友,她不想自己被好朋友伤害。   而且还是在一天之中,被两个朋友伤害。   苏苕似乎冷笑了一下,带着阴森森的恨意,“我算哪门子的娘娘,你快动手,不然,我杀了你们两个!”强烈的恨意袭来,她面目有些狰狞,死死地盯着姜柔,“你不是一心想要巴结我吗,现在机会来了,还不快动手!”   滚烫的泪水滴在长久的脸上,是姜柔的眼泪。一滴一滴,越来越多,长久的脸颊上都是泪水,似乎她也在哭。一只软软的手抚摸上她的脸,姜柔浅浅的呼吸近在咫尺:“长久姐姐,你不要怪我啊……”   一颗心,似乎凝固不动了。女孩温柔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恐惧。长久此刻真的要落泪了。   紧接着,冰凉的触感袭来。是开刃的刀锋。 作者有话要说:     ☆、心碎   第一刀割下的时候,长久没有动。   鲜血从她脸颊缓缓流下,流到下巴,然后又滴到脖颈里。因为手抖,姜柔用的力没有很大,这道伤痕不深不浅。长久想原来是要毁她的容貌啊……一股凉气从她后背袭来,她还是没有动,耐心地等着对方落下第二刀。   泪水混杂着鲜血缓缓流淌,姜柔腾出一只手胡乱地摸了摸长久的脸庞,似乎想帮她擦干净。结果适得其反,越抹越脏污。她在苏苕的催促下,闭着眼睛又举起刀准备往下划。这次却停滞在半空,再也没能往下落刀。   她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看到长久一双清亮的眼睛正看着自己。手一阵剧烈地颤抖,刀落在了长久的手里。她扣住姜柔的手腕,缓缓地坐起来,一半的脸流着血,一半的脸还算白净,这样反而更加让姜柔心生恐惧,她惊吓得竟然忘记出声了。   苏苕妃子看到她慢慢坐起来,越过姜柔的肩膀直直地看着自己。“你……”   “我不怪你,刚才我都听到了,是她逼你的。”长久低低的声音传来,就在姜柔的耳边。姜柔怔怔地坐在地上,丝毫没有感觉万幸。她已经预感到自己很快就要失去这个朋友了。长久握着刀,慢慢地站起来,一边说道,“但是你划了我一刀,这一刀就算是了断我们之间的情分。以后,你不要再叫我长久姐姐了,我也没有你这个妹妹。”   “我从来都是一个人的。”长久越过僵坐着的姜柔,径直走向面色微变的苏苕妃子,“这些花粉对我没有用,你忘了吗,我是花匠。”她竟然还有心思在这里慢慢跟她解释原因。苏苕扯出一个笑,“怎么,你想杀我?”   长久手里握着的短刀残留着她方才流下的鲜血,眼睛却朝窗外望去,宫女侍卫的身影隐隐可见,无处可逃,无处可退。苏苕的手随时准备举起,“你这么不配合我,我只好出此下策了。”   “他们打不过我的。”长久却径直越过她,朝着门口走去,“我是被昭容罚到这里的,一切就都交给她定夺吧。”说完她就要推开门朝外面走去,苏苕微微诧异,外面都是她的人,但是苏长久身上无所畏惧的气息让她感觉她真的可以走出这里。   “怎么,许昭容是你的靠山?你别傻了,她不会救你的,她只会落井下石。”苏苕却站在门口,堵住了她的去路。“现在能帮你的人,只有我。”   “你帮我的方式就是让我的朋友用刀划我的脸?”苏长久冷冷地看着她,“我不是程涟衣,也不是姜柔,你的那一套对于我来说并不管用。”说完她就拉开门,门外一股力量袭来,是苏妃的人。   刀锋闪着锐光,长久毫不犹豫地劈手就是一刀,划在来人的肩头,鲜血淋漓,很快就浸染了一半的衣衫。苏苕这才感到一阵后怕,这个宫女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女孩子。她会打架。   血色弥漫在她的手指间,外面的人立在原地,一时之间不敢再冲上来。后后面忽然传来一股力量,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袖。长久转过头,刀尖直指来者的喉咙,却是姜柔。   她不解地看着她,姜柔抖着唇,“别出去,你要救救我。”   “你走了,我必死无疑。”她的眼睛里有死亡来临的绝望。   长久艰涩地说道:“我现在也是自身难保。”   “求饶吧,难道屈服一下很难吗?苏妃娘娘不会杀了我们的,你只要向她求情,她会帮忙的。”姜柔的手握得更加紧,“我们没有任何权力,现在能帮我们的只有她了。”   可是她从来没有向谁低过头,长久的背挺得笔直,“如果她真的有心救我们,早就救了。”她盯着姜柔闪烁不定的眼睛,“更加不会用你来威胁我。”   “你真的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你走了,我只有死路一条。”姜柔忽然跪在地上,拉着她的衣袖,“我求求你了,长久……”一旁的苏苕看着这一场好戏。   一个人牵挂太多,真的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长久默默数了三秒,姜柔没有松手,她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后面是随时扑上来的侍卫,如果她动手推开姜柔,姜柔或许会更加紧地扯住她,那个时候,她根本没有余力去对付侍卫。   而拿姜柔当挡箭牌这种事情,她终究做不到。   “长久!我知道我拖累了你,但是我不会让你走的。”看出她的顾忌,姜柔已经打算死也不放手了。   “你为什么要为这样的人卖命呢?”长久不解地看着她低下去头顶,“当初你将涟衣的尸首偷出来交给她,就是为了现在这副模样吗?跪在地上求着自己的朋友?你有没有后悔过?”   姜柔眨了眨眼睛,然后说道:“你知道我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吗,上头有不喜爱我的父亲,下面有嫡生的姐姐,我能够在姜府生活下来还是靠着厚脸皮才做到的。我心里不服气,长大后破坏了姐姐的姻缘,虽然被赶出家门,看到姐姐那副模样我也算是解气了。我跟你一样,在算命先生安排下入了宫,照样要生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我始终记得。”   “我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但是我以为你至少不会出卖朋友。”长久慢慢地缩回刀,“你既然大方地承认了,我便帮你最后一回。”她转过头看着苏苕妃子,“你准备怎么做?”   苏苕妃子却看得兴致盎然,“女人要是撒起谎来,真是信手捏来毫不费劲。可怜的是,竟然还有人相信。”她低下头看了看姜柔,“你这副模样倒是楚楚可怜里带着股倔强,别有味道。可惜这里没有男人在,不然心早就软了。”   姜柔瑟缩了一下,她没有按照剧本来!   “你这样的人,我留在身边也害怕。你就跟着你的好姐妹一起走吧。”   宫外有一辆马车静静地等着,长久带着姜柔撩开马车帘子,跳了上去。马车夫戴着斗笠,见送她们出来的人走远了,他才转过身,忽然掀开斗笠,露出自己的脸来,“长久,你看我是谁。”   “啊……”是姜柔的尖叫声,伴着马车疾驰而去的声音。长久看着他的背影,不可思议地坐到马车前,“刘书深,你怎么在这里?!你什么时候跟苏妃串通好了……”   “嘘!”刘书深看了一眼已经花容失色的姜柔,然后低声说道:“我不是苏妃的人。”   姜柔的脸又白了几分,现在她更加担心他们会怎么处置自己。   但是现在没有人来理会她,长久不解地看着仿佛从天而降的刘书深,“是陛下让你在这里接应的?”   “哈哈,你答对了。这里原本是苏妃的人,还好陛下事先让我替换了原先的车夫,她果然送了你出来。”刘书深见她脸上的刀痕,“你的脸怎么了?”   长久这才明白过来,暗想:原来她早就要放我出来,只是没想到她心肠这么坏,放人之前还想着要毁我的容貌。那么她让姜柔也跟着出来,是什么原因?   她转过身,重新回到车厢里,然后盯着姜柔,“你老实说,你跟苏妃在打什么算盘?”   姜柔却不肯说话,只是惊恐地看着四周,知道自己已经再也不能回到宫廷了。   一路无言,长久拉着姜柔的手不放,哪里也不准她去。马车停在院子里,刘书深跳下马车,心情很不错。这院子是京都郊外的一座民居,外观普通,不引人注目。院子里还种着几株枣树。“我们先在这里等消息。”   面前摆着一盆干净的水,风从外面的悠悠地吹进来。长久低下头慢慢地擦干净脸,脸颊右边有道嫣红的伤痕。她找来几株草药,用石头磨出绿汁来,抹在脸上治伤。伤口并不是很深,但是看来是要留下疤痕了。   姜柔坐在一边不敢动。虽然她也逃不了。门窗掩着,长久跟书生在外面叙话。   “陛下让我查出苏家与太医院暗地里做的交易,这次大清洗,我算是立了功劳。陛下问我要什么奖赏,我便说要太医院的一名叫苏长久的医女。结果陛下不说话了。”刘书深想起那时的画面,心有余悸,“没想到你是被算命先生诓了,又几次调动,被调到了宵衣殿去。后来陛下让我在外面等着,想来是真的将你赐给我了。”   长久愣在原地,良久没有反应过来。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被当成奖赏赏赐出去了。   “长久,你在想什么?”刘书深脸上忽然起了淡淡的红晕,有些羞涩,“我如今也算是有官有产业之人了。反正你般性子,无人要你。陛下日后或许便会下了一道谕旨,让你正大光明地出宫嫁人。如此,可好?”   她觉得他心思顽固,要娶她还不忘损她一句,果然还是那个刘书深。此刻想到赏赐,她心又是一片冰凉。“他当真会下谕旨赐婚?”   “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不然你准备一辈子逃亡吗?私自逃出宫廷可是死罪。”刘书深面色不豫,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莫非,你喜欢上了他……”   像被戳中了心思,长久微恼,“我说过,我不稀罕你的。”   刘书深郁闷至极。   她又问他,“如今我脸上多了一道疤,你还愿意娶我?”刘书深看了看她,“这道疤又不妨碍,等伤好了也是淡不可见。你这是自卑么?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便是因为你有诸多不好,我才想娶你的。”   他还不忘初衷,是为了做好事才要娶她。   “我才发现,我从来没看懂你这个人过。倘若我执意不肯嫁你呢?”长久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轻轻地说道,“倘若,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呢?即使没有希望,我也愿意呢?”   刘书深脸色逐渐严肃,他难得一脸正色地说道:“我读遍圣贤书,从来不做君子所不为之事。你不愿意,我必定不会强求于你。若说没有希望,那倒也不一定。他,他未必舍得……”   长久抬起脸,眼眸闪过一丝希冀,“那么我们先慢慢等消息吧。” 作者有话要说:     ☆、残局   等来的消息却是一个惊动满城的杀人事件。   刘书深匆匆走进院子里,看到这里偏安一隅,依旧满院安宁。他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几口,镇定下来,才推开门继续找长久她们。后院的河边,长久正在跟姜柔说话。   “要是当初我们没有入宫多好。”长久看着清澈见底的溪水,里面有青色的鱼在游动。她转过头去看姜柔。姜柔却咬着嘴唇看着远方的青山,不想跟她在这里伤春悲秋。“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姜柔折下河边一枝柳条,蹲下来默默地波动溪水,“我哪里做错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刘书深打断了她们的叙话,“苏家被满门抄斩了。”   一个震撼的消息。姜柔迅速地站起来,一脸不可思议,“哪个苏家?”   “京都里除了那个苏家,还有哪个苏家?陛下给了苏苕妃子一夜的时间,让她想办法通风报信。结果只有苏小公子和他的妻子逃出来了。剩下的,一个没有放过。”刘书深说道。   “为什么要杀他们?”   “是太后娘娘发了狠话,一定要陛下斩杀。陛下看在以往的情面上才拖延了一晚的时间。苏妃娘娘不堪受辱,当夜就自尽而亡了。”刘书深这些消息也是听同僚说起,一知半解。   长久和姜柔对视了一眼,然后齐齐发问:“你还没有说原因!”   “是昭容娘娘,她被苏妃关在明苕殿杖打了一夜……”   “她,她也死了……”   刘书深点点头。   姜柔倒退一步,捂着心口,“我的天呐,苏妃她疯了吗,竟敢做这种事情。满门抄斩,株连九族,恐怕都是轻饶了她。”一时之间她忽然有十分万幸自己逃出来了。现在恐怕整个明苕殿都处于死亡的恐怖里。   “那,那他呢,他怎么样了……”长久面色煞白,短短几天,事情的发展出乎全部人的意料。   刘书深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他自然是好好地呆在宫里。你这么问,是做什么……”长久抬起头,诧异于他不满的情绪,刘书深被他这么看着,终于招架不住,主动说道:“昭容背后除了太后,还有平扶郡王府。她的兄长正领兵疆外,陛下就算一心想保苏妃,为了安抚军心,也不得不忍痛下诏。只恐怕,那个平伏小郡王不会善罢甘休,军令在手,随时都可能反戈。”   “苏妃她这是豁出全族性命了。她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在场的人自然无法回答她的话。   ***   再次踏入明苕殿,已经空无一人。往日飘荡的幔帐已经被撤得一干二净。   滕久面无表情地越过满地狼藉,径直来到内室。室内房梁上还悬挂着三丈白绫。苏苕这个女子原来他从来没有看透,她豁出去真的是什么也敢做的。如此烈性,当初储久可曾注意到这点?   那一夜的狂乱,让他至今都无法平静下来。现在想来,当初也有他的纵容在吧,所以会让她得手。苏苕一身素衣地站在大殿门口,面色惨白犹如厉鬼,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关上大殿之门,竟然没有进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始终都是一枚棋子,现在我不想再愚蠢下去了。我的族人负了我,我心爱的人也负了我,你又始终不肯接受我,我已经什么也没有了。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他没有把这些话当真。   谁也没想到,转身她就杖杀了许怜樱,毫无预兆。   随后她浑身是血地跪在辰居殿求情,他坐在里面始终不肯出来。不是他不肯救她,是她做得太过分了!他不出来,她就跪在外面不肯离去。最后只能一纸诏书扔出,扔到她的面前,他压抑住怒气与愧疚,“孤只能给你一夜的时间。”   一夜的时间,这个决绝的女人又给了他一个极大的震撼。她竟然用自杀的方式成功地让杏儿以宫中有丧的报丧方式出了宫,最终的结果是苏家的独苗被保住了。原来她到了最后,还是对家族产生了一丝愧疚之感。   只是这样决绝果断的方式,连他也难掩震撼。   一夜的时间,对于他来说是最大的让步了,对于太后来说却是不肯容忍的。直到现在,母亲还在跟他生气不肯原谅他的行为。事情发展到现在,滕久觉得自己是接受了一个烫手山芋。哥哥真的给他留个很大的问题啊。   当他意识到后宫寂寥到什么程度的时候,他才惊出了一身冷汗。自古帝王不能有情,有情的,活生生的下场便在眼前了。   他踏出明苕殿,准备迎接更加头疼的事情。   “母亲,我要出宫一趟。”宵衣殿里满眼白色,太后正拈着一串佛珠。她本不准备搭理这个翅膀渐硬的小儿子。但是他说的话令她终于睁开眼,滕久最近几日消瘦不少,她看了看他,满目担忧,“你这一去,是要去哪里?”   滕久忽然撩起衣袍,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扣了一个头,“母亲,滕久此生不孝,不能陪在您身边始终。这偌大后宫寂寥如此,他日若是有储君之选,母亲便养在自己身边,当做孙儿养着吧。王位是母亲辛苦得来,不能辜负。如今滕久病重,不宜久留宫廷。边疆平伏手握兵权,大难在即,我正好出宫去亲自接见他一面,解决了这最后一桩心事。”   “事情已经没有任何余地了吗?”太后不忍再看他,“如今你们一个个都走了,徒留予一人独守大殿,果真是当年的报应吗……”念及此处,手心的佛珠转得更加急速。   “将来的储君,还要母亲费心抚养。母亲切莫伤心,养好身体才好。”滕久抬起脸,望着她,似乎也感受到她的悲伤,黑色眼睛里隐隐有泪光闪动,“生死由命,滕久的命注定如此,母亲常常教导我,什么事情都可以争,唯独命不能。既然这是上天的安排,不如安然接受。或许柳暗花明,事情又会发生变化。”   太后闻言不禁动容,俯下身去摸他的脸颊,“难为你能这么想,只是你还这么年轻,就这般认命,是母亲当初教错了。”   这趟出宫,随行的除了赵瓦,还有太医院的几位御医,名义以支援边疆军事。精简队伍,一路疾行到了边疆。时间花费了一月有余。看着从天而降般的陛下,平伏不可谓不震惊。   发生在京都的事情平伏都已经听闻了。他得知消息的时候,最先想到竟然是那个眉眼漂亮的苏苕妃子。她就这样死去,竟然让他感到一阵遗憾。他看到这个风尘仆仆的皇帝来到这里,第一反应竟然是他这是来给自己赔罪的吗?   但是平伏没有料到,他是来让自己造反的。   “目前朝堂政局不稳,一番大清洗之后,新的势力尚未崛起。孤千里远赴此地,太后掌握朝政。如今满朝需要一个新的储君。”帐内灯光昏暗,滕久坐在桌边,目光清朗,不像是在说什么疯话。   平伏以为他在试探自己,自然坚决拒绝。“陛下将军队交给我,是信任臣子的行为。作为臣子的,怎能用陛下给予的权力反过来对付自己人呢。陛下,您莫非是一路劳累,没有休息好?”   “这个储君,年龄尚小,还需要平伏将军一手扶持。”滕久却目光坚定,他拍了拍平伏的肩头,“你注定是位新朝功臣,将来朝中若是有谁敢反对小皇帝,便是反对你的权威。这是孤交给你最好一项重任。”   平伏却是大惑不解,“这位储君,在哪里?”   “他不是旁人,正是你们平伏郡王嫡亲的外甥,昭容娘娘所生。”滕久如今撒起谎来已经如鱼得水,神态自若。平伏豁然站起来,“昭容何时生了个孩子……”随即看到滕久面露不悦之色,他连忙坐下,“谨听陛下教诲。”   压抑住内心的波澜,他迫切地注视着陛下。滕久仿佛犹豫了一下,然后才缓缓说道:“当年孤盛宠苏妃,苏妃善妒,眼里容不下任何沙子。昭容有孕,生怕遭到毒手,只好秘密生子,也不敢在宫中养着,便遣送民间托人秘密养着。如今想来,苏妃果然不是一般女子,当年倘若被她得知,恐怕这唯一的孩子也难保了。”   平伏却是大大地镇住了,怜樱有孩子?这件事情说起来确实是王室秘闻了,竟然瞒得如此严密。“如今这孩子在哪里?几岁?”   “孤久病未愈,年前虽稍好,如今又病发,储君之事迫在眉睫。他养在民间,势力微弱,因此只能仰仗平伏郡王府的力量扶持。宫中自有太后做主,你一路用兵护幼主入宫,有太后佐证,朝中亲王大臣不敢妄动。”   因为有外甥这一身份在,滕久才将最后的码压在平伏身上。新朝舅父,护主功臣,这样的功勋也足够诱人。而如果平伏起了异心,太后那边还有势力可以抵抗,两两抗衡,不能让一方独大。他想要的就是这个局面。 作者有话要说:  哎,我竟然把皇帝后宫的女人都写死了,我也不想这样的,对滕久深表同情╮(╯▽╰)╭   ☆、真相   马车缓缓启动,这次滕久是独自出发。   他将赵瓦留下协助平伏小郡王,等时机一到,就让太医院的医官发丧天下,一面是护送空无一人的棺材入京,一面是护送民间储君。当日白塔祭司离去之前曾对滕久说他会遇到一个孩子,他说得如此郑重,滕久直到如今才肯相信。这些白塔祭司的存在还是有原因的。   那个孩子,滕久望着远方的路,或许真的冥冥之中注定会成为储君。他捡到他之时,他不过三岁,懵懵懂懂,眼神却清亮。连话也说不清楚,已经可以紧拉住他的袖子不放。什么不懂却又不傻才好啊,这样他才可以放心地交给母亲和他名义上的舅舅。他扬起手里的鞭子,一路悠闲地往雪山方向走去。   赵瓦目送着他离去,等这些事情安顿好,他一定要去找陛下。他的病情……想到午夜低低的压抑的咳嗽声,若不是病发如此突然,陛下也不会毅然抛下这里一切独自离去。君王病重,储君未定,朝廷那些亲王必会蠢蠢欲动,因此滕久只能出此下策,来个突袭,让他们措手不及之间只能接受下将军护送回来的储君。   他心思缜密,已经将一切筹划好,赵瓦不得不佩服。   树林里一片寂静,只有马车车轮滚动的声音。滕久望着前方的路,忽然勒住马,手里的鞭子轻轻落下。前面正站着一个蓝裙女孩,她微微抬头,面色不愉地看着他。   两个人面面相觑,滕久反应过来后,忽然一转马头,就要急急离去。那女孩哪里肯就这样让他走了,后面也被人拦住了。滕久看着斯文清秀的书生,默叹一声,一定是赵瓦做的好事。将他的行踪透露给他亲自封官的刘书深了。   刘书深已经紧张得面色郝然,单膝跪地,“陛下,不是臣有意阻拦,您孤身一人,终归需要有人照顾。”其实是苏长久一路央求而来,追到边疆,刚从赵瓦那里探得口风,便立马快马加鞭赶到这里,还好陛下的马车没有走远。长久不会骑马,还是他用蹩脚的骑术赶上的。至于姜柔,她不肯长途跋涉来这里,他们便把她扔给算命先生,让他来负责给她找出路。   可怜的算命先生看到苏长久忽然面色不善地出现,还以为她来找自己算账了。还好只是委托他照顾姜柔。他心里有愧,又算到长久的命格不在这个世界上,他便大度地答应了。   临走之前,算命先生还拉住长久给她算了一命,长久大大方方地坐在他面前,目光是不加掩饰的蔑视,“算命先生,你算起命来可什么都不准,这回你要给我算什么?”   “苏姑娘,你命格与这里的人不同,近日有伤心之事,还希望你坦然面对。生死由命,切不可妄为。”他捋了捋胡须,说了这点玄乎的话后,去看她的反应。长久却是不相信,“什么生死,莫非是有人要死了?”   算命先生摆出恨其不信的遗憾表情,“苏姑娘,一切都已注定,不是先生我不肯帮你,是天机不可泄露。你,好自为之吧。”   若不是出发时间紧迫,长久很想砸了他这算命馆子。   “你为什么不继续当皇帝了?一个人驾着马车跑到这里来?你真的病了吗?”长久拦住他的马车,跑到他前面,一连串地问了问题。见滕久沉默不语,她忽然激动地跳上马车,坐在他身边,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你休想甩掉我,我既然追上了你,便一定是跟着你走了。”   听得刘书深难掩伤心之色。   滕久这才抬起头看她,碍于刘书深在这里,他不便多说什么,“你好端端地跟着刘侍郎,跑到这荒芜之地做什么。我是命不长久的人,你跟着我,只不过徒增伤心罢了。”说完他就要赶她下去,长久却不肯下去,“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把我赐给刘书生了?”   他点点头,“刘侍郎为人不错,他日官运想必也不错,你跟着他不会有错。”   “那我再问你,你既然将我赏赐给他,那你为何来招惹我了?”   这问的,却让他无言以对。   长久一把夺过他手心里攥着的鞭子,狠狠地鞭打了一下马,马车飞快地朝前疾驰而去。刘书深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半响才反应过来,他连忙爬上自己的马,单枪匹马地跟在后面,不肯落后。   马车上,滕久终于变了脸色,“你疯了吗,赶马车不是这样赶的。”   “我要是疯了,也是你逼的!”长久又打下一鞭子,“反正你说你活不久,现在我们就这样赶着,生死由命,如何?”马车驾驶的路线歪歪扭扭,已经撞坏了不少的树。好不容易驶出树林,来到一片草原。滕久终于忍无可忍,一个飞身上去,将马头硬生生地攥住了。他立在马身上,面色苍白地转过头来,额头已经出了不少的汗,“不要胡闹了!”   长久坐在马车上,放下手里的马鞭,瞪着他,“我这是在胡闹吗?你才是在胡闹吧,生了病,不去医治,一个人可怜兮兮地跑到这荒郊野外,你是想学那些伟大的人,孤独地死去吗。有病就得治,这个道理你母亲没有教过你?!”   滕久被她这样一骂,真是被气到了。若是回一句“你懂什么”,恐怕又会招来她一顿痛骂。反正道理都在她那里就对了。他跳下马,站在草原上,转头看到刘书深气喘吁吁地跟过来,哎呀,他想要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离去都不行了。自己煞费苦心安排的计划就这样被苏长久打乱了。   等大家都平静下来,滕久才不咸不淡地说道:“既然你们要跟着,便跟着吧。刘侍郎,你来赶马车。”他坐进马车里,却将帘子垂下,意思是长久你不要进来。刘书深同情地看着长久,然后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意思是你就坐这里吧。   长久气呼呼地坐下来,看着刘书深赶马车。   草原何其大,远方已经出现了又圆又大的落日。长久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景色,之前一心想找到滕久,对周边美景都没有关注。现在她没有事情做,一抬头便看到了那轮红彤彤的太阳。   马车里,滕久也撩开窗帘,望着外面的落日。两个人望着同样的美景,想着不同的心思。   早在山谷里,白塔祭司已经给他留了一座院子。白塔的人迁到这里又开始准备往雪山之巅迁移。人渐渐走得差不多,他们赶到这里的时候,正好是大祭司准备离去的时候。他们却在这里重新遇到了一只“故友”。   那日给长久占卜的小巫女抱着小白猫站在一边,长久跳下马车,一眼便看到了。她冲过去,一脸的惊喜,“小白猫,它怎么在这里!”   小巫女还是目光涣散的模样,“灵物有心,在此恭候主人多时。”   小猫跳进长久的怀里,舔了舔她的手背,表示亲昵。   滕久坐在马车上,帘子半挂着,他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心里却是一动,难道这也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吗……   “陛下,您近日可安好?”大祭司出来恭迎,看着马车上的滕久。滕久点了点头,表示一切还好。后方是打扫干净的院子,这座山谷在雪山脚下,四季温暖如春,确实是养病的地方。虽然滕久知道自己的病已经到了回天乏术的地步。   他们离去之后,还留下几个懂医术的仆人照顾他们。   入夜,院中月光如水,滕久难以入睡,便打开轩窗临廊望月。却看到长廊上已经坐着一道身影。长久转过头,脸上已经没有了白日愤懑的表情,“你的病,真的很严重?”   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当日你曾说你的好友程涟衣为了治病身亡,这味药引乃是太医院急中出的方子,其实并无大用。那段时间生病的是我的哥哥。他已经离世半年多。”无视苏长久震惊的脸,他望着天边皎洁的明月,“我与哥哥乃是一母同胞,他熬不过,想必我也是如此。”   “白日里你说要我去治病,却不知这病是绝症,无法医治。与其在宫中偷得几日卧榻,不如秘密出宫,到这无人看管之地过个几日逍遥自在日子。没想到你们追了上来,我不想旁人在边上,不过是不想你们伤心罢了。”   生离死别,岂不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何必拉上心爱的人,在旁边目睹全程。   一只手忽然伸过来,长久握住他的冰冷的手指,“你错了,若是你孤独死去,而我还不知道。那不是更加可悲,既然你时日不多,更应该珍惜相处的时间。我还是那句话,我既然追过来了,断然没有离去之理。你生也好,死也罢,都已经是我的人了。”   这或许是他见过最大胆的女孩了。表白起来也是如此霸道。   隔着窗户,他缓缓倾过身子,注视着她的眼睛,“或许,道理真的在你这边。”   月光下,他的表情真挚专注,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温柔。长久踮起脚尖,一把抱住他。“所以,苏妃不是你心爱的女人,昭容也不是,那个江修媛也不是,后宫的女人都不是你的,而是你的哥哥的,是吗……”   滕久暗想,她的表白是建立在这些问题答案是肯定的基础上才有的吧……   “所以,你以后还要把我赏赐出去吗?”长久忽然轻轻推开他,说起来她还没有找他算账呢。但是看着月光下他苍白如雪的脸庞,她始终做不到怒目相向,她又忍不住去摸他的脸,自从觉得他是她的人之后,她的行为就越来越大胆了。滕久的脸颊终于如愿浮现淡淡的红晕,她果然是捡到这个世上最纯情的皇帝了。   “总觉得是一场梦……”长久忽然又感到一股忧伤,“你随时都会离我而去,梦太美好了。醒来之后,你或许就不见了。”滕久默默无语,这个“不见”是死亡所赐予的阴影。   “你害怕吗?”他轻轻地问她。   长久的眼睛已经湿润了,最开始的甜蜜过去后,紧接着就是死亡的威胁。她这个恋爱果然是史上最悲催的恋爱了。“我为什么要害怕,我已经经历过死亡,它没有什么好怕的……”即使这么说,她还是紧紧抱着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落泪了。   “我会救你的,相信我,明天我就去爬雪山,雪山上或许有那些起死回生的灵药。”她忽然说道,擦干眼泪后,又是满眼的希望,“会有救的吧,这么多草药总有用的。”   滕久不想破坏她最后的希望,他想拦住她别去。   但是第二天早晨,她已经不在山谷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死亡   天空下着大雪,雪花像柳絮一样飘洒下来,空气干燥而清冷。长久推开门,准备爬到雪山摘草药。她背着一只木条织的筐篓,手里握着一支拄杖,往深不见底的积雪踏去。   这条路很冷寂,连野兽也寥寥无几。面前却多出了一排脚印。长久呆在原地,是有人找到这里了吗?她回头往那座小木屋望去,风雪里视线模糊,看什么都是在大雾里般。脚步声却越来越清晰地传来,她霍然转过身,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一身黑袍,墨发垂肩,大半张脸都被软软塌下的帽子遮住了。   他慢慢地抬起手,掀开帽子,露出自己白皙的脸庞。   紧接着就是长久的惊呼声,“滕久!”   滕久朝她伸出手,她像小鹿一样扑到他的怀抱里。雪地上两个人紧紧拥抱着。滕久的脚下蹲着一只可爱的小白猫。   反应过来的长久忽然又一把推开他,面色急切,“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不是答应我要等我回去的吗?你的病呢,有没有加重。”滕久站在雪地上,黑袍显得他肤色越发苍白,他的眼睛湿漉漉的,低下头凝视着她,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   被他的情绪感染,长久又重新抱紧他,像抱着稍纵即逝的珍宝,“你的病没有希望了,是不是?”   滕久不说话,只是感受她身上的体温。雪花缭乱地下着,有些落在了他们的发间,钻到脖子里,渐渐融化。不知站了多久,他才松开手,虽然他现在病重得连走路都很艰难,他还是赶到了这里,“长久,我不想留下遗憾。”   她明白他的,生离死别纵然痛苦,在临死前却能够看到自己喜欢的人,便足够了。所以他会跋山涉水,千方百计追到这里,找到她。因为他想要死在她的怀里。   他也是明白她的,就算他没有追到这里,她也会舍弃一切跑回来,来见到他的最后一面。与其这样,不如让他来这里,给她一个惊喜。以天地为媒,在这片冰天雪地里度过最后的时光。   远远地,刘书深坐在马车前面,看着雪地上拥立的两个人。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果断地抬起手,朝马身狠狠地鞭打了一下,马车转了个头,朝着来路疾驰而去。任何人都不能打搅到他们最后平静的岁月了。   小木屋里燃着小火炉,一旁堆着晒干的药材,还有没有来得及脱水的刚摘下的植物。滕久摘下帽子,半靠在榻边,室内温暖的温度融化了他眉毛上落着的雪,长久蹲下来,给他小心翼翼地擦干脸。   刚才走了一小段路,滕久已经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小猫围着火炉打转,然后短腿一缩,趴在地上渐渐睡着了。   窗户上结着冰,早晨有冰霜凝结在上面。室内一片寂静,长久望着沉睡的他,不知看了多久。她慢慢伸出手,去抚摸他的眉眼,鼻梁,嘴唇,然后是有点尖的下巴。小猫蹲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他们。   长久缓缓地靠近他,在他苍白如雪的脸颊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他苏醒了,睁开眼就看到近在咫尺的长久。他们相视一笑,无言的默契与情感在对视里缓缓流淌,长久心头一热,又凑近他,去吻他的眼睛。他很配合地闭上眼睛,露出眼皮给她。微长的眼睫毛在眼睑留下淡淡暗影。长久仔细地吻着,带着淡淡的温热。他的手慢慢地环上她的腰间。   她也小心翼翼地回抱着他,然后手指一步一步地往上移去,指尖微微颤抖,落在了那处死穴。   “还记得这里吗?”   滕久笑,“记得,第一次你还按错了。”   “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对你了。”长久忽然将头搁在他的肩窝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哀伤。因为他看不到,所以她可以悄悄落泪。“能遇到你,是我最大的运气。幸好,你喜欢的人是我。”   “有时候,会觉得这是毫无理由的喜欢呢。”她忍着眼泪,慢慢坐到他对面,然后一脸认真地看着他,“你喜欢我什么?”   修长的手流连在她的脸颊,滕久帮她擦拭眼角没有干涸的泪水,“就是毫无理由的喜欢。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要有理由?我见到你就忍不住想跟你说话,总觉得是老天安排了我们的遇见,我不能辜负。或许,真的是有缘由的,只是我们不知道。”   缘由?这个缘由确实有,但是他们要在以后才会知道。   “所以老天不会这样狠心,是不是?”长久带着一丝的希望,忽然站起来,“雪山上有很多神奇的草木,或许有一天就能找到。我今天就去找找。”   “长久,我也想出去走走。”   “可是,你……”   滕久慢慢站起来,伸手拿过黑色披风,然后给自己戴上帽子,他转过身,朝她伸手,“来,牵着我一起走。”他的眼神变得很温柔,长久将手覆上去,然后握住了他的手指,“我带你去。”   大雪无休无止地下着,他们没有打伞,就这样相互依偎着朝大雪深处走去。   因为心中有了隐隐的预感,他们走得很慢,很努力地想要将这段最后的路走得长久些,再长久些……   大雪纷飞,两道身影渐渐小去了,变成黑点,直到完全被风雪遮掩住。脚下的足迹也在冷冽的大风里消逝得无影无踪。被遗忘的小猫蹲在门口,仰着头望着深不可测的远方,它知道永远不会有人再来关心它了。   “我们好像把小猫忘记了。”不负责任的主人长久现在才慢慢想起来,她回头望去,却赫然发现他们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屋子已经看不见了。“还是算了吧,它会照顾好自己的。”   滕久轻轻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希望给她勇气。   “没关系,真的,我们继续走吧。前面就是山谷了。”长久努力地露出一个微笑,然后揽着他的腰,慢慢地走去。   “长久,我还没有背过你吧。”滕久忽然站住不动了,认真地看着她,“错过了这次,就没有机会了。”   她愣愣地看着他,然后轻轻地捶了一下他,“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是认真的,我想背你。”   对视了一会儿,长久的眼眶渐渐红了,“其实没有必要的……”   “很有必要的。”滕久却很执着,“小时候母亲常常跟我说起她觉得父王做过最好的事情,那就是背着她走过整座殿的长廊。也是仅有的一次。我好像从来没有为你做过什么事情。”   “你已经为了我做过很多的事情。”虽然这么说,长久还是点了点头。   滕久慢慢蹲下身,将手往后伸去,长久慢慢地爬上他的后背,然后抱住他的脖子。因为两个人都没有经验,第一次的时候长久还摔倒在雪地上了,雪花落在她的眼睛里,她忽然就笑了,“我们好笨啊。”   他也笑了,笑得有些可爱,有些甜蜜。她怔怔地看着他,一股巨大的悲痛忽然袭上心头。这是回光返照的样子吧,然后她惶恐不安地再次爬上他的后背,这次他稳稳地托住了她,然后慢慢站起来,他站得很慢很慢,好像在花费所有的生命力在支撑着她的重量。   “我要开始走了。”第一步踏出去的时候,长久的泪终于落下,滴在雪白的地上,倏忽不见了。   他垂着头认真地走,她趴在他背上认真地哭。好像要把这一生的泪都要落光。   滕久低下头看到自己衣襟上的泪痕,他淡淡地说道:“不要哭了。”却说得有些吃力,雪地上的脚印深深地陷进去,这是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导致的。长久努力地忍住眼泪,“好,我不哭。”   他的脚步越来越迟缓,呼吸渐渐沉重,额角沁出冷汗,面前就是山谷了吧,还有几步。脚印越来越浅,他驻足不动了。长久慢慢地滑下来,她只来得及伸出手,他就轰然倒下了,倒在她的怀里。长久的双臂托住他,一阵麻痛。   雪地上被他们激起一片雪花,雪烟缭乱中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手心里跌落出一支桃花玉簪。   长久低下头抱着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雪地上。   大雪纷飞,无穷无尽。雪地上的两个人渐渐被积雪淹没了,直到所有痕迹都被抹去…… 作者有话要说:     ☆、缘由   双脚传来一阵冰凉的刺痛,长久从一片黑暗里清醒过来。她慢慢睁开眼睛,入目的是雪白的天花板,她慢慢侧过头,半开的窗户吹进来一阵风,窗帘被高高地吹起,这是玻璃窗户,外面有不锈钢护栏。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自己穿越了,穿到一个莫名的国度,遇上了一个不太一样的皇帝。她笑了笑,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说看多了么,怎么做了这么荒唐的一个梦。   心中却空落落地疼。   她试图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手心里握着一样东西。她抬起手,想要看手心里的东西,门忽然被打开,一个身影扑过来,“长久,你终于醒了!”她垂下手,看着面前的女孩,记忆慢慢浮现,“肖姚姚!”   女孩倒是被她吓了一大跳,“喂,干嘛这么大声叫我名字?你睡傻了吧。也是,你都昏迷一个月了,医生说你再醒过来,就要做好成为植物人的准备了!”   一个月?她怎么感觉自己已经过了二十多年那么久了……   她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终于把思路都理清楚了。也把昏迷前的事情想到了。是车祸,她还以为自己穿越了呢,原来是浮生一梦罢了。“姚姚,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慢慢伸出手,想要摸摸对方的脸庞,好感受一下真实的感觉。肖姚姚莫名地看着她,总觉得长久醒过来后怪怪的。她的手心却跌落了一样东西,“咦,”姚姚捡起床单上的桃花玉簪,“原来你一直握着的东西是这个。”她朝着阳光看了看玉簪的成色,“难怪你这么宝贝着,这古董是哪来的?真漂亮,值不少钱吧。”   长久呆呆地看着这支桃花玉簪,雪地上最后的画面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如此真切,难道真的有滕久这个人存在么……滕久,滕久……等等,旁枝末节的记忆也很快回来了。这一世好像确实也有个叫滕久的人。   “滕久,宋滕久!”长久忽然惊叫起来,又把正在欣赏玉簪的肖姚姚吓了一大跳,她捂着胸口无可奈何地看着长久,“你没事喊这个名字做什么!”   “姚姚,我梦见自己跟滕久谈了一场恋爱,你相信吗?”   肖姚姚瞪大眼睛看着她,然后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你脑子没坏掉吧,那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物怎么跑到你梦里了?你不是最讨厌那些有钱人的么……”   “你有他的照片吗?”长久却认真地看着她,这一世她只是久闻其名,对这个人的样貌只有模糊的记忆,现在她迫切地需要确认一下。肖姚姚古怪地看着她,长久举起手做了个威胁的手势,她的武力值令肖姚姚妥协了。   她慢慢摸出手机,“你自己查吧。”   久违的手机,长久操作起来还有些生涩,这个梦可真是长啊,长得她都好像成了古人,对这些现代物品有着疏离感。她一边回忆拼音,一边打出“滕久”两个搜索字。页面跳出一长串的新闻介绍。   果然是了不得的人物,有钱又貌,一言一行都受人注目。长久点开图片,图片一点点地加载出来。肖姚姚凑过来,语气无奈,“这种人,就是只能远观不可亵玩的男神啊。大家都怀疑他取向有问题呢。”   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一个短发的滕久,眼神还是那么冷,皮肤还是那么白皙,嘴唇还是那么魅惑。   “真是不可思议!”长久搁下手机,忽然有些紧张不安,视线落在那支玉簪,这个绝对不是梦那么简单。   肖姚姚不解地看着她,然后忽然瞪大眼睛,“长久,这支玉簪不会是你从宋家偷出来的古董吧!不对,你可是堂堂正正的女警,怎么能以身犯法呢。”   “你想太多了,我想去找他。”长久坐起来后就要下床,忽然发现自己的脚被绷带绑着。她面色不安地看着肖姚姚,“我的腿不会断了吧?”   “没有,没有,医生说只是骨折,养几个月就能好的。”肖姚姚连忙安慰她,然后才注意到她前半句话,“什么,你要去找这个人?你疯了吧,听说他很冷酷的,一般人见不到。”   长久认命地躺回去,“我还是先把腿伤养好吧。”   虽然她很急切地想找到滕久,与他当面对质一下,看事情是不是真的。但是她冷静下来后,想到如果梦中的滕久也是现实里的滕久,那么他醒过来也会来找自己吧。以他的势力,要找到自己,比她去找他要来得容易太多。   因此她就心安理得地等着他来找自己,如果没有,只能说明不是同一个人。   长久这几天常常盯着门口看,希望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忽然就出现了。   希望是同一个人吧,她抱着希望等待着。   肖姚姚看出她等人的心思,碰了碰她,“长久,你不要这样吧,你看看你这个样子,简直就快成望夫石了。你真的梦见那个宋滕久了?真奇怪,你们明明完全没有交集啊,他怎么跑到你的梦里去了。”   “我也觉得很奇怪,而且感觉事情还没有结束。”苏长久忽然变得很有耐心,“相信他会来找我的。他不来找我,等我腿好了,我去找他。一定要问清楚。”   “可是最近都没有他的新闻,说起来,好像就是在你出车祸之后,关于他的八卦新闻都没有了。”肖姚姚连忙打开手机去搜索,最近一条的消息却是宋家遭遇盗窃,被偷走的是一件古董,据说是古代某件王室首饰。   她点开新闻,慢慢往下拉,宝物的图片慢慢跳出来,她视线落在床头柜上的桃花玉簪,然后又比照图片,终于惊呼出声,“长久,你真的偷了他们家的古董啊……”   长久绝望地倒在床上,难道他们的缘分只是小偷与主人的故事吗……   没有过几天,终于有人找上门来了,却是一个陌生人。来者一身西装,头发抹油,搁下手中的水果篮后,彬彬有礼地问道:“请问您是苏长久小姐吗?”一看就是训练有素,是专业的跑腿伙计。   长久点了点头,然后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只轮椅就推到床边,“希望宋小姐跟我们走一趟。”   “你们不是来抓她的吧……”肖姚姚不安地问道,手紧紧抓着轮椅,不肯让他们离开。苏长久已经一把抓起床头的桃花玉簪,握在自己的手心,她有预感,这是跟滕久有关的。   西装男失笑道:“您不用太紧张,是我们老板有求宋小姐。”他顿了一下,然后说道,“如果你不放心,可以一同陪往。”   肖姚姚和苏长久对视了一下,然后肖姚姚推着她跟着他们走出去了。活动范围还是在这家医院,一路到了一间安静的房间。有个高大的男子坐在桌子旁边,他抬起头,目光威严,扫过来这里的人。   让不相干的人出去后,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苏长久抬起眼,仔细地看了看他。“滕久?”   但是她感觉怪怪的,这个人虽然有着滕久的样貌,身上的气质却给她一种陌生的感觉。果然,他淡淡地说道:“我是滕久的哥哥。”长久怔在座椅上,原来是双胞胎啊……   他慢慢地将桌上的资料推过去,然后双手交叉,做出谈判的姿势,“苏小姐,我们查到你这次入院的资料。然后,悄悄地做了个配型。希望你不要介意。因为你的血型罕见,刚好和舍弟相同,或许是老天冥冥注定了,结果出来,很合适。所以,你有什么条件,请尽管提。”   他这番话让长久很长时间缓不过劲来,配型?血型?“滕久,他得了什么病?”   她亲昵的称呼让他皱了皱眉,印象里这是他第一次跟这位苏小姐接触,滕久也应该不认识她才对。他淡淡地说道:“苏小姐,我们需要您的骨髓捐献,这对你身体不会有很大损伤。希望你可以帮助我们。当然,我们会尽量满足你提出的意见。”   骨髓捐献?是白血病,还是其它血液疾病?她急切地看着他,“这个病严不严重,可以治好吗?”   她的反应让他的眉皱得更加厉害,“如果你能够献出你的骨髓,舍弟的病就有救了。”难道是他的话没有说清楚吗?长久闻言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梦里的滕久似乎也是血液出了问题。在这个现代世界里,应该能救回来了吧。   “可以让我先跟他见个面吗?”长久嘴角微翘,露出真正的笑来。   隔着窗户,长久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滕久,他看上去精神还不错。他的哥哥在一旁有些不耐烦地催促她,因为受不了这个女孩不加掩饰的眼神,太炽热了,他心里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要是她提出的条件是要嫁给滕久,怎么办……   这时,滕久似乎也感受到了来自这边的目光,他缓缓地转过头,透明的窗户外面有个女孩正微笑地看着自己,眼睛里有失而复得的惊喜神色,还有淡淡的哀伤。   那些记忆忽然涌上心头,一个名字悄悄滑到他的舌尖,“长久……”   他扯起嘴角,两个人隔着窗户相视而笑。   苏长久这才知道原来缘由在这里。   药引,原来药引是这个意思。原来,她真的是他的药引!   离开这里之后,长久朝对方点了点头,“我可以帮你们,条件是,让我嫁给滕久。”   很不幸,他的预感成真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了。   下一个坑:《鸾凤酬梦》 到时欢迎捧场哈(*^__^*)   ☆、番外 一   江面上荡漾着忧郁的琴音。她即将要到达的地方是一个海边城市,虽然还在淡水河上,海水特有的腥味已经淡淡拂来。长久走下船,有人来接她。这里对于她来说是个陌生的地方。虽然她在这个城市活了很久。   一踏进去,便看到他坐在那里,半倚在红漆雕花木椅背上,一只脚散漫地搁在桌下低矮的木杆上。姿势倜傥风流。有穿着旗袍的服务员端着茶水袅袅婷婷地走过来,微微俯身,露出姣好的侧脸。长久慢慢走过去,中途忽然一股力道袭来。似乎已经预料到她会回击,对方很熟练地扣住了她的手腕,低低的声音响在她的耳侧:“是我。”   低沉而性感的声音,让长久耳根有点发烫。但是正事要紧,她被他拉着坐到一间包厢,门微微开着,正好可以看到外面那张桌子上的光景。“你们在做什么?!”长久拉紧他的手,然后又去看看外面那个人,他们的样貌长得一模一样,一开始她真的接受无能。滕久凑过去,举止亲昵,“你刚才是不是没有认出他是哥哥?”语气似乎还有点吃醋?!   长久转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谁叫你们长得这么像,如果不说话,我根本分辨不出来。”说起来因为这个她还闹了很多笑话。滕久伸出手去扯她的脸,“说明你还不太了解我啊……”   他越凑越近,长久往后仰去,他变得如此热情,也是她难以消化的一件事情。因为现在的滕久是土生土长的现代人,他虽然拥有那一世的所有记忆,所有观念却都是现代人的。而长久对于那二十几年的记忆更像是刚刚昨天发生的一样,好像她成了那个从古代穿越现代的人,就算是现代人士,长久常年沉浸工作,对于风花雪月之事没有太多经验。   某人已经很熟练地揽住了她的腰,“你躲什么……”语气不满,好歹他们都已经结婚了,但是她好像还是个小女生。当然,仅仅是指这方面的事情。一只手准确地拍在他的脸颊,“喂,你能不能别成天想这种事,你看外面,正事要紧。”   他看向外面,“没关系,他们聊他们的,我们谈我们的。”   长久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的一男一女。   有谁能想到,在这里竟然也遇到了苏苕妃子。哦,她现在仅仅只是苏苕。   她衣着简单,气质却依然冷傲高贵。茶桌上摆着刚泡的新茶,透过袅袅的白烟可以看到储久的眉眼。他依旧那么威严沉稳。她试探地叫了一句:“陛下?”声音低得几乎飘散在白烟里。   储久皱了皱眉,“什么?”   见他露出古怪的表情,她明白了,他已经没有上一世的记忆,或许他仅仅只是样貌相同的那个人而已。“没有什么。”她垂下手,有些失望地凝视着自己的指尖。   桌上被丢出一叠照片,储久低沉的声音从上方响起:“我想,你最好能够解释一下这些照片。”照片上是另外一个女人。她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拾起这些照片,上面的女人有着熟悉的眉眼,是许怜樱!   “不知道宋先生给我看这些照片做什么。”她迅速地调整好状态,准备应战。   “照片不是你拍的?”储久沉沉地盯着她。   苏苕抬起手拂了拂脸颊的碎发,眉眼含情,“宋先生这么关心我,是有什么目的吗?”她今天涂了淡红的唇膏,越发显得唇红齿白。手指纤长,微微点了点照片上的女人,“还是,对这个女人?”   “她是我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储久的声音越发沉重了,“但是,就在几天前她死了。”   白皙的手指骤然凝固不动,她低下头,仔细地凝视着照片是的人,低低地问道:“你说,她死了……”   一股力量忽然袭来,她的手腕被他紧紧攥着,“不要装傻了,几乎所有证据都指向你,是你杀了她?”储久的表情变得凶神恶煞,狰狞地看着她,“怜樱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了她?!”   包厢里的两个人看得目瞪口呆。滕久碰了碰长久,“你说,哥哥他到底有没有那一世的记忆?”   长久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有没有跟他提起过?”   他摇摇头。长久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忽然发现你变笨了,苏苕杖杀许昭容的时候,你哥哥不是已经不在那个世界了吗。只是历史又重演了,这一世的苏苕又杀了昭容。”   滕久点了点她的眉心,“就你聪明!”   她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直直地看着储久,“你真的关心照片上这个女人?”但是储久不想跟她废话下去,双手交叉着搁在桌面上,“即使你不承认,警方也很快会顺藤摸瓜找到你。或许,你去自首比较好。”   她却执着地要一个答案,“在你的眼里,这个女人算什么?朋友?红颜知己?还是……”   “这与你无关。”他的语气冷漠。   柔软的手忽然抓住他的手指,她的眼睛里似乎含着泪水,“希望你能够告诉我,因为这对于我来说很重要。”她的手被甩开了,储久的表情带着讽刺与鄙夷,“你难道不知道,年底便是我跟怜樱的婚期。”   “你真的会娶她?”她的眼神忽然又变得热烈起来,固执地看着他。储久心神一晃,好熟悉的眼睛。趁着这个机会,她又凑近了几分,身体几乎都要越过深红色的木桌,“回答我,你真的会娶她?”   储久慢慢站起来,看了看似乎有些可怜的她,“希望你能够尽快地自首。”   她不回答,只是满眼泪水地凝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这个她仰望了一生的背影。   “哥哥他……”滕久坐回位置上,面有忧戚,“看来又对苏妃动心了。”   长久也重新坐回位置,她环顾四周,她的那些同事已经陆续离开,留下一两个还在监视。而苏苕坐在位置上,似乎陷入了长长的回忆里,久久不动。   “她看着,蛮可怜的……”滕久刚发完感慨,一道目光便落在他身上,长久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我只是,抒发一下自己的感觉……”她觉得他笑得真假,“你们男人不都是喜欢这样柔弱楚楚可怜的女孩子的嘛,我能理解。”   “不能表现得这么大度吧……”滕久撑着下巴,看着她。   长久一摊手,“不然呢,你要我怎么做?”   一只手伸在她面前,滕久深情款款地看着她,“来,牵着我的手。”   鸡皮疙瘩出现在她的胳膊上,其实他这样的眼神在雪地上始终有,但那时候正沉浸在死亡来临的悲伤里,她自然没有觉得什么。但是现在他一天当中总是要有那么几次来这一出,她嘴角动了动,“喂,你要不要这么肉麻啊……”   还有更肉麻的呢,滕久忽然面无表情,“你牵不牵。”   手顺从地放在他的手心里,两个人像少男少女一样走出茶室,浓情蜜意。   走在大街上,他一路牵着她的手。“你要带我去哪里?”   滕久不说话,只是拉着她快速地走,走到后面几乎就跑起来了。果真是回到了少年时光,熟练地越过大街小巷,一路来到城边的码头上。两个人气喘吁吁地扶膝,眼睛望着前方。   长久慢慢直起身体,“是大海。”只见接近黄昏的阳光照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码头上有船只在鸣笛,载货下货的水手忙忙碌碌。最天边时而飞过几只白色大鸟。这座海边城市很美。   “来,我们去安静的地方走走。”滕久又熟练地拉起她的手,逆光而走。仿佛要走到时光的开端。“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难怪他对这座城市如此熟悉。   海浪打着他们的裤脚,长久忽然弯下腰,捧起一手的海水,朝他身上打去。“既然你想要体验少年时光,我们来打水杖吧!”环顾四周,没有人在,也不顾面子问题,滕久挽起袖子,脸上露出一抹邪笑,“那就接招吧。”   水浪哗啦哗啦地袭来,一排的海浪突然受到力量,往上直翻三尺有余,然后全数浇在了长久的身上。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失策了,“啊,你耍赖了!”   或许是他太好命了,前一世的武功竟然没有消失不见。只是他在别人面前从来不使用,长久也忽略了这点。滕久安然无恙地站在海浪外围,笑得更加不怀好意,“你没有说不可以啊。再来一次!”   接下来的时间,以长久的惨败告终。她坐在海滩边上,屈起膝盖,忽然不动了。滕久慢慢走过去,扭过她的脸,“没关系,这里没有人。”她已经浑身湿透,根本无法见人。   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就知道你存着心思。”   滕久觉得自己很无辜,“是你建议打水杖的。”   “你……”   “好了,我背你回去。”   长久默默地在心里为自己悲叹一声。她忽然有很不好的预感。滕久慢慢伸出手,虽然说是要背她,却一手揽住了她的腰,一只手开始漫游。“你,你在做什么……”他热烈的目光让她难以适从。   “你很美……”曲线就在他的手下展现。   四周寂静,只有潮水袭打岩石的声音。她的手渐渐顺从地抱住他的背,长久低低地说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手终于安分下来,她眉眼严肃地推开他,“这里,是发现怜樱尸体的地方……”   果然是一句大煞风景的话。   长久迅速地起身,然后压在他的后背上,“现在你可以背我回去了吗?”   “哎……”不甘的叹气声。   夕阳照在他们身上,留下长长的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  甜蜜无能,将就着看吧……   ☆、番外 二   隔着一方窗户,长久不可置信地看着里面的女人,“你到底是谁?”   为了避嫌,长久没有插手这起杀人案,直到苏苕遭到起诉暂时关押监视的时候,她以朋友的身份与她见面,但是窗户里面的人却抬起眼睛,一脸淡定地看着她,“我不是苏苕。”   “但是你确实是我认识的人。”长久以为她在隐瞒真相。   她的目光淡然而悠长,跟前世的苏苕不一样。“我确实是你认识的人,说起来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醒来后就变成了这副模样。或许是造化弄人,老天故意要跟我开这个玩笑。”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长久费力地听着,明明每一个字都听得懂,却不知道她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   她似乎深呼了一口气,然后目光再度落在长久的脸上,“我不是苏苕,我是许怜樱。”   一瞬间的寂静。   “你这是在开玩笑?还是在骗人?”长久也深呼了一口气,下意识就想看滕久,但是滕久不在她身边。   “你不相信是正常的。直到现在我也不太敢相信。”许怜樱的表情依旧淡然,似乎她相不相信并不重要。这真的是一件离奇的事情。长久勉强接受了,然后忽然意识到更加糟糕的事情,“但是,是苏苕杀了你吗?”   “临死前的记忆我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或许是吧,或许不是。”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许昭容说起话来会如此高深莫测。或许是佛理参透太深,说话都像是在打禅机。   “即使我相信了你所说的话,法官也不会相信你说的这些话。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苏苕,我现在能帮助你的只有让刑罚尽量减轻。坐几年牢,在所难免。”长久只能冷静下来,跟她分析目前的局势。   “为什么要帮我?”在长久离去之前,她忽然抬起头问道。   长久觉得这个理由很难说。但是这次请求她来这里的,却是储久。   “或许,你出来还有机会。”她也学了一回语带机锋。   ***   “你相信吗?”把刚得知的事情告诉滕久后,长久有些怅然地望向客厅。储久坐在沙发上,已经很久没有动一下了。而此刻他们正坐在餐桌边准备开始晚餐。   滕久手里的筷子顿住,很显然他也是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这下,玩笑开大了。”   “这不是玩笑,或许是真的。”长久却一脸严肃。   “你相信她说的话?”滕久跟苏苕打过交道,她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几次三番过后他已经不太相信她说的话。“但是目前从她所说的话来看,她确实跟以前不太一样了。以前的苏苕,性子很烈。”   “可是我接触到的苏苕,性子却很温吞,甚至很淡然。似乎把什么都看得很轻。”长久将视线从客厅里转过来,“你哥哥这几年都是单身,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未婚妻,结果又死了。现在,你不想帮帮他吗?”   滕久微微皱眉,“我只是不想让他再栽到苏苕手里。”   那样,或许会很惨。   “可是,如今被关在里面的不是苏苕,而是怜樱。”长久也学着他皱眉,固执地看着他。滕久抓住她亲昵的称呼,“怜樱?她跟你说了什么,让你这么相信她?如果她真的是苏苕,伪造这个借口来骗你呢?”   “那我也很佩服她竟然能想到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谁会想得到有人会不小心穿越到杀自己的人身上呢?不过她也说她忘记了到底是谁杀了她,或许不是苏苕。”长久有些苦恼地撑着脸颊,隔着餐桌看着他,“你不相信她说的话,你可以跟她见一次面。或许见了面,你就能明白了。”   其实滕久不太想见苏苕这个人。他简直是有口难言。   “这几天你为了他们的事情费神费心,为什么不为我们自己多想想。哥哥他有自己的判断主张,也不是我们能左右的。”滕久不满地抱怨着,“你这样关心他的终身大事,不担心我生气吗……”   或许是因为他们都长得一模一样吧,爱屋及乌,长久总是忍不住为这位凭空多出来的哥哥做事情。有时候,储久说的话,比滕久说的话还要来得有用。长久斜眼看他,“你在说什么呢,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事情要操心吗?现在最应该关心的是他们的事情。如果关在里面的真的是怜樱,她岂不是很可怜。而储久,他如此关心这件案子,他为的是怜樱,还是苏苕?你难道不好奇吗?”   这样说,倒还真的勾起了滕久的好奇心,他看向客厅,储久的背影一动不动,下班后就坐在沙发上,他已经沉思了一个黄昏。“他好像真的有心思。”   滕久又转向她,“你说,我们要不要告诉他这些事情?”   “或许还是糊涂点的好。”   ***   “我……没有打算结婚……”储久端着茶杯,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天空。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孤寂。滕久慢慢走过去,拿走他手里的茶杯,然后重新倒满白开水,又递给他,“为什么?”   储久转过身,眉眼沉稳,“我已经准备等她了。”   “她?”   储久却不说话了。他坐回沙发上,拿出笔记本,开始专心致志地做自己的事情。他认为他已经把自己要表达的意思都说清楚了。但是滕久显然不肯接受,他跟着他坐到沙发上,准备耐心地劝解。   长久跨入客厅便看到这样的画面。两个一模一样的帅哥并肩而坐,膝盖上搁着一台笔记本,储久修长白皙的手正捏住一边,而滕久抓住了另外一边,很显然,他们在争夺同一台笔记本。储久的脚边滚着一只茶杯,水剂沿着他的裤脚缓缓流下。他的裤子被白开水打湿了。而滕久也没有幸免。很显然,再此之前,这兄弟俩争夺的是同一杯水。   为什么这么大了还要这么幼稚。长久站在矮柜旁边静静地看着。   “够了!”储久厉声道,眼睛瞪着滕久,“我是你的哥哥,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需要你这个做弟弟的来教导。”滕久原本就白皙的脸更加白了,他指节分明的手捏紧,几乎要被薄薄的笔记本盖子捏碎。“你只不过比我多出生了几分钟,几分钟的人生经历,难不成就会让你懂得比我更多吗?其实我经历过的事情比你多得多了。”   如果加上前一世的记忆。滕久恨不得让他看看苏苕妃子在他离开之后的表现。可惜他没有任何证据。“我只是不想让你再被那个女人迷惑了。”   储久的背下意识地挺直,“请你放尊重些,她很有可能成为你的嫂嫂。”   这一世,他还是不可避免地爱上了苏苕。   “你有没有想过,她杀了你的未婚妻!”滕久决定彻底摇醒他,“当初你不也是拿着照片要她去自首,一副痛恨厌恶她的模样吗?!现在不过跟她多见了几次面,你就跟被灌了迷汤一样,非她不可了?!”   “她很好,希望以后你不要再诋毁她了。”储久连着笔记本一推,将滕久推倒在沙发上,站起来就看到正在观戏的长久,一股窘迫之感忽然袭上,当初滕久要跟苏长久结婚,他也是不同意的。不也一样跟他说了许多话,家世地位人生观,统统不一样,滕久还不是也非她不可。如今倒反过来说自己了,他手猛地一抬,指向长久,“你说我糊涂,难不成你娶了她,就不是被灌了迷魂汤?!”   “哗啦”一声,是笔记本摔到在地上的声音。滕久直接跳了起来,似乎就要一拳打向自己的哥哥。同时响起的还有矮柜被推翻的声音,长久踩在矮柜上,敏捷地一跃,将滕久的手按下来,两个人一起摔倒在沙发上。   滕久愤怒的声音响起:“长久,你傻了吗,你应该推倒的人是他,我们一起揍他!”   储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两个人,“如果你不再干涉我的事情,我也不会再对她发表任何意见。”说完他就抬脚离去了,背影孤傲冷漠。滕久爬起来还想跟他一较高下。转眼却看到长久坐在沙发边上,垂着头不说话。   他放下手,坐在她身边,“哥哥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这也是长久为什么总是替储久办事情的原因之一吧。储久一直没有将她视为家里的一份子。长久抬起头,眼睛里有淡淡的笑意,“你方才那么凶做什么。你明知道储久打不过你的。要是那一拳头真的下去,恐怕现在哭的人就是你了。”   “你怎么现在还在为他着想。如果不是为了他,我们早就可以搬出去住了。忍气吞声到现在,还要被他万般嫌弃。我真的想不通,哥哥的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那个女人难道真的有这么好吗!”滕久负气地抬手砸向那无辜的笔记本,“好,好,他要等她出来,那就等吧。我再也不管了。”   “储久说要等她出来?”长久将水杯放回茶几上,然后又拾起被折断的笔记本,看了看上面的折损程度。她可不像这两个人这么败家。“或许,他这次等到的是值得的人。”   滕久慢慢坐直身体,“你还是相信里面的人是怜樱?如果不是怎么办。”   “就算她真的是苏苕,既然上天注定他们重逢,继而相爱。你认为我们可以阻挡他们吗。”长久忽然握住他的手,“就像我跟你,储久直到现在还没有同意,但是我们还不是在一起了。”   “这跟我们的情况不一样。苏苕不值得哥哥这样!”滕久偏过头,看着茶几上的茶杯。地毯的柔软保护了玻璃杯的脆弱,就像他们两个人,他们是互补的,相得益彰。而储久和苏苕,他们在一起或许有背叛与欺骗。   长久却不同意他所说的,“你觉得苏苕不值得你哥哥这么做,这跟你哥哥认为我不值得你这么娶,有什么区别?”   他直直地看向她,有些无力,“那是因为你跟哥哥都不了解苏苕这个人,而我很了解。”   “哦?”   不知道上钩的某人还在纠结地说道:“苏苕她在哥哥离开之后,很快就背叛了哥哥,一心想要依赖于我,甚至……”   “甚至?”   某人还在皱眉纠结:“甚至还要……”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其实没有什么!”   但是已经晚了。长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然后一点点凑近,“原来,你跟她还有这样一段过往。她对你做了什么?我记得你曾经有三天留宿明苕殿,甚至在白天沐浴更衣,被自己母亲抓了个正着,哎呀,你不说起来,我都忘了这些事情。”   “真的没有什么……”滕久觉得自己说的这些话也很苍白无力。   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脸颊,长久凑得很近,看着他的眼睛,“真的没有什么?那你怎么说很了解她呢。恐怕你哥哥都不敢说很了解她。”   是啊,对于苏苕这个人,有谁敢说了解呢。   后来有一天,滕久悄悄地去见了她。样子虽然是苏苕的,但是住在里面的灵魂,似乎真的是许怜樱。只有她才会有那样淡然无谓的目光,似乎人生已经没有什么是她所关心的,除了……   “你真的决定要等我了?”她抬起头,看着外面的男人。   他的眉眼依旧沉稳,此刻却多了一抹情绪,“你很好,我会等你出来,然后,娶你。”   “即使失去所有家人,你也会娶我?”   “我会。”   这是储久对她迟到的诺言。   某个夜晚,滕久忽然坐起来,然后拍拍身边的人,“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或许你是对的。”   长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然后就看到他一脸激动的神情,她拍开他的手,然后翻过身准备继续睡觉。但是大手已经揽住她的肩膀,然后直接把她拉了起来,让她坐起来。滕久一脸认真地看着她,“我想起来了,哥哥确实说过要娶她的。”   “她?”长久还在迷糊当中。   他已经继续说下去,“那年,哥哥还是储君,他曾经对表姐说过,他将来长大会娶她的。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后来多了一个苏苕。这个诺言便失效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男人过早的承诺是不足信的吗……”   一个吻落下,滕久深情又无奈地看着她,“所以现在他来守诺了。”   “那么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安排呢……”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老天似乎特别照顾我们。”滕久终于成功地把她弄醒了。长久伸出手摸摸他的头发,“你究竟想说什么?”   “幸好,你遇见的人,是我。”   长久捧起他的脸,吻上他的眉心,“是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回是真的没了~至于他们的下一代,嗯,很优秀,就不写出来了,哈哈~   我要开始构思下一部了,新的故事又将开始,好开心,哈哈(*^__^*) 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